趙高打開麵前的紙張，上麵印刷的，是往年最後一次朝會，照例要分發的陛下對眾人說的話。

  都是上感天道，下叩祖靈的官麵文章，隻是此次和往年不同，以往最後朝會發放此物，每個大臣手中，都是厚厚的竹簡，此次則是輕飄飄的幾頁紙。

  趙高掃了幾眼陛下旨意，和眾人一起叩謝聖恩，他瞟了一眼身邊李斯手上的紙張，心中一驚，和自己手中寫的旨意一模一樣，天下謄抄，哪有如此相仿的事情。

  “趙高，分發朕的旨意，本來一直是你中書令之事，隻是現在，朕得了奇術，可以一次分發數百，甚至數千份旨意，中書令足有百人，平日都是搬運竹簡，謄抄文書的，從今日起，這些人都不要再做這些事情了，此事交由頓弱，蒙毅，旨意印刷，謄抄，由影衛來做！”

  趙高沒想到，今年一棍子打到了自己的頭上，一時間有些頭暈目眩。

  他在仙丹閣一事前，地位重要，主要就在於，手下的謄抄吏員，搬運太監，把持了陛下文書輸出之路。

  什麽奏章，諭令，分發到那裏，趙高都可以暗自決斷，此份權力非同小可，同樣的事情，先知道和後知道，便有天壤之別。

  更何況，趙高要是壞起來，還能阻塞言路，故意不把陛下的旨意給誰，萬人給秦皇知道了，處置個筆吏太監也就行了。

  現在，自己最大的權力，莫名其妙的，就被送到了蒙毅和頓弱的手中。

  他想了想，此事太大，不能坐以待斃，不禁站了出來，在秦皇麵前躬身下跪。

  “陛下，陛下為臣分憂，臣感激莫名。隻是我大秦文書事大，中書府中，都是熟練文吏，謄抄陛下旨意，謄抄朝廷令諭到三十六郡，從來沒有出過紕漏，陛下，不是臣不信蒙上卿，隻是上卿那裏，不會有我這裏的熟手吧。”

  趙高一句話說出，李斯目光閃動了一下，是啊，就是要剝奪中書府的權力，也該自己宰相統籌啊，頓弱，蒙毅，這可都是對頭。

  “陛下，臣附議，中書令之言，頗有道理，陛下旨意何等重要，還有三十六郡的奏章，全用竹簡，過於沉重，也要中書府那裏統籌意見的。”

  嬴政看出他兩人站了出來，目光閃了一下，卻並不意外。

  “這裏就要說到三十六軍銜，以後天下郡守將軍的奏章，全部用紙張，不再用竹簡，中書府也不要節略了，朕直接看原文！”

  “怎麽，不信朕的奇術？這樣，你找幾個中書府最好的書吏，朕喊蒙毅記錄，一樣兩百份文書，看是你快，還是朕快！”

  嬴政今日，似乎是要盯著趙高過不去，趙高又被剝奪了謄寫節略的權限，現在臉上的汗水都流了下來。

  他有心和陛下說，絕不敢和陛下賭鬥，抬頭看了一眼嬴政的臉色，又不敢開口，隻好走到了殿外，喊來了一個太監，讓他去喊五十中書府最好的書吏來。

  一時間，真龍殿內，群臣議論紛紛起來，嬴政在龍椅上，和殿下的王翦，蒙武相視一笑，他其實倒不是故意整治趙高，隻是在大風山每次被不孝子秦風震懾，不禁想把受害的心靈，轉嫁到群臣身上就是了。

  半個時辰後，真龍殿前坐下了刀筆吏，殿下一角，林山首次出現在這大秦中樞之地，額頭上都是汗水，他身邊站著趙無極和蒙毅。

  秦皇從真龍殿的龍椅上站了起來，目視李斯，“就是諫逐客書！讓他們拿四百份來！”

  諫逐客書乃是李斯名文，他聽見陛下說話，連忙在殿中朗聲吟誦“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

  一份七百字的奏章，高聲吟出，眾筆吏，用心記錄。

  林山身邊，蒙毅記錄丞相之書，林山排列膠泥字，趙無極則是幫他挑揀，三人雖是初次配合，卻很是默契。

  李斯此書，沒有什麽生僻字，字字都有膠泥之子對應。

  真龍殿上，宰相念完最後一字，強行記憶的刀筆吏寫的竹簡咚咚的響，此地五十人，秦皇要兩百份，每人都要四份，眾人下筆如飛一般。

  等到寫到第二份的時候，林山膠泥已經排好，趙無極熟練的潑上墨水，林山拿著另一塊木板，將紙張放在其上，每一張都隨意在膠泥板塊上一轉，看也不看，直接抽出，就是第二張。

  動作如風，看的蒙毅心中驚疑越來越深，兩百張不過趙無極動了兩百下胳膊，等到活字印刷完成，中書府的筆吏，謄抄的最快的，不過謄抄到了第四遍。

  眼看見林山舉手，秦皇在真龍殿前高喊一個“止”字，然後目視趙高不語。

  趙高會意，顫抖著走到了台下，從蒙毅手中接過兩百張諫逐客書，越看越是心驚，眼前的兩百張紙，上麵記錄的宰相的名文，沒有一字錯漏。

  更可怕的是，兩百張黃白紙張，上麵的筆跡墨跡完全一樣，就好像一個人謄抄了一份，筆透紙張而成一般！

  “蒙毅，你去看看中書府的手筆！”

  秦皇再對蒙毅說話，蒙上卿也是一幕十行的奇才，在五十人中轉了一圈，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最後回到了陛下的龍座前。

  “陛下，中書府之謄抄，錯漏十三份，筆跡不一，遠遠不如影衛所做，陛下，臣服了這紙張和印刷術了，這是天意恩賜我大秦官民啊，臣想，想出此物之人，一定是大秦最忠智之人！”

  嬴政看見趙高麵色慘白，不禁冷笑了一下，再聽蒙毅之話，不禁錯愕了一下，群臣中，蒙武忽然發出鵝叫一般的笑聲。

  秦皇聽見，不禁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將軍之意他自然心中清楚，這是嘲笑自己自己呢。

  也是，秦風智則智矣，隻是忠，這小子渾身上下，那點沾的上忠字，每日在大風山，就盼著鹹陽狼煙起呢！

  “就是如此，紙張竹簡，印刷之術，文筆吏員，孰優孰劣，諸位今日都看在眼中了吧，就是如此，從明年開始，我大秦文書，不但鹹陽中樞，就是天下州郡，都要慢慢改成紙張！”

  “諾！”

  秦皇豪氣勃發，眾人一起點頭稱是，趙高低下頭，眼中掠過一絲陰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