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無字，背麵刷著一層清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楊言今天看見無恙大師的時候，其實心裏是有一點奇怪的感覺在裏麵的。但是具體是什麽感覺，楊言也說不上來。

  無恙大師的目光太澄澈了，澄澈到可以一眼看清他眼裏的東西。可是，他眼裏的東西又太深邃了，萬千星辰，似迷一樣，教人捉摸不透。

  他就像一個異世來客，身處塵世之中，又超脫塵世之外。

  這種讓人無法看透的模樣，讓楊言這個算是經曆了一場生死輪回的人來說，心裏多少會有些不舒服，也有些懼怕。

  具體是懼怕什麽呢？也許，就是因為無恙大師在人群中隻看了紀然一眼，就向她走去，並且，遞上了信物竹簡約好第二天見麵？

  楊言心裏有鬼，所以擔心。

  紀然又何嚐不是呢？

  紀然把竹簡看了又看，收進了袖子裏，微微轉身，環住了楊言的腰，把臉輕輕貼在楊言的胸前。

  那個無恙大師，真的太奇怪了。河畔的人那麽多，為何獨獨看見了她跟柳若何？該不會是，碰見了其它小說裏寫的什麽“穿越管理局”的管理員？

  紀然眨了眨眼，細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太可能。

  無恙大師長得太好看了，超越性別的那種好看。尤其是他超然物外的神情，讓人一看就覺得這大概就是謫仙的模樣。如果穿越管理員都長這樣，那穿越人數還不得直線上升？

  “阿言，你說，我明早要不要去見無恙大師啊？”紀然輕聲問道。

  有些心虛的楊言大約是沒有料到紀然會這麽問，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問道：“怎麽突然想要問我？”

  紀然因著心中所想，不太敢在這時候看楊言的眼睛。她頓了頓，調笑著說道：“怎麽？我問你，你還不高興了？雖說無恙大師是個出家人，但怎麽說也是個男性啊，你就這麽放心我跟柳若何上寺裏跟他見麵去？”

  “自然是不放心的，”楊言低聲說道，“隻是，我向來相信你。而且，那位無恙大師看起來有些本事，想來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什麽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所以想要提點你吧。”

  “這還差不多。”紀然輕輕戳了一下楊言的肩頭，“還真怕你說個‘放心’，那我就要揍你了。”

  楊言一手握住紀然的指尖，笑著說道：“就你這小身板兒，一天天的，淨想些有的沒的。”

  紀然也跟著笑了起來，她看向波光粼粼的流歸河，說道：“阿言，要是你會輕功就好了。”

  楊言歪了歪頭，問道：“輕功？會輕功做什麽？”

  “你傻呀。”紀然低聲笑道，“當然是為了跑呀。你看咱倆現在又無意坐在裏麵陪他們聊天，趕了一天的路，還不如直接回客棧歇息。但是如果要從房間裏走，肯定會被留下來的。如果你會輕功，就能直接帶著我從畫舫上飛下去，禦風而行，多酷啊！”

  “回客棧？歇息？”楊言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麵上的神色變得有些不太對勁，連帶著說話聲也不太對勁了。

  紀然仰頭，正好看見楊言低下頭來，眼神裏滿滿都是“想歪了”的神情，不由紅著臉又捶了楊言一下：“你想什麽呢你？”

  楊言一臉耍賴的表情看著紀然，調侃道：“娘子怎麽能怪為夫多想？明明是娘子想要先回客棧的。”

  “你還惡人先告狀？”紀然鼓著臉，對楊言臭不要臉的行為表示十分憤慨。

  屋子外的兩個人打打鬧鬧，屋子裏的場景，多少就有些修羅場的意味了。

  陸蓮心心驚肉跳地被魏知行十分恭敬地請到主座上，直到坐下來的時候，魏知行都還是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樣。陸蓮心自認自己現在雖然是個長公主的身份，但是，但是這個情形也太奇怪了。難不成楊言那廝跟魏知行寫信的時候，把自己的身份也寫進去了？

  可是，無論陸蓮心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從楊言跟魏知行的舉動來看，這兩個人根本就是一路人。可是，問題就出在這裏了。

  楊言明知道自己現在是長公主，可是平時對自己連一點該有的尊敬都沒有，一口一個名字，一口一個“喂”，完全就拿自己當作普通人，一點都沒有他麵對的人是當朝長公主應該有的態度。

  而這個魏知行呢？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說流歸閣的老板隻是個普通商人，那還真的有可能會把自己像現在這樣供起來。但魏知行不是。從剛才一路走來的情形來看，魏知行差不多都要把這青樓開成文人交流詩作、觀賞夜色的清水之地，這賺得，可比那些真正的青樓少得多了。隻不過這裏人多，把這個事實掩蓋住罷了。所以，若要說魏知行是因為自己的長公主身份而對自己畢恭畢敬，這完全說不過去。

  尤其是現在……

  陸蓮心僵直地盤腿坐在墊子上，魏知行滿麵笑容地躬著身，給自己奉上了一杯熱茶。陸蓮心竟然從魏知行這等年輕的麵龐上看出了“和藹可親”幾個字。

  “陸姑娘，請。這是您素來最愛的崇安城產的金駿眉。方才，小……小廝還去廚房準備了棗花酥，也是您愛吃的，一會兒就給您端上來。”魏知行恭恭敬敬地將茶端到陸蓮心手邊，陸蓮心隻好把茶接了過來。

  魏知行見陸蓮心接了茶，像是舒了一口氣一樣，躬著身，往後退了幾步，站在一邊。這一幕，把陸蓮心看得又是一怔。

  但這一怔神之後，陸蓮心終於好像回味過來。為什麽她會覺得魏知行不對勁？完全就是因為魏知行方才的樣子，與從宮裏出來的那個趙亦遙太像了！

  神態、動作，幾乎一模一樣。

  還有剛才，魏知行端來的金駿眉跟棗花酥……怎麽可能？！

  當初，陸蓮心剛變成長公主的時候，完全都是周圍的人給她上什麽，她就吃什麽。她自己一點都不喜歡棗花酥跟金駿眉，但是，原本伺候長公主的人知道，所以，陸蓮心才強迫自己喜歡金駿眉跟棗花酥。

  楊言跟紀然，都沒有到過宮裏，唯一在宮裏呆過的，隻有柳若何。可是，柳若何平時會跟楊言和紀然說起他自己喜歡吃什麽嗎？就算柳若何說了，那麽，楊言肯定會認為是柳若何喜歡，而不是她陸蓮心喜歡。紀然就算知道，也不會戳破，更不會多嘴。

  所以，這到底是為什麽呢？魏知行是怎麽知道的？

  陸蓮心感覺自己手心的汗越發多了起來。她飛快地抿了一口茶，轉頭看向站在原地的柳若何，卻發現柳若何依舊是神遊天外，半分指望不上。

  柳絮跟著魏知行站在一旁，感覺自己手心裏的衣袖都要快抓成一攤爛泥了。

  這陸蓮心到底是個什麽身份？為什麽公子會對她如此之好？

  這種恭恭敬敬到好像把陸蓮心當成神女的樣子，讓柳絮心裏難免不多想。她悄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的魏知行，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公子，您不坐嗎？”

  魏知行難得地眉頭一皺，扭頭正要告誡柳絮，卻見陸蓮心說：“是啊，魏老板，坐吧。”

  陸蓮心心懷感激地看了一眼說話的柳絮：好姑娘，要不是你開口，我還真想不到要說什麽呢！就自己一個人坐著，而他們都站著嗎？這也太尷尬了。

  陸蓮心一開口，才把魏知行要開口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魏知行簡短地說了一卷：“好。”然後，便招呼著柳絮一起坐下。至於呆站在原地地柳若何，魏知行選擇了選擇性忽略。

  在一開始，柳若何跟陸蓮心一起走進來的時候，柳絮就發現這兩人的關係不一般。而自家公子從一開始就對這位跟陸姑娘一起走進來的公子似乎頗為不喜，想來便是由於這位公子與陸姑娘的關係近，所以才心生不喜的。這會兒自家公子又刻意地忘了這位公子，便更加坐實了柳絮的猜測。

  柳絮便裝作突然看見柳若何的樣子，大方地邀請道：“那位公子，你為何還站在原處？快坐下，一起品茶吧。”

  魏知行聽到柳絮的這句話，麵上不愉的神色一閃而過，而是略帶小心地看向陸蓮心。

  隻見陸蓮心皺著眉頭轉過身去，衝著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柳若何喊了一聲：“柳若何！你幹什麽呢？！發呆要發那麽久嗎？！”

  柳若何被陸蓮心這麽大聲一喊，這才完完全全地醒了過來。見屋子裏除了他以外，就隻有三個人，不由問道：“還有兩個呢？”

  陸蓮心蹙著眉，神色不愉地說道：“你別問那麽多，先過來坐下吧。”

  柳絮在一旁幫著說道：“是啊，柳公子，過來坐吧。”話剛說完，柳絮就被魏知行瞪了一眼，頓時心裏一陣委屈。

  柳若何倒沒怎麽注意魏知行這快要殺人的眼神，就這麽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陸蓮心旁邊。陸蓮心把新上的棗花酥跟金駿眉往柳若何身前一擺，抓著他的胳膊，緩緩說道：“這是我最喜歡的金駿眉跟棗花酥，你嚐嚐。”

  柳若何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他拿起棗花酥的時候，眼神倏然睜大了。他手上拿著棗花酥，一臉震驚地看向陸蓮心。好在柳若何腦子在不犯渾的時候還算聰明，他的腦子飛快轉了轉，說道：“你這脾氣什麽時候得收一收？怎麽來別人這裏做客還要點茶點菜的？你以為是上飯館呢？”

  柳若何每說一個字，魏知行的臉色就越黑一分。這柳若何到底是什麽人？看著普普通通的，竟然敢對公主殿下大聲說話？

  柳絮把魏知行的神色變化都看在了眼裏，心裏對陸蓮心的敵意更深了。

  陸蓮心今晚算是對柳若何第一次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還好，總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沒掉鏈子。然後，陸蓮心故作辯解道：“不是的，是魏老板知道我喜歡這些，便讓底下小廝把這些送上來了。說到底，還是要謝謝魏老板才是。我們擅自到他這兒來做客，還讓魏老板如此費心，真是不好意思。”

  陸蓮心的後麵半句，是對魏知行說的。魏知行聽罷，縱然方才心頭略有不滿，但也還是把臉上不愉快的神色暫時撇到了一邊，笑著對陸蓮心說道：“這是魏某應該做的，陸姑娘客氣了。”

  陸蓮心笑了笑，伸手拿了一塊棗花酥，專心吃了起來。方才，陸蓮心說完那番話後，看到柳若何的神色大變，便知道這其中肯定出了問題。但陸蓮心不知道的是，這個問題，卻是柳若何不敢與她說的。

  柳若何作為親手寫出了陸蓮心跟魏知行的人，對他們兩位之間的過往，在小說正文裏並沒有過多描寫，隻是在番外裏提了幾句。但是，在這個他親手創造出的世界裏，似乎把他的寥寥數語，也幻化了出來，幻化出了好長一段的故事、好長一段的時光。

  陸蓮心是魏知行在宮裏的恩人之一，是對魏知行關照最多的人。魏知行一開始的心性不差，是在入宮之後，經曆了太多事情，又沒有人及時開解和引導，才在最後變成了那副模樣。而陸蓮心，算是暫時壓製住魏知行暗黑一麵的人。直到陸蓮心和親遠嫁以後，魏知行才把黑化後的自己徹底釋放了出來。

  按照原著，陸蓮心跟魏知行的確會有這麽一段……可現在不是啊！魏知行根本沒有進宮，而要準備遠嫁和親的陸蓮心也沒有遠嫁。這兩位，此前根本沒有機會見過麵。就算有機會見過麵，也不可能記得這麽清楚吧？而且，魏知行對陸蓮心的態度，太奇怪了。

  如果是別人，看到魏知行對陸蓮心如此殷勤，可能會以為魏知行喜歡陸蓮心所以如此。可是，魏知行根本不是這種人……魏知行對陸蓮心的態度，不僅僅是恭敬，甚至給人一種侍從對主子的感覺一樣。這不合理。

  這一切的不合理，似乎隻有一種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