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把手裏的銅板藏進了衣袖裏。

  他現在哪裏都不敢去。

  他很怕遇上威寧侯府的人。

  他親眼看到，曾經抱過自己，誇過自己，對自己極好的姑母，麵無表情……不對，應該是饒有興趣的讓整整十二個男人欺辱淩虐了母親的屍體。

  他親眼看著……

  母親原本以為的觸手可及的天堂，原來是萬劫不複的地獄。

  說要賭一賭。

  結果滿盤皆輸。

  他等到所有人離開之後好久好久，才從稻草堆裏爬出來，在寺廟裏的和尚的幫助下，將母親葬在了寺廟後麵的山中。

  那些和尚對他露出了悲天憫人的表情，他其實很厭惡，就好像，整個天下隻有他一個人。

  可事實上好像的確如此，他隻有自己了。

  帶著母親的囑托，孫寬匆匆忙忙的下山。

  下山的時候，和尚送給了他一雙鞋子。

  可是他才七歲，大人的鞋子一點都不合腳，反而絆住了他的腳步。

  他隻好脫掉鞋子，光著腳往前跑。

  腳底被石子磨得鮮血淋漓，泥土混著，疼的已經感覺不到疼。

  可是來到京城，猝不及防的發現，他根本不知道母親要自己找的兩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麽名字，人海茫茫，該怎麽找？

  他更怕威寧侯的人把他認出來。

  所以他將自己的頭發散開，遮蓋住臉，又在臉上糊了一層泥巴，裝成了一個小乞丐的樣子。

  不過……

  他記得母親說過，父親當天是被他們抓走的。

  而當天抓走父親的人是大理寺的人。

  所以那兩個人應該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

  他應該去大理寺。

  小少年起身，肚子忽然發出咕嚕嚕的聲音，一隻手揉了揉肚子，現在眼看天色不早了，大理寺的人可能也回家了，他先填飽肚子，明天一大早再去大理寺找人吧。

  他一定會讓威寧侯血債血償！

  小姝兒回了家，看了看自己的紅黃青黑豆豆，滿意的點點頭，才扯著奶奶糯糯的小嗓音大聲喊，“爹娘，你們的小仙女寶寶回來啦！”

  江州笑嗬嗬的端著菜出來，“誰家的胖仙女回來了？”

  小姝兒氣的跺腳，“江州哥哥，你這樣對小仙女是不對的，小心等你睡著了，小仙女把你變成豬豬。”

  江州哈哈笑。

  小姝兒傲嬌的撅著嘴巴找到了秦九月，“娘，寶寶今天幫助了一個需要幫助的小哥哥。”

  秦九月忙說，“我們家寶寶心地善良，真乖。”

  小姝兒小臉上悶出了一陣壞笑，“那娘是不是就可以原諒寶寶今天偷偷吃了一個小糖人和一個冰糖葫蘆了呢？”

  不老實交代不行，江北姐姐也會和娘說的。

  秦九月：“……”

  抬起手在小家夥的額頭上戳了一下，“等吃完飯再收拾你。”

  小姝兒捏了捏小手，“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秦九月：“拍馬屁在我這裏不管用。”

  小姝兒扁扁小嘴，“娘，就算你收拾寶寶，寶寶也最愛你了。”

  秦九月：“……”好像有點管用了。

  她笑著抱起小閨女，“帶你去洗手，明日娘帶你去王府找雲嵐姨母，好不好呀？”

  小家夥振臂高呼，“好哎好哎！”

  秦九月親親她麵團似的臉蛋兒，剛要開口，小姝兒忽然驕傲的問，“娘，寶寶是不是比爹好親多多啦？寶寶臉臉軟軟的，香香的，也沒有胡茬，你以後不要親爹了，想親的時候就親寶寶好不啦。”

  “你再說一遍。”江謹言突然出現。

  “你讓寶寶說寶寶就說，那豈不是很沒有麵子？”慫，倒是也沒完全慫。

  ——

  睿王府

  睿王從外麵回家。

  沈雲嵐一如既往的突然出現，“王爺！”

  睿王看也沒看一眼。

  沈雲嵐蹦蹦跳跳到睿王的麵前，一下子就看到了睿王手中的鮮花。

  睿王睞她一眼。

  然後將鮮花直接遞給旁邊的小太監，“去給柳姨娘。”

  沈雲嵐撅嘴。

  小太監唯唯諾諾的說道，“王爺，您莫不是忘記了，今日一早，姨娘就跟你說她去了妙舞坊，要明日才能回來。”

  睿王恍然大悟。

  哦了一聲。

  隨手將海棠花拿了過來，扔給了旁邊的沈雲嵐，“便宜你了。”

  沈雲嵐可是一個有骨氣的小姑娘。

  別人不要的東西為什麽給自己？

  順手就扔在了地上，“我不要。”

  睿王看著地上零落下來的花瓣，目光凝了一瞬，“不要便不要吧，今晚本王同你一起用膳。”

  沈雲嵐氣鼓鼓的，“哦！”

  睿王跟著沈雲嵐去了海棠苑。

  廳裏。

  一進門可以看到的桌子上，放了一隻瓷白色的花瓶，白玉似的成色，透亮又圓潤，釉質上等，在花瓶裏插了一束海棠，含苞待放的鮮嫩花兒，芳香濃鬱。

  睿王抬手碰了一下。

  沈雲嵐寶貝的趕緊抱過去，束之高閣。

  小姑娘唯恐睿王報仇，因為剛才扔掉了他買的鮮花，怕他又扔掉自己的鮮花。

  所以趕緊藏起來才是正道。

  睿王冷嗤一聲，“本王不稀得同你一般見識。”

  丫鬟很快上來布菜。

  清蒸熊掌，櫻桃肉，紅燒鴨掌，麻辣兔肉，還有幾碟小青菜，估計都是她愛吃的。

  飯後，睿王起身離開。

  沈雲嵐趕緊跑過去，“王爺，那個……我陪你下棋吧！”

  睿王挑眉。

  小姑娘氣呼呼的，“你這是什麽表情？看不起我嗎？我也是跟哥哥學過下棋的好不好？”

  睿王都沒好意思戳穿她旁邊還放著一本棋譜，“好啊。”

  夫妻倆麵對麵，坐在棋桌兩側。

  “我要是贏了你，你就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好。”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

  半晌之後——

  “沈雲嵐，你的馬走的有點多了。”

  “我的馬是萬裏馬，可以走兩個日。”

  “你的卒還會後退？”

  “聰明人都知進退的。”

  “你拿得是本王的將。”

  “是啊，擒賊先擒王嘛。”

  這樣下棋，誰不輸？

  睿王被吃掉最後一顆棋子，忽然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先說好，除了生孩子的事情之外，我什麽事都答應。”

  沈雲嵐：“……”

  她委屈巴巴的爬過去，跪坐在睿王麵前，“你說話不算數，都說好了，君子一出駟馬難追的。”

  睿王捏捏她的臉頰，“萬裏馬都跑到了你的棋盤上，追我的馬自然是十萬裏馬，片刻就追上了。”

  這才是真正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以胡攪蠻纏反饋胡攪蠻纏。

  沈雲嵐氣的咬牙切齒，“王爺，你看皇帝現在都還沒有小皇孫，如果我們強在另外幾個王爺之前，生下一個小皇孫，興許皇上一高興，就把太子之位給你了呢。”

  睿王一把捂住沈雲嵐的嘴巴。

  沈雲嵐眨眨眼睛，沒反應過來，盯著睿王，還下意識的伸出舌頭湊了湊。

  睿王渾身一僵。

  原本捂著嘴巴的手立刻挪開，變成了捏著嘴巴，把沈雲嵐捏成一隻小鴨子。

  “嘎嘎嘎？”

  “閉嘴，若是再讓本王聽到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別怪本王對你不客氣！”

  “……哦！”

  “有記性沒有？”

  “……”

  “說話，點頭是什麽意思？”

  “有記性的。”

  “這還差不多，本王回了。”

  “趕緊走趕緊走。”既然不生孩子，還杵在這裏幹嘛？

  睿王離開之前，又扭頭看了一眼白玉花瓶。

  沈雲嵐嗖的一下子，跑過去，擋住花瓶，“恭送王爺。”

  睿王嘴角狠狠抽了下。

  將目光從海棠花上挪開，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