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野見了來人，即刻正衣冠、行揖，禮節一樣不落，聲音卻變得低沉嚴肅許多，不似方才的溫柔。

  “周王殿下。”

  “你和祝家九小姐挺投緣。”

  長孫寒立於側背著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指微攏恰好掩住掌心的繭。身姿欣長氣質華貴，下巴微抬露著棱角分明的輪廓，劍眉星目，日光斜影落入高挺的鼻梁，形狀極好的薄唇微微勾起，烏黑深邃的眸中略帶戲謔。

  蕭野扭頭望了眼祝九歌離去的方向，早已沒了人影，跟小兔子似的溜得極快。

  “是挺投緣的。”

  他反複摩擦輪椅扶手，直到指腹傳來麻木的感覺。

  “殿下此番折回，是有何要事？”收回手，蕭野抬眸詢問。

  “無事。”

  長孫寒餘光瞥了一眼東院方向，麵無表情轉身離去。

  蕭野：“……”

  在新嫂嫂那裏吃飽喝足，有了些困意，祝九歌褪去外衫，躺在羅漢床上迎著涼爽的秋風，漸漸進入夢鄉。

  這一覺睡得極其踏實，直至一輪彎月高高升起，繁星點綴夜空，她才微微有了醒意，眯著眼睛瞧桌上的燭火，嘴巴懶懶地、含糊不清開合。

  “春眠，幾時了？”

  春眠守在榻前，捂著哈欠應聲，“小姐，戌時一刻。”

  “喜宴呢？”

  她捂著饑餓的肚子，準備去混些吃食填飽肚子，再回來睡覺。

  春眠立刻嚇得精神，忙指著擺滿了吃食的桌子，“小姐，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老爺夫人叮囑，你不能去喜宴。”

  “為何？”她眯著眼，眼前一片朦朧。

  “宴上有貴客，老爺再三叮嚀，不能讓你出去，還說，隻要你聽話，就不追究翻窗偷進婚房之事。”

  祝九歌心中一咯噔，爹爹知道了？

  “小姐，老爺也是為了你好，大病初愈氣虛著呢，本就不該去人多的地方。”春眠苦口婆心勸誡。

  氣虛？祝九歌嗤笑，她現在一拳下去，春眠未必受得住。

  “那好吧，我不去喜宴。”祝九歌勉強妥協，免得春眠再念叨，鞋子穿到一半，人也走到桌前，肉香味撲鼻。

  “小姐，這是夫人吩咐廚房給另做的，有香酥鴨、米涼粉耗兒魚、八味雞、鬆茸鮮筍、麻婆豆腐、墨魚羹、陳皮兔肉、荷葉粥、紅燒鵪鶉、清拌蟹肉共十道菜係，寓意十全十美，就當你吃過喜宴了。”

  刺溜。

  祝九歌吸回口水，眼睛冒光地朝美食伸手，手背忽地一疼，下意識收了回去，氣哄哄地看向春眠，“幹什麽？”

  “小姐你忘了，大病初愈是不能吃太多油膩食物。”

  春眠使了眼色，門外等候的下人們紛紛走了進來，躲也似地端了菜就匆匆離去，生怕祝九歌衝上去阻攔。

  祝九歌自然是要阻攔的，畢竟這是她的吃食。

  “這是母親給我準備的，都給我放回去！”她怒目圓瞪，與下人爭搶盤子，相互僵持不下。

  春眠急忙上前，將青蔥五指掰開，解釋道：“小姐，別為難他們，這是夫人吩咐的。”

  得了鬆快，幾人急忙逃離，祝九歌咬牙切齒，甩手回到房中，桌上隻剩孤零零的荷葉粥，滴油未沾。

  祝九歌拍桌而坐，冷喝一聲，“十全十美跑了，剩碗粥，這又是什麽寓意？”

  “養生。”

  春眠回答得極快，而後快速往後退了兩步，瑟縮著脖頸。

  祝九歌心中抑塞，想來是父親母親知道她在婚房中偷吃了烤雞，故意如此，為了懲罰自己。

  “我吃就是。”祝九歌皮笑肉不笑，迫於饑餓還是將荷葉粥吃下肚，繼而為春眠展示雜技—倒扣碗。

  瓷碗在桌上緩緩轉動，發出刺耳的聲音，哐地一下扣在桌上。

  手肘撐在桌上，祝九歌眼眸半闔，聲音冰冷，“出去吧，我困了，要睡覺。”

  “是，是。”

  春眠顫顫巍巍拿走空碗，逃也似地出了東院。

  祝九歌走到門口，哐當一下將門摔合上，吹熄房中燭火，靜靜等待守在外麵的春眠離去，才借著月色穿上薄衫，從窗戶一躍而出。

  沒有什麽能阻擋她吃肉的步伐。

  貼著牆隱在黑暗中，步伐輕盈無人察覺，祝九歌很快翻出後院高牆，拍拍屁股瀟瀟灑灑而去。

  特意避開碧水齋，祝九歌繞了一大圈，最後踏進賓客如雲的醉霆樓，小二忙得滿頭大汗，見著客人急忙迎了出來。

  “這位姑娘，裏麵請。”

  祝九歌跟在後麵上了二樓，小二在前頭引路，氣喘籲籲，“姑娘一人？”

  “嗯。”祝九歌冷聲回答。

  “靠窗有一空桌，還能俯瞰月色與熱鬧的街道，姑娘意下如何？”

  祝九歌循著望去，客人絡繹不絕，比肩接踵，僅有一桌在月光下，孤零零的，像極了那碗荷葉粥。

  “就它了。”她直接回道。

  “好，姑娘先請落座。”

  祝九歌邁著步子走了過去，有人認出她來，卻隻能窸窸窣窣小聲討論，不敢大聲放肆。

  畢竟，他們不抗揍。

  祝九歌耳朵微動，扭頭瞥了一眼，說小話之人瞬間驚慌無措地埋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實則後背一聳一聳。

  孬。

  祝九歌心中譏笑。

  落座窗邊，還未等小二開口，祝九歌粉唇起起合合，語速極快，“香酥鴨、米涼粉耗兒魚、八味雞、鬆茸鮮筍、麻婆豆腐、墨魚羹、陳皮兔肉、紅燒鵪鶉、清拌蟹肉，對了，再來兩壇好酒。”

  小二抹了抹汗，“姑娘，九個菜，你一人......”

  祝九歌擺了擺手，神情不耐地扔出一錠銀子。

  “快點。”

  “好，姑娘稍等片刻。”

  小二愣了楞，瞧她愈發煩躁，弓著身子轉身下了樓去。

  周邊客人膽戰心驚，仿佛身旁坐的是隻野獸，匆匆吃完離了席。

  祝九歌慵懶地抬了抬眼皮，這些人真是膽小如鼠，背後嚼起舌根來，卻似鋒刃。

  “姑娘，菜上齊了，輕慢用。”

  祝九歌瞧著滿桌的菜係，終於勾唇笑了。

  米酒濃鬱香醇，小抿一口便令人回味無窮。

  祝九歌剛穿越在顯陽老家時，最喜歡的就是米酒，每次喝得醉哄哄的，被祖母抓到就是一頓訓斥。

  對月飲酒，可惜月亮高掛，根本聽不見她的心聲，更無法與她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