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緬梔白      更新:2021-11-05 17:59      字數:2557
  周苓伊心中驚覺不妙,她沒想到,她不過是隨口胡謅了一個借口,蕭雎淩竟然如此認真。

  其實,她的心裏何嚐不知,蕭雎淩何其的敏銳,怎會聽不出她這是借口,隻不過她心裏存著一絲僥幸,企圖借此蒙混過去,是以,她隻能硬著頭皮道:“明日還得回大理寺查案,這點小事就不勞王爺掛心了。而且,我身上常年帶著那方士贈予的符咒,說是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想來不會出什麽亂子的。”

  “哦?是什麽符咒如此神奇,拿出來我看看。”

  周苓伊下意識地攥緊自己的手,將頭埋得更低了,低聲道:“這種東西不能輕易示人,還望王爺見諒。”

  蕭雎淩沒有回答,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微微笑了出來。

  長夜靜謐,星河流轉,院外的宮燈漸次熄滅,惟剩此處,亮如白晝。

  仿若夜幕之中,那顆最亮的星辰,閃耀著永不泯滅的光。

  他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玦塵,來日方長,你這一生,注定要與我糾纏不休。

  在她默默抬眸看向他之前,蕭雎淩收回目光,轉身往自己的書房緩步走去。

  走出幾步,見身後之人仍是呆立原地,不疾不徐道:“還不走,不想盡快查明案情了嗎?”

  周苓伊呆了一呆,趕忙應聲跟上,心裏頓覺如釋重負。

  她一路很是安靜地跟著他身後,到了書房門前時,忍不住還是道:“王爺,夜已深了,看這情形,華校尉今夜怕是趕不回來了,不如,等明日再探討案情如何?”

  蕭雎淩回頭瞥了她一眼,笑道:“怎麽?你不想要曲江別業了?”

  曲江別業。

  這四字一出,周苓伊隻得趕緊俯頭表示認錯,說:“夜裏安靜,正是適合好好談論案情。”

  蕭雎淩唇角微微上揚,沒有說話,抬手示意幾個侍從退出書房,然後走到書案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紙遞給她。

  周苓伊疑惑地接過,凝神看著上麵的字。

  雲南黎家分支第六房長女黎霜月,中寶二年閏九月三十日申時一刻生,父黎奎,母池氏,弟黎衷、黎獻。

  不過寥寥數字。她看了,在心中算了一算,便將手中的紙放在案幾上,說:“這生辰是假的。”

  他微微頷首:“嗯,中寶二年並非閏年,沒有閏九月。”

  “是,四年一閏,隻要稍微往前推算,便能得知。連月份都能弄錯,可見這造假著實粗陋。”她說著,又看了那張紙,說:“這種記錄著詳盡生辰,想必你的人是從庚帖上謄錄下來的吧?隻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在月份上動手腳,很容易被人看出是偽造的,難道,偽造生辰之人,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嗎?”

  “因為,中寶二年九月三十日是先帝的忌日。想來他們是為了避諱這一日,故作聰明加了閏字,企圖蒙混過關。隻是,犯這樣顯而易見的錯誤,我猜想,偽造生辰之人許是關外人,對中原的年月計推算方式並不嫻熟。”蕭雎淩悠然自得地取過茶啜了一口,目光落在紙上,“不過,這生辰的真假,我不感興趣,我在意的是這雲南黎家。”

  她點頭:“毒箭木在長安難以得見,在雲南蠻荒之地卻是頗為常見,若是黎霜月真的來自雲南,或是滇南邊境的外族人,那翠蓮的死,她便脫不了嫌疑。”

  “照目前的推測來看,你的想法說得過去。但是,按照程序來說,疑點更多,”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若有所思,“凡是出入長安的人皆有過所,根據戶部記載,雲南人氏黎霜月乃是三年前,隨商隊進入長安。半月後,商隊離京,黎霜月的名字也出現在這批商隊的過所之中。在這之後,便再沒有黎霜月出入京城的記載。”

  “所以,這個黎霜月,可能根本就不是來自雲南的黎霜月。”周苓伊猜測說,“也或許,是因為當時商隊帶離了京中的另一個女子,讓真正的黎霜月得以留下。畢竟長安百萬人,同名同姓之人不在少數,而且閨中女子少以真容示人,隻要稍加喬裝,蒙騙過城門的守衛,也不無可能。”

  “或許。不過這個黎霜月本身,我倒不擔心,單憑她一個人,在這偌大的長安城,掀起不了什麽風波,不過是個棋子而已。我在意的是,她在京中如何隱匿至今,是什麽樣的勢力在幫她。這背後隱藏的是什麽,”蕭雎淩沉吟許久,終於還是緩緩地說,“也許,草蛇灰線,這一次的案子,與我去歲的選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去歲選妃?”周苓伊想起,關於此事,市井頗有流言。

  此前也聽崔藐提過一次,她記得去年定下的楚平王妃是馮侍郎的孫女,閨名她記不清了,隻記得楚平王府剛送去納征之禮不久,便聽說這未來的楚平王妃墜崖身亡了。

  因此,坊間對此事諱莫如深,漸漸地竟被妖魔神化。

  蕭雎淩沒有回答,隻是盯著案幾上的那張紙,神情平靜得幾乎僵硬:“因為還未成禮,又事關馮家,是以,知道內幕的隻有寥寥數人。說起這件事,”蕭雎淩抬頭看著周苓伊,忽然悵然一笑,“你我倒是十分相像,都被認定為命犯孤煞——不宜成婚。”

  她怔了怔,隨即微微低垂下臉,躲開他的目光,說:“我猜,你不願向世人多做解釋的原因之一,是為了顧及馮家姑娘的名聲,她墜崖的原因,想來並不光彩——或許,是因為另一位男子。”

  蕭雎淩原本一直繃著的臉,緩緩地鬆弛下來,甚至,在鏨金描花的宮燈之下,唇角似乎浮起一絲笑意。

  他原本悵惘凝重的麵容,此時在笑容的映襯下,忽然顯出一種春風襲人的柔軟明淨來。即使那種笑意十分淡薄,也無法掩住他內心流露出來的東西。

  他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周苓伊,說:“你到底是了解我的。你的猜想沒錯,馮玉月死後,我派心腹之人探查過,得知——她自小與她表兄談錚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隻可惜談家門楣不顯,所以,馮家並不同意這門婚事。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想來我不說,你也能猜出個大概。”

  周苓伊點頭,之後發生的事,不難猜測,想必馮玉月是趁著納征之時,人多眼雜,趁機從家中逃出,欲與情郎私奔。隻可惜天不遂人願,在這途中,二人不幸雙雙殞命。

  “這之後的事不難推想,隻是,”周苓伊斟酌了一會,“我想不通的是,發生這樣的事,馮家應是自知理虧,可我怎麽聽說,馮侍郎竟還敢倚老賣老,迫使你以正妻之禮厚葬他的孫女呢?”

  “所以,我一直覺得,馮玉月的死,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周苓伊沒有接話,隻是看著他,可眼裏的詢問十分明顯。

  蕭雎淩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到窗前,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幾棵槐樹之上,慢慢地,目光漸轉虛無,仿佛透過眼前的幾棵花樹,望向了極遠的過往。

  良久,周苓伊才聽得他用一種悠遠緩慢的聲音道:

  “我父親年少之時,曾受過馮侍郎的恩惠。是以,盡管在這件事上,馮侍郎受人挑唆,手段卑劣極端了些,但出於情理,我還是應承了下來。於我而言,我的心裏對馮玉月的死,終歸有些愧疚。若非當時選定了她,之後的事,想必也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