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看她逶迤走進了風華城外的一家小酒館裏，並且點了一鍋酸菜魚，可是菜肴上桌以後，她卻一口也沒有吃，反而一連喝了七八杯酒，隻喝得麵色潮紅。

  見此情形，陳歡憂心忡忡，也不管會不會再挨明月的辱罵，他壯著膽子坐到了明月身旁，勸慰道：“明月姑娘，俗話說，借酒澆愁愁更愁，酒之一物，又傷身，又亂性！我看……你還是不要再喝了！”

  隻見她醉眼朦朧，聽得這話，隻咯咯一笑，卻是滿不在乎，繼續舉杯痛飲，柔聲說道：“不錯，酒這東西，又傷身，又亂性，可它……不會傷心！”說著，她倒滿了酒杯，仰頭又是一飲而盡。

  見得此，陳歡又氣又急，看著她這淒痛悲傷的樣子，不由得心痛難忍，手足無措，隻恨不得把生命都奉獻出來，以幫助她走出陰霾，就試著說道：“其實……這人世間的快樂，與人分享就增加到了兩份！而世間的苦楚，一旦與人傾訴，就減少到了一半，明月，我很願意做你的聽眾，願意與你分擔所有的痛苦！你有什麽傷心事，可以跟我說的呀！”

  聽得這話，明月掃了他一眼，搖頭冷笑道：“說了有什麽用？就算有快樂，我也要自己獨享，有痛苦，我也會獨自承擔，我絕不會搖尾乞憐，強人所難！”

  話音剛落，她又舉杯豪飲，隻把酒壇子喝了個底朝天，一旁的酒保也瞧得目瞪口呆！

  陳歡卻按捺不住了，他難以置信，印象中那個清新脫俗，宛似冰雪的明月竟然也有這樣放縱不羈的一麵，他不知道，這個女子是為什麽而傷心，或者是在為誰而傷心……

  他一把奪過了明月手裏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厲聲痛斥道：“你別喝了行不行？如若把身體喝壞了，即便你不心疼，我會心疼的！”

  一聽這話，明月不禁錯愣，滿臉愕然，隨後便嗤嗤發笑，而眼角的淚水就一滴滴滾落了下來，她定定地望著眼前這個男孩，哽咽著問道：“那你說，一個男的，突然對我好，這是為什麽？”

  望著她滿臉的淚痕，楚楚可憐的樣子，陳歡渾身一顫，心中不禁砰砰直跳，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想，是因為這個男的……他喜歡你！”

  明月嗤然一笑，接著問道：“那麽你說，有一天，這個男的，突然又對我不好了，這是為什麽？”

  聽得這話，陳歡不由得一愣，原以為，明月口中的這個“男子”是在對他而說，此刻看來，這男子顯然另有所指，不僅如此，從她今夜失魂落魄的樣子來看，這人和她的關係一定非比尋常！

  想到這裏，他不禁大失所望，但看著明月急於知道答案，他還是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稍作思索之後，沉聲說道：“喜歡一個人，那是一輩子的事，如果有一天，他突然不對你好了，隻能說明，他一開始就不是真的喜歡你！”

  明月滿臉惆悵，點頭道：“也許吧！也許真的就是這樣！看來，娘親說的果真不錯，世間男兒皆薄幸！”

  說著，她踉踉蹌蹌站了起來，接著用手指著星空，似哭似笑地說道，“不過，這也不能怪誰！要怪，就怪他，隻怪他造人的時候，偏偏要分出男和女來！”

  話語之間，酒勁逐漸上頭，隻見她雙頰緋紅，兩眼含情，身子搖搖晃晃，接著，就啪的一聲坐了下來，嘴裏嘀嘀咕咕，開始胡說起來。

  此刻，陳歡心跳如雷，也顧不得太多，當即坐了過去，緊緊挨近明月身邊，用身體支撐著她的嬌軀，以免她跌倒……

  霎時，一股溫熱的少女體溫徐徐傳來，隻叫他身姿輕盈，如在雲裏霧裏，而一陣陣的女兒幽香也不斷襲來，更讓他悄然陶醉，恰似身處在仲夏花海之間，耳邊隻聽明月醉微醺地說道：

  “你知道嗎？他……他以前很疼我的，每次，我吵著要去逛市集，他最後都會遂我的意，然後一步不落地跟陪著我，隻怕我會受到傷害……”

  “那一年，我修煉有成，第一次出遠門，可他又實在脫不開身，他就去求我師父，讓含羞師姐陪伴我……其實，我知道，他是怕我一路孤單，更怕我遇到歹人，所以才讓師姐寸步不離地守護我……”

  “他還對我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這些年……他總是在忙！這次回去，我甚至連他的麵也沒有見到……難道……果真就像你說的，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喜歡過我嗎？不……不……我不相信！”

  說著說著，她靠在了陳歡的肩膀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此刻，陳歡一動也不敢動，隻怕驚擾了她，可耳邊卻又這麽清晰地聽著她的哭聲，心頭隻覺得陣陣刺痛，他忍不住說道：“明月，你別哭！他不喜歡你，可我喜歡你呀……”

  他頓了頓，隻在心裏暗暗發誓道，“明月，我會喜歡你，喜歡你一輩子的！”

  隻是，明月卻充耳不聞，她聲音凝噎，低沉地唱起了那首幽咽的曲子，然後，哭著說道：“以前，我總是聽到娘親在寂靜無人時，遙望著天邊的月亮，低聲吟唱著這首《明月歌》，隨後就無緣無故地對我發脾氣，發完了以後，就又抱著我痛哭……”

  “說來，你可能並不知道，這……這首《明月歌》是我們族人之中流傳已久的相思曲！那時，我還年幼，並不知道娘親為什麽總是……總是在唱這首歌，也不明白她給我起名‘明月’的用意，初聽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今時今日，我才明白，她是……是在思念我的父親呀！”

  “對了……我那家族之中，規矩繁多，對於女子尤其嚴苛，沒出嫁的女子必須戴著麵具，摘下麵具的那天，往往也就是她們結婚的日子！我記得那時……娘親也一再地教導我，警告我，千萬不可對男人摘下遮臉的麵具，因為世上男人都是虛偽的動物，可我就是不聽勸！後來……後來為了他，我甚至自作主張，摘下了麵具，可他卻……他卻越來越冷漠，如今，他甚至連見我一麵的機會都不給了！”

  最後，她幽幽地問道，“你說，難道這是……這是因為我生的不夠美嗎？”

  聽到這裏，陳歡忍不住潸然淚下，失聲說道：“不！不！明月你是月宮下凡的仙人，你是世間最美的女子！”

  明月慘然失笑，說道：“既然這樣，那他為何……為何對我日漸疏遠？！”

  說到這裏，她更是淚如雨下，口齒不清地說道，“你知道嗎？我從小就跟著母親東躲西藏，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我甚至從來不曾見過我的父親……在我五歲生日那天，她把我托付給了師父，臨行前，她抱了抱我，還笑著跟我許諾，說不出半年，她就會回來，屆時，她會帶著我的父親，他們夫婦會一起來陪我！可惜……過去了這麽多年，慢說那個男人，就連她自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從那以後，我一邊跟著師父修行，一邊跟著他和含羞姐姐生活，這十多年來，我們青梅竹馬，無憂無慮，他對我更是關懷備至……如今，他也不再喜歡我，我已經一無所有……”

  聽得這話，陳歡這才隱隱明白了大概，隻是不知道，與明月一起生活，那個青梅竹馬的男子是什麽樣的人物？

  這時，又聽她聲氣凝噎，繼續說道，“娘，你真傻！你一再教我，世間男兒皆薄幸，可為什麽你自己卻一再犯錯，甚至以身犯險，舍命相救，最終沉淪在無盡苦海之中？！”

  “娘，這些年……你過得還好麽？娘……娘，你知道孩兒有多麽想你麽？”

  這一刻，陳歡更是滿心好奇，難不成，明月的母親至今還在人世？

  說著，明月口中又若有似無地吟唱起了那首幽咽的曲子，慢慢的，聲音漸漸低沉，隨後她挽著陳歡的手臂，便徐徐睡去了。

  夜色漸漸闌珊，陳歡本來可以喊醒身邊這個喝得酩酊大醉的女子，而且，以他們目前的功力，隻要稍作調息，便可驅散酒意，但這個畫麵，這份溫暖，他卻從心底裏不願錯失，就算受到千刀萬剮，他也寧願忍受……

  於是，他就這麽靜靜地坐著，同時，他低聲示意酒保，讓他取來一件風衣，披在他們二人身上！

  陳歡就這麽凝望著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黑發，她的秀眉，她的俏鼻，她的朱唇，還有她那粉紅的雙頰，仿佛永遠也看不膩……

  第二天拂曉時分，東方漸漸泛白，小店裏空空蕩蕩，酒保已經趴在櫃台後睡著了，陳歡依舊含情脈脈，凝望著明月的臉龐，就在這時，隻見她的雙眉微微一蹙，一雙惺忪的睡眼睜了開來，一看見眼前的男子，她頓時滿臉驚詫，羞臊地推開了他，驚詫地問道：“你……你……怎麽是你……”

  說著，她警覺又憤怒地站了起來，一把扯下身上的風衣，厲聲說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那酒保頓時也被這動靜嚇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被推倒在地的陳歡，還有一臉怒氣的明月，當即顫聲解釋道：“姑娘，你別生氣！這位公子爺，人品不錯哦！他看你在小店喝悶酒，怕你醉酒摔傷，半夜受寒，就特意讓小人尋了一件風衣遮著你，而他就那麽直挺挺地坐著，什麽也沒有做，這點你可以放心，小人可以保證！”

  說到這裏，他略顯扭捏，支支吾吾地說道，“不過……隻不過……”

  聽到這裏，明月黛眉一皺，怒罵道：“不過什麽？快說！”

  酒保嚇得麵如土色，戰戰兢兢地說道：“不過，公子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麽看著姑娘……看了一晚上，這……不知這算不算冒犯……”

  聞言，明月瞥了一眼陳歡，不禁臉色微紅，羞怒交加，冷哼一聲，扭頭就走出了小酒館。

  見狀，陳歡又羞又急，慌忙起身，也追了上去。

  這時，酒保忙不迭也追了上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笑嗬嗬地說道：“公子爺，你……你老還沒有付錢哩！”

  陳歡當即把身上所有錢財都掏了出來，一把塞到他手裏，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哥，多謝了！”

  隻見酒保手裏拿著沉甸甸的錢財，傻愣愣地站在路口，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嘴裏不禁感歎連連，說道：“自古以來，都是店家謝客人，如今這客人給了幾倍的價錢，反過來還要謝店家，真是匪夷所思啊！”

  很快，陳歡就趕了上來，二人若即若離，走進了風華城，此時，城中靜悄悄的，街上隻有幾個賣早點的販子正在忙碌，除了那呼呼的寒風聲，和山間傳來的陣陣鳥鳴，便隻有二人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這份沉默甚至就要讓陳歡窒息，於是，他笑嗬嗬地問道：“對了，昨夜你說過的，那個曾經對你很好的人，他究竟是誰呀？”

  明月目不斜視，冷然說道：“那都是昨天的舊事，我不想提，也不願再去想！”

  聽得這話，他不由得大喜過望，說道：“對，對，對，放下昨天，擁抱現在，迎接未來……”

  明月點頭說：“說的是！昨天的太陽，曬不幹今天的衣裳，過去的幸福，也治不了今時的悲傷，既然這樣，我們又何苦自尋煩惱，頻頻用過去的往事，在心靈的傷口上撒鹽呢？”

  “妙語連珠！”陳歡伸出大拇指來，嘖舌讚許道，“想不到，明月還是一位明智的哲人呀！”

  隻見她雙頰微紅，淡然笑了起來，說道：“經曆過一些人和事之後，總會明白某些道理的！”

  看見她微笑的樣子，陳歡忍不住心花怒放，說道：“一直覺得你很美，可看見你剛剛那抹笑顏如花的模樣，我才知道，原來，你笑起來更美！”

  聽得這話，明月瞥了他一眼，訝異地說道：“什麽時候，你也開始學會這般油嘴滑舌了？”

  他誠然說道：“我是說真的！隻願你今生今世，快快樂樂，永遠笑口常開！”

  明月長歎一聲，說道：“但願如此，但願我們都如此吧！”

  聽她有些悲觀，陳歡一大步走在她的麵前，朗聲說道：“明月，讓我陪著你吧，我會一直喜歡你，一直對你好的！”

  望著他那純真無邪的眼神，明月側臉看向一旁，沉聲說道：“陳歡，你救過我的命，昨夜又……幫我疏解哀愁，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報答你的！而我如今心中所想的，已經隻是潛心學道，勤奮練劍，對於你的盛情，我隻能說一聲謝謝了！”

  說著，她猶豫一下，補充道，“不過，我們既是同門，又有相同的目標，今後可以一齊談論道法，也可以在師父講道的地方比拚劍術，共同進步的呀！”說完，她腳步輕快，走上了蜀山。

  聽得這話，陳歡不由得喜不自勝地大叫了一聲，隻幸福得找不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