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下)
作者:巽虎      更新:2021-10-12 11:31      字數:4570
  那老人豈能想到這趟炭賣的如此簡單,竟還多給了數百文,拿碎銀的手哆嗦著,撲通一下,便跪倒在了地上,扣拜了起來:“恩人,老漢該如何報答您的厚恩呀?”

  張坦義不由得大驚,這麽大歲數的老人給他下跪,這不豈是是折他的壽嗎,連忙將老漢扶起身來,說道:“老人家,這可使不得,快快起身。晚輩隻不過是盡了點綿薄之力,終究是杯水車薪,等將炭送到,趕緊回去給老婆婆買棺槨,下葬入土為安吧。”

  那老人忍不住留下了滿頰熱淚,像自己這樣的人,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管了,沒想到還能遇上這樣的好人。旁邊圍觀的人客也紛紛為張坦義的善舉稱讚叫好。

  “徐大哥,有勞你幫我看著點攤位了,我去去就回。”張坦義收拾好筆墨,請那雜貨老板幫忙照看攤位。那雜貨老板笑道:“小老弟,沒看出來呀,您這有才之人比我這大老粗叫喊有用多了,感情我這是沒學問呀,要不?小老弟回來也給我編上那麽一首詩,放在徐老哥攤位前,讓我也賺他個盆滿缽滿。”

  張坦義聽到那老人的身世,隻想盡一些綿薄之力,笑道:“徐大哥如此看得起小弟,如果能幫到你,小弟願意回來一試。就先麻煩徐大哥幫忙看著小弟攤位了。”

  那男人也是性情中人,笑著說道:“小事,何足掛齒,你可別讓李大善人久等了,趕快去吧。”

  張坦義便要主動幫老人家推炭車,老漢見人家已經幫了自己的大忙,怎敢還讓人幫自己推車,連忙說道:“恩人,這可使不得,老漢我自己來吧。”

  “老人家,反正我們都是要一起去李善人府上的,您老就讓我幫你推著吧。”張坦義心想他既然見到了,就不能坐視不理。那老人雖然不願,可見張坦義已經推動了車,隻好在旁邊幫忙推著。而當張坦義真正推到這個車的時候,他頭上的青筋都爆起來了,才感知到這車炭的噸位,真難以想象這耄耋之年的老人是如何推動這輛車的,他雖然是一個書生,可沒有嬌生慣養,從小累活也沒少幹,否則也活不到今天了。

  看著那一老一少推車離去,雜貨老板歎息道:“我徐海若是有女兒的話,就一定讓她做你張兄弟的夫人,可關鍵是我到現在,還連個夫人都沒有呢。”

  ……

  張坦義和那老人家推車行了四裏路,汗流浹背,終於來到一家府邸,那門外左右立這兩個石獅子,威武霸氣,一看這府門,便知是一戶富貴人家。

  府門外早已候著老仆和兩名下人,見到張坦義和那賣炭老翁步履艱難的推車而來,老仆對著身邊一個下人吩咐道:“去告知老爺,張公子到了。”

  一個下人便先行轉身離去。“張公子,您可來了,老奴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老仆笑著迎了上去,當看到推車而止,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張坦義,老仆對這個窮困潦倒的書生頗具好感,急忙吩咐道:“阿貴,幫點手,將這些炭運到柴房去,再從帳房那領上一貫錢,送給老人家,若是老人家以後還燒好炭的話,就直接送到李府上來吧。”

  “這……”那賣炭老翁已不知如何是好了,再次跪了下來,扣頭感恩道:“恩人,老漢該如何報達呀?”那老仆笑道:“老人家快快起身,您要謝就謝李員外吧,李員外樂善好施,見眾人苦如己苦,老仆這隻是應他號召,為自己積點陰德而已。”

  老仆並沒有上前攙扶賣炭翁起身,他是一個仆人,對於賣炭翁對他下跪,他似乎感受到了權勢們的超越感。

  張坦義覺得這下夠好的了,至少賣炭老翁以後燒好炭的時候,便可直接送到李府上來,勉強能解決自己的衣食了,這不管對於自己,還是對於別人來說,都是一件善事了。

  張坦義與李府上那名下人,將炭送進府上安放好,那名下人最終在賬房取了一貫錢,交給了老人家。賣炭翁在次真誠感謝了一番張坦義,張坦義隻是說了一些,願他老人家今後多多保重身體之類的話,這一別恐怕再也無法相見了,看著賣炭翁佝僂著身軀,推著那空車遠遠離去。

  張坦義心裏感到一種悲涼的滋味,心想:“像這樣命運悲慘的人比比皆是,我能機緣巧合下幫得了一個,卻幫不了兩個,老人家說的不錯,隻要有一個心裏裝著百姓,為百姓謀福祉的君王,那麽這個天下才會國泰民安。如今奸臣當道,社會動蕩,民生疾苦,在看不見的地方,盡是凍死的屍體,餓死的百姓。”

  他能力有限,幫不到更多的人,隻能將百姓生活的越來越好的希望,寄托在新的統治者身上了,隻要統治者施行仁政,任用賢才,心裏裝著百姓,那麽這個國家就會國泰民安,豐衣足食了。

  “公子與老爺同是菩薩心腸,必定得老爺歡喜。要不?公子在府上先行換件衣裳,看公子的身形和我們家公子相差不了多少,衣裳想是合身。”老仆說道,原來張坦義一路推著炭車,先前不僅汗流浹背濕了衣衫,剛才將一車炭搬下,更是被木炭染黑了一襲衣衫。此刻那老仆便要引張坦義去見他家老爺,自然是不想讓張坦義這番模樣去見那有幹淨潔癖的老爺。

  張坦義看著自己衣衫的確有些髒,可絲毫沒有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妥,反而覺得幫助了他人,滿滿的幸福,微微一禮,笑道:“老先生的好意坦義心領了,隻不過寫封書信,無妨……”

  那老仆就怕身前人這麽說,怎麽怕對方還就這麽來了,隻得滿臉愜意的說道:“還請公子勿要見怪,老爺施齋布道,心中住著一尊光明大佛,素愛整潔。公子請與老奴先入府上換件衣裳吧。”

  張坦義聽了老仆這番話,心下不由暗道:“我雖不是佛家的信徒,但也讀過幾句佛經,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佛陀見眾生疾苦,如己苦,可見這李員外雖然日行善事,被方圓數十裏所稱道,但這境界還是遠遠沒有達到呀。但既然已經到李府上了,這李員外也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隻得客隨主便了。”

  張坦義心中一番暗想,隻得向老仆再行一禮,愜意的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老先生給在下找件潔淨的衣衫了。”

  “張公子請隨老奴來。”

  張坦義緊隨老仆身後,入門便是石子鋪成甬路,院落有假山怪石,二人順著鵝卵石的羊腸小徑一路前行,見曲折遊廊,牆角有梅花開放,生機盎然,再進數步,漸轉向西邊,平坦寬豁,便見一排屋舍高大而建,張坦義還真有那個劉姥姥進了大花園,少見多怪,心中不由驚歎:“果真是富貴人家。”

  老仆先將張坦義領進了一個大堂,堂內擺件整齊,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放著各種名人法帖,寶硯,筆筒。牆壁上竟是仿寫的《蘭亭序集》,靠內一排梨花木書櫃竟全是古籍,屋子裏幾張檀木桌椅,雕工細膩,兩邊設著鬥大的一個汝窯花瓶,栽種著盆景。這間大堂門戶麵向南,采光極好,隻不過看似好久沒有人住了,大堂中設有一間側室,室內設有臥榻,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老仆見張坦義來到書櫃前,目光盯著那些古籍,笑著解釋道:“這是我家公子曾居住的房間,自從公子在朝廷裏供職,好久沒有人進來居住了。”

  張坦義無比驚訝的看去老仆,方才老仆口中的公子想必便是李員外的兒子了,李員外不是隻有一個兒子在經商嗎?自他出生以來,在這大興縣也算生活了18個年頭了,未曾聽說過李員外還有兒子在宮裏當官呀,是這家人不喜張揚,喜歡隱密做事嗎?可李員外的名聲遠近聞名呀,這讓他一頭霧水。

  老仆臉色一變,似乎覺得自己說話有些多了,便洋裝咳嗽了幾聲,急忙向外喚來一名下人,吩咐其提來洗浴水。然後從屋內的櫃子裏找出一件衣物,讓張坦義在房間內洗漱完畢換上,他先在屋外等候。

  “李員外竟還有兒子在宮內任職,他不是隻有一個兒子在經商嗎?這是怎麽回事?”張坦義心下疑惑,似不經意間,發覺了一個秘密,如果那老人說的真實的話,李員外家境這麽富足,也沒有什麽奇怪的。

  而這李員外請他來,似乎沒有寫信那麽簡單,否則就不是老仆抬轎子來請,又讓他換上這身蜀錦織成的華貴袍子,去見李員外了。

  張坦義心想著等見到李員外了,一切謎團就自然解開了,便隻好先在側室沐浴。

  老仆出了院落便顯得魂不守舍了,似乎為剛才的失嘴而忐忑不安,要是張坦義沒有將那件事放在心上,那麽就此揭過就行了。可要是讓人知道李員外當年和一個女人生有一個私生子,最終卻將那女人拋棄,這要是被人發現,那這李大善人不就被人詬病了嗎?李大善人所行的善事,都是為了懺悔當年自己做的那件錯事。而那私生子雖被李員外收養,也虧得他自己爭氣,數十年如一日的艱辛付出,終於金榜題名,被李員外使了一大筆銀子,選入宮裏做了國子司業(掌國子監及各學的教法、政令,正六品官。)

  老仆雙手作輯,心裏默念:“佛祖保佑,佛祖千萬保佑,常言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老爺私生子的事,可千萬別殃及老仆呀。”

  老仆愣愣出神了好一會兒,想起了以前的過往。隻從大堂裏傳出一道聲音“老伯。”緊接著從大堂中走岀一名男子,見其烏發束著黑色絲帶,披肩而下,一身雪白綢緞長袍,溫和的雙眼,秀挺的鼻梁,豐姿奇秀,神韻超凡,比起先前書生裝扮的男子,多了幾分貴氣,還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

  那老仆聽見身後的聲音,急忙收住心神,轉身過去,可這一看,卻讓他神色一變,目光緊緊盯著麵前這個男子,“像……”隻覺得麵前這豐姿奇秀的男子穿上他家公子的衣服,和他家二公子倒有些神似。

  張坦義見老仆神色這番奇怪的看著自己,笑道:“老伯有什麽不妥嗎?”那老仆圍著張坦義身子繞了一圈,笑道:“沒想到張公子穿著這身衣裳倒挺合身的,公子這下請隨老奴來吧。”

  張坦義心想:這下終於要見到那李大善人了,我倒要看看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被老仆領著,穿過走廊,終於來到了另一個院落,張坦義緊隨其後,便聽那老仆,人還未進去,便以先喊道:“老爺,張公子到了。”

  張坦義這下總算要見到那李大善人了,走進一間大堂,便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和一個相差無幾的老婦人相並而坐,二老身前立著一名丫鬟,在先前那下人進來稟報張坦義已經來到府上,李員外便吩咐廚房,備下了酒宴,此刻在二老麵前擺放著幾盤點心,和些水果,一個樣子精致的白花瓷酒壺。

  那老者身形高大,頭戴一頂員外帽,天庭飽滿,紅光滿麵,留著三綹須髯,穿著一件醬紫色長袍,手裏拿著一串佛珠,便是遠近聞名的李大善人。而婦人狀束雍容,濃密的發間插著一根金釵,身穿一件蜀錦製成的大襖長裙,外罩醬紫色卦子。

  見老仆引人進來,李大善人和夫人對視一眼,二者皆麵露微笑。

  張坦義進得屋來,隻見堂下已擺下飯桌,這讓他更不知所措了,自己一個窮困潦倒的書生,這李員外何以如此看得起自己。

  李大善人笑容滿麵的望去進來之人,當看到張坦義這一身裝束,和那一張清秀的臉,麵色刷的一變,眼神緊緊的看著來人,瞠目結舌道:“斌……斌兒?”

  張坦義被這一幕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敢情是這家人把他當成了什麽人,極為愜意的行過一禮,說道:“小生張坦義,聽聞員外要在下前來貴府寫封書信,晚輩久仰員外施齋布道,救濟窮人的善舉,今日難得有幸登門拜見。給員外,夫人施禮問好了。”

  那員外聽到這話,這才再次仔細打量了一下張坦義,才鬆了一口氣,心想:“原來是老夫認錯了人。”那仆人生怕老爺怪罪,便將之前張坦義幫那賣炭翁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他便擅作主張領著張坦義先行沐浴,換了一件幹淨的衣物。那婦人聽後,在旁看著張坦義的麵貌,也驚異的說道:“像,還真有幾分相像。”

  李大善人站起身來,竟施了一個佛家雙手合十的禮數,微笑道:“張公子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要不是為母守孝,想是早已少年登科,前途無量。百聞不如一見,果真是一表人才,今大駕光臨,真令老夫府上蓬蓽生輝呀。”

  張坦義已從這員外的口風聽出,此來定與自己的仕途有關,謙虛回過一禮,道:“員外過譽了。”

  李員外也未曾怪罪老仆的善作主張,隻是吩咐他先行下去,接著一臉和氣的說道:“公子快來入坐,老夫早已備下酒宴,為張公子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