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去叫人把所有的繳獲都拿過來，我來進行分配。”納爾科拍拍夏爾的肩膀，吩咐道。

  夏爾立即轉身去分派人手，之前土丘上四人根本沒能把所有的金幣都搜羅完整，更何況逃命時又顧不得再管錢的問題，有不少金幣都掉在黃土道上，需要一個個揀出來才行。

  夏爾剛走，修斯便忍不住靠了過來，這時沒人圍著，他的聲音也放開了。

  “為什麽不用我的方法！”這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質疑。顯然，對於侍衛把自己好容易想出的好方法完全摒棄，讓修斯這位十四歲的少年相當不快。

  納爾科當然明了少爺的這種心情，於是立即解釋道：“少爺，調動軍隊是一件很麻煩的事，需要很多程序，也就要花很多時間。而如果子爵大人不經過這些程序直接調動，就算調動人數隻有一個小隊，也會引來不少人的不滿，這對於大人的聲譽是很大影響。”

  納爾科的話雖然簡單，但修斯還是立即聽出了委婉中的否定之意。他當即就想起了博物賢者老師曾經教給他的王國法律學中的某些條款，相互一印證，便知道納爾科語中真正的意思，不由赧然。

  “是我天真了，納爾科，你是對的。”修斯有些泄氣，好容易靈機一動想出個自以為很棒的好主意，沒想到卻又給自己的父親帶來了麻煩。難道，自己學習修煉了這麽多年，竟真得比不上一個沒上過學的老戰士嗎？

  這樣的疑問在修斯腦海中不停翻滾，他的不服氣和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交戰在一起，一時間分不出勝負來。

  納爾科沉吟片刻，雖然不能清楚少爺的心思，但他看得出，少年臉上仍然有不服氣的表情。他覺得自己還是要點撥修斯一番才好，免得少爺鑽牛角尖兒，跟自己賭氣。

  “少爺，書籍是很棒的東西，其中的知識非常有用，那都是賢者們用一生體察出的關於世界的理解。我尊敬賢者，也尊敬書籍。”納爾科這老粗謹慎地斟酌著詞句，“但我聽一個朋友講過，嗯，他是一位賢者學徒，他的老師，是光耀城有名的賢者。他的老師曾經說，書籍是用來記錄這個世界的表象和本質的。但因為人類的高度不夠，所以，不管是表象，還是本質，我們都理解得不夠全、不夠深。因而，書籍仍然是有缺憾的。”

  修斯聽著納爾科的解釋，臉色霍然動容。

  賢者的話就像一流清泉，從上至下，從裏到外，狠狠滌蕩著修斯意識中，那些沉積已久的自負的渣子，使得他心中的天平突然間傾斜，那種不服氣也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慚愧和自省。

  在這一刻，修斯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不服氣是那麽的可笑。

  他忽然明白，就算是納爾科這樣從沒上過學的粗人，既然能擁有現在的能力和地位，那麽他也絕不是一個無知的人。

  他的所知或許不是來自書本，而是來自親身經曆。但就是這種經驗，仍然是一種最寶貴的人生財富，與書本中已經形成的知識體係在地位不相上下。頂多，是有多有少，有精有粗，有係統有缺漏的區別。

  所以，無論是書本知識，或者人生經驗，都是他應該謙虛麵對並且領受的，無有例外。

  明白了這個道理，修斯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突然覺得眼前的視野又明亮了不少，而心靈也是一陣輕鬆，那種淡淡的喜悅從心髒出發，湧動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人迷醉。

  不過，沉浸在愉悅感中的修斯並沒注意到，自己左護臂上那八個圖文中，出現了第二個閃光點，那是表示謙虛的圖案！

  納爾科倒是在餘光中瞥見這個不起眼的變化，但他之前就認定，那護臂很可能是高級的魔法裝備，有光芒閃過很正常。所以，他也就直接當作沒看到處理，免得惹禍上身。於是，提早發現這個微小卻極重要的變化的機會，就這樣從修斯的指縫間悄悄溜走了。

  說話間，夏爾已經領著農夫們回來了，有兩個農夫被眾人圍在最中間，他們懷中各抱著一個大皮袋，而其他人的目光都緊緊係在這兩個袋子上。

  顯然，這兩個袋子裏，就是盜賊們這些日子以來從附近的各個村鎮搶來的財富了。

  修斯目測了一番袋子的體積，赫然發現，這幫盜賊還真搶了不少錢。僅僅按照口袋的容量和金幣的體積，粗略估算一下，那裏麵都恐怕有四千枚左右的金幣了。

  旁邊的拉姆也看出了問題，很是高興地嗬嗬笑著，悄悄對修斯說：“少爺，看來咱們要發筆橫財啊。”

  這時，夏爾走到納爾科麵前，示意自己人把裝有金幣的袋子放下。那兩個農夫卻並不聽話，他們表情猶豫，非但沒有放鬆自己的捂著袋子的手，反而抱得更緊。

  夏爾臉色變了，他衝上去就是一腳，又語氣急快地罵了幾句。可能是村裏的哩語，反正修斯是沒有聽懂，但很效果，那兩個農夫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把袋子放在了納爾科的跟前。

  修斯看著仍然不肯後退的兩人，在心裏冷笑。如果不是剛剛與他們並肩作戰過，隻憑這樣沒有禮貌的冒犯行為，他肯定會拿這兩人來出出氣。好讓這幫蠢農夫明白明白，四千金幣雖然不少，但還放不在一位子爵繼承人的眼中。

  但修斯還能忍，不代表拉姆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他唰的一聲抽出劍，猛得劈在那兩個農夫和錢袋中間，嚇得對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向後大跳了兩步，幾乎跌坐在地上。

  “你幹什麽！”其中的一人猛得跳起來，黑著臉、梗著脖子向拉姆怒道。

  拉姆表情冰冷，他沒有拔出劍，而是緩緩用力，橫橫在錢袋的前方地麵劃出一道溝，對著所有農夫警告：“看清楚這條線，如果有誰再敢上前，我就當他想襲擊貴族，活劈了他！”

  這一番話說得殺氣凜然，空氣中突然間便充斥著濃濃的血腥氣。還坐在地上那人，手腳並用連忙朝遠處爬。而那個跳起來喝罵的壯漢也一下白了臉，終於想起自己釋放怒氣的對象竟然是高高在上的貴族。他頓時便軟了身體，僂著腰哆哆嗦嗦地向後退去。

  拉姆冷哼一聲，這才收了劍，退回到修斯身旁。

  納爾科對此毫無反應，他用劍挑開錢袋，朝裏麵隨便望了幾眼，然後又從左邊的袋子裏抓了幾把金幣到右邊的袋子裏，轉頭對拉姆吩咐道：“你過來提提看，看看是不是差不多重。”

  拉姆照做，然後對納爾科點頭。納爾科於是又對夏爾吩咐：“從你們的人裏麵找三個人出來，過來試試這兩個袋子是不是一樣重。”

  很快，農夫們這邊也出了結果，除了一個猶豫不確定的，剩下兩個都點頭承認，他們不能分辨出兩個袋子的重量有什麽區別。

  修斯這時也明白了納爾科的意思，這是要兌現之前的諾言了，把戰利品對半分。

  “除了錢，你們還找到什麽？”納爾科又向夏爾問道。

  “還有兩匹馬，大人，除此之外就是一板車糧食和幾件兵器，這幫盜賊們並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夏爾立即回答。

  納爾科點點頭，然後走到修斯身邊，並在他耳朵旁低聲說著什麽。

  修斯點頭示意明白，他走到錢袋之前，眾人的目光立即又投在他的身上。

  “最後的戰利品數目很清楚，兩大袋金幣，大約四千枚，還有兩匹馬。”修斯麵對所有人，不慌不忙，大聲講道，“我們之前做過承諾，戰利品要大家各分一半，現在，是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農夫們一個個喜笑顏開。

  兩千金幣，這可是一大筆錢，或許他們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麽多。按四十個人分，每個人就能得到五十枚左右的金幣。五年之內，他們就算不幹活兒，也盡可以過得舒舒服服了。

  “不過，因為還有兩匹馬，所以我們需要做一點改變！”修斯停了一會，讓農夫們有充分地交流後，繼續說道。這話一出，原本異常興奮的農夫們如同中了定身魔法，臉上因激動而產生的血色立即褪了個幹幹淨淨，麵目也僵硬無比。

  年輕的夏爾同樣臉色難看，他突然想起以前聽說的，關於貴族的貪婪的故事，心裏立時有了不好的想法。雖然，他現在是四十個壯漢的頭兒，很有力量。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敢說話，隻能忍受擔憂帶來的煎熬，等待著貴族的最後決定。

  修斯很滿意眼下的效果，他就是要讓這幫人以為自己要獨吞掉金幣，還不得不忍氣吞聲。這是要給他們個教訓，剛才的事，修斯嘴上不說，心裏麵確實是十分不爽的。如果不是拉姆為他出了氣，他不可能這麽輕易的就把兩千金幣送到一幫農夫手上。

  二千金幣是不夠入修斯的眼，無法讓他動搖自己的決定，但那是因為他是一位尊貴的子爵繼承人，以後將過掌管數以萬計的金幣，他的身份要求他必須如此看待這個數量級的金錢。

  而事實上，從自己的實際情況看，修斯每年從家裏得到的零用錢，不超過一千金幣。而這次剿匪的收獲，已經抵足他兩年的花銷了。就這麽送出去，確實也讓修斯隱隱心痛。

  這很正常，雖然也很矛盾，但貴族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他們手裏的錢能解決一切問題。但也有某些時刻，錢反而是他們心中最不值錢的東西。

  好在，他現在出了氣，把所有金幣都據為己有的誘惑便淡了許多。

  “放心，我不會貪你們的錢的，畢竟你們也算和我並肩作戰過。我要說得是一個小小的交易，這兩匹馬，不是我們需要的那種，也不方便帶走。所以，我希望能用市價賣給你們。要知道，馬匹可是好東西，他們能幫你們拉車運貨，也能幫你們開荒種地，非常有用。”

  農夫們大都鬆了一口氣，他們的眼睛立即都看向最前麵的夏爾。雖然大家都更喜歡金幣，但如果交易本身是公平的，那麽為了這一點小事去得罪貴族，顯然非常不值。

  夏爾略一思索，便欣然點頭同意：“大人的主意非常好，我代表夏爾村，接受這筆交易，現在健馬的市價是六十枚金幣到八十枚金幣，我看這兩匹馬條件非常好，所以，我們的交易就按80金幣算吧，相信爺爺也會同意我的決定的。”

  “啊～80金幣……”，這時，人群中傳來驚呼，夏爾立即回頭瞪了他們一眼，製住了眾人的騷動。

  修斯愕然，他不解地看著這位態度恭敬的青年。一匹健馬哪裏能賣到80金幣，那已經是接近戰馬的水平。這兩匹馬，每匹70金幣已經很不錯了。

  這時，納爾科笑著走過來，他在夏爾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讚歎道：“你小子，倒是把你爺爺的油滑學到不少。好吧，這個價位我們接受，叫你的人隨便挑一個袋子，從中取出80枚金幣放到另一個袋子裏，然後，我們就分開，各自趕路。”

  “是的，大人。”夏爾卻沒有叫別人上來，他自己挑了左邊的袋子，然後很快從中數出一堆金幣，擱在屬於修斯一方的錢袋中，最後才抱著夏爾村的那些退了回去。農夫們立即以他為中心圍作一團，每個人熱切的目光都投注在那個大錢袋上。

  “為什麽要多給我們錢？”修斯趁機悄悄問納爾科，納爾科同樣低聲回答：“一會我們離開再談，事情還沒完。”

  “聽我說！”納爾科突然大喝一聲，這次，他用上了鬥氣，相當震撼，大部分農夫都被嚇得差點坐倒。

  “這筆錢，荒郊野外的無法分配，應該等你們回村，在老夏爾和眾人的鑒證下發放。老夏爾的人品，你們應該是相信的。沒錯吧？”

  農夫們齊聲答應。老夏爾家在夏爾村已經掌權三代了，名聲一直很好，從來沒有貪過村民的錢物，大家都相信他們，這點毫無疑問。

  “很好，”納爾科突然抽出長劍，指向人群，所有人都驚呼著後退，全部躲在夏爾的身後，不敢麵對納爾科那鷹隼一般犀利的眼神，噤若寒蟬。

  “那你們聽好了，既然你們都同意，這筆錢隻能在夏爾村眾人的見證下分配。那麽，要是在回去的路上，有人敢見財起意，試圖搶了錢逃走的話，不必顧忌，守規矩的人可以一起上，直接殺了搶劫的人。要記住，這筆錢是你們拚命換來的，為此還死兩個人，沒有人有資格搶劫屬於你們大家的錢，明白嗎？”

  聰明的夏爾聞言臉色先是一白，然後又是一喜，他連忙給納爾科行禮，感謝他的幫助。在納爾科大人說這番話之前，他還真沒想過這筆錢可能給他帶來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