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每次來吃麥當勞都是一種奢侈，在北京科研人員工資不過500人民幣時麥當勞的一頓套餐就要20塊上下，隻有逢年過節或者生日時才有去吃麥當勞的特權。

  也許是年少時期吃百家飯苦慣了，朝露的父親謝曉晨是個非常節儉的人。他在清貧的科研單位工作，收入本身就不高，且大部分花在買書和支持希望小學的貧困生上麵，以至於朝露每個月的零花錢隻有可憐的兩塊錢。

  即使是在物價便宜的90年代，一根普通的紫雪糕也要1塊錢，和路雪的夢龍更是高達7塊錢以上，都是朝露吃不起的好東西，她隻能摳摳索索地買兩毛錢的冰葫蘆解饞。

  每次朝露求媽媽去吃麥當勞都跟偷雞摸狗似的，絕對不能讓謝曉晨知道，不然又是一頓有關浪費和嬌生慣養的說教。

  直到深圳的表哥來到北京，從小具有生意頭腦的他帶來了那邊的舶來品，賣給朝露的小學同學和小區同齡人，掙得盆滿缽滿並且給有功於拓展銷售渠道的她分了紅，朝露才終於擺脫了貧下中農的日子。

  朝露的表哥在小學的時候就知道倒賣商品，從進價便宜、貨源充足的廣東銷售到出的起價、但缺乏好貨的內地，相當於最原始的淘寶販子，不可謂不是個人才，所以他日後才能早早從鵝廠辭職退休，全職在家炒股做個閑散人員。

  時光跳到二十年後的現在，麥當勞早已不是什麽有錢人的享受，而是普通市民都可以隨意消費的實惠地方，唯一沒變的大概就是它還是深受小朋友們的喜愛。陽翰笙和朝露站在點餐收銀台前排隊的人群裏，格格不入，確實十分醒目。

  兩人卻坦然自若地看著餐牌，默默跟記憶裏的選擇做比較，發現最受歡迎的那幾樣仍然還在。朝露和陽翰笙不約而同地要了麥辣雞腿漢堡套餐，並為這默契彼此相視一笑。

  陽翰笙解釋道，“這口味在美國買不到。”

  朝露點點頭，“香港也沒有。”

  所以她離開國內後幾乎沒吃過麥當勞，這二十年間可能也就去過兩次吧，如果不算上鬱楷在杭州機場給她帶的那次外賣的話。

  想到鬱楷，前海王·今改邪歸正·未來尚不可知的朝露忽然有種心虛的感覺，她這樣跟陽翰笙出來吃飯不算什麽吧……

  隻是老同學碰巧從朝陽區跑到海澱區來追憶似水流年？

  呃……好吧，她好像並不能那麽理直氣壯……

  算了，渡過眼下這一難關再說吧，這麵前還有一座大神呢。

  麥當勞不愧是快餐，沒等多久就全部準備完畢。兩人好久沒在外食時遇過這種上餐速度，一時間麵麵相覷，有點不知所措。

  “坐哪兒？”陽翰笙拿了兩根吸管之後環顧四周，“好像位置都滿了。”

  “再多拿點番茄醬，他們每次就給兩小袋，根本不夠用。”她毫不膽怯地指揮著曾經的男神陽翰笙，“咱們幹脆出去溜達吧，反正在這邊不會迷路。”

  “也好，”他附議，“說不準還可以去咱們各自的初中走一圈。”

  “那應該不行。你以為是以前嗎？穿個校服就進去了，咱倆現在這年齡擺在臉上，肯定會被門衛攔住。”到底回國工作了幾年，大律師朝露比較了解國內的行情。

  “不試試怎麽知道？”剛剛歸國的僑胞陽翰笙顯然有些過於樂觀，“去看看吧。”

  結果人大附中和北大附中兩個學校鐵麵無私的門衛大爺都不約而同地把他們這兩名傑出校友拒之門外，好說歹說就是不讓進去，害得他們無家可歸。

  “不然試試一小？”朝露提議道，“小學也會管的那麽嚴嗎？”

  “嗯，應該好些吧，畢竟咱們算是正好八經兒的一小畢業生？”陽翰笙思索道，“嚴格來說，咱倆在人大附和北大附都隻是肄業，難怪人家不認可我們為校友。”

  “你當大爺知道咱倆是肄業的嘛，”朝露覺得他把理工男的嚴謹用錯了地方，“不是規定的校友開放日，人家就是不讓校友進啊。”

  “不過我們還是先把手裏的食物吃掉吧，不然一會兒涼透了就不好吃了。”陽翰笙想問題相對實際，他遞給她一個麥辣雞腿漢堡。

  於是，兩位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大佬就像三無人員那樣坐在外麵大街上種花的水泥台子邊上，用飲料杯壓住擠滿了番茄醬的那張漢堡包包裝紙，以防強勁的秋風將它吹走。

  “此情此景真值得慶祝一下。”既然飲料要當紙鎮，不能拿起來碰杯，朝露拾起一根薯條，跟陽翰笙手裏那條碰了一下。“喏，你一條我一條，感謝上天讓我們重逢，得以一起坐在路邊享用麥當勞。”

  這頓飯雖然遲到了二十年，但好在趕上了她的有生之日，朝露覺得這樣算下來，她還是贏了。

  陽翰笙遲疑片刻，終於問出了盤桓在心中數日的問題，“會不會太遲？”

  “不會啊，”朝露正在細細品味憶苦思甜的快樂，“我剛剛還在想，感謝人生是場長跑，而不是短跑。”

  “怎麽說？”

  “有句話叫做活久見，可見活得久一點，人生也許會發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朝露咬了一口漢堡，慢慢咀嚼完畢後才再次開口解釋道，“咱們小學畢業的時候，我坐在幾百人中間，望著你上台代表所有畢業生發言。你的背後簡直有光環籠罩，那時候我心裏麵覺得咱們之間的距離，就像地球到冥王星，雖然都在太陽係裏麵，但是終其一生都可能無法到達。”

  “謝朝露，我不是……”

  她笑笑，衝他擺了擺手，止住了他想說的話，“我沒有埋怨你的意思。地球和冥王星均有各自的運行軌道，怎麽能因為我沒有你飛得高飛得遠，就非要把你拽下來跟我同行呢？沒有這樣的道理。”

  “陽翰笙，我反而感謝能夠早早認識你這樣聰明伶俐的同學。如果你不曾從最高最遠的地方給我發射信號，那我可能一直都是那個碌碌無為、習慣在人群中隱藏自己的小女孩兒。”

  “幸好人生給了我更多的時間，讓我得以付出努力追趕你的腳步。能在二十年後還與你產生交集、跟你坐在一起說話和吃飯，這大概是歲月對我最大的肯定和優待了吧，畢竟陽同學的粉絲群裏麵估計隻有我得到了這樣的待遇。”朝露看看月明星稀的天空，看看人來人往的街道，看看近在咫尺的他，腳一翹一翹的像小孩子一樣來回擺動，敲在水泥台子下方，“總之很神奇。”

  陽翰笙的心猛然一縮，從她的話語中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已經不再喜歡他了嗎？

  隻有不再喜歡他了，她才可能這麽釋然，甚至以粉絲定位以前的自己。

  怎麽辦？他好像才開始喜歡她，想要靠近她，她就已經毫無執念了嗎？

  一切到底還是太遲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