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漫山遍野秋意濃
作者:我是你的真善美呀      更新:2021-10-10 05:04      字數:2601
  朝露記得經濟不富裕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但她不曾真正體會過斷糧或居無定所的威脅,畢竟她從來沒有淪落到那種境地。在香港的那些年,她和媽媽雖然過得拮據,所幸身體卻十分健康,主要開銷不過是房租和吃飯,不比蔡琳這種到處借貸的舉步維艱。

  在她考上美國的寄宿高中以及後來的耶魯大學後,家庭的經濟壓力反而小了,因為高額學費與住宿費都由學校提供的獎學金支付,媽媽不用專門給她打錢。

  為了支付她所有的額外開銷,像是衣物、書本、寒暑假活動和學期中間偶爾跟朋友一起出去社交的費用,朝露在四年的大學期間一直在校園裏打工。好在工作內容並不辛苦,因為她用心瀏覽各類招聘帖子,特地找了性價比高的那種零工—比如運動賽事檢票、中文課輔導答疑以及坐在音樂學院琴房門口和法學院圖書館門口檢查學生證件,大部分時間都可以做自己的事。

  再次強烈感受到經濟壓力,可能是上法學院的時候,她破釜沉舟地向銀行借了十幾萬美金的貸款以完成三年的JD學位。紐約的生活費用驚人,她隻能盡量去節省,外食的次數少之又少,全靠自己在家動手豐衣足食。

  跟她諸多富二代官二代的同學一比,朝露簡直是雜草根的出身,為了地鐵誤吞她的乘車卡可以跟一臉晚娘麵孔的站員理論上半天。

  也正因此,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相對樂觀的人,即使是在人生的最低穀,也沒有放棄未來會更好的希望。然而如果將她放在蔡琳的鞋子裏,她恐怕無法在承受那麽多痛楚後,依然溫柔敦厚地對待這個世界。

  也許有的時候,人比人,才知道自己擁有多少,是多麽富足。

  朝露帶著一種全新的幸福感回到了自己的家,往常怎麽看怎麽暗淡的酒店式公寓標配家具,居然在她感恩的眼光裏,多了幾分光鮮亮麗。

  她好像有點開始明白,為什麽古人會說施比受有福。

  所以在老板王赫甩鍋給她,讓她代表合夥人群體和北京以及上海的辦公室主任一起牽頭秋遊團建活動時,她也沒有下意識的反抗,反而是甘之如飴地接了下來。

  他們律所國內的兩個辦公室每年有一次全員3天2晚國外旅行與一次同樣長度國內旅行的預算,所謂國外,壓根兒跑不出亞洲,總之是在幾個鄰國,機票費用不貴。通常秋遊是在國外,春遊是在國內。

  北京和上海的兩個辦公室主任在她的指示下,做了個電郵問卷調查,給了大家三個秋遊的地點選擇:日本關西、韓國濟州島、泰國蘇梅島,然後根據投票結果少數服從多數。結果可能因為許多年輕孩子想去日本吃喝購物外加買馬桶蓋帶回來給親友,絕大多數有效問卷都選擇了日本。

  於是他們的行程就定在了11月中去關西的大阪、京都和奈良,剛好趕在那邊的紅葉季尾巴。後麵的具體事宜主要是辦公室主任和旅行社去商定,朝露所需做的隻是個聆聽他們匯報結果、以及拍板簽字的活兒,非常輕鬆。

  去往日本之前,為了鍛煉大家的體力和給幾名參加慈善拉力賽的工作人員籌款,他們北京辦公室的人還專門在10月下旬的一個周末爬了趟香山。老板王赫承諾爬山當天每來一個人,他個人就為慈善籌款多捐獻1000,所以大家為了支持那幾名參賽的同事並且好好放放這隻黑烏鴉的血,特意犧牲了一個周六的時間一大早在香山底下的地鐵站集合。

  香山位於北京西北郊,主峰香爐峰,也叫鬼見愁—空有一個聽起來響亮聳動的名頭—實際上海拔僅有557米。

  香山這座小山丘,朝露小時候不知道爬了不知多少次了。童年時,謝曉晨特別喜歡靠免費的爬山運動鍛煉身體,一家人經常周末過來打卡,香山的春夏秋冬她都見過N次,每次來毫無新鮮感可言。

  當然,在外地人看來,香山還算是個首都的名勝景點。

  律所裏麵大多數律師都不是北京土著,甚至不一定在北京讀過書,一提起香山,他們自然想到的是“香山紅葉”。哪裏曉得葉子紅是紅,人也真是多。

  國人最愛做的事就是紮堆湊熱鬧,秋天的香山漫山遍野都是遊人,摩肩接踵、吵鬧噪雜,哪裏還有什麽雅興欣賞紅葉。更何況大多數律師常年久坐、缺乏運動,爬到中段累了,想找個地方坐下休息都不可得。

  年輕一點的還好說,畢竟零件兒八成新,勉強站著喘息一會兒還能繼續向上。隻是中年老板王赫就苦逼了,幾次折向路邊,然而到處都是忙著搶占位置的屁股,沒有一個可坐的空地,最後隻能站著吃了一點幹糧,喝了點運動飲料,咬著牙堅持下去。

  那狼狽的模樣,讓飽受他荼毒的眾人心中暗爽不已。

  可惜半途突然下起小雨來,人群為了避雨做鳥獸散,紛紛尋找遮掩的地方。王赫鬆了一大口氣,就這樣回家挺好,不是他丟臉爬不上山頂,而是天公不作美。

  絕大多數人匆匆下山的時候,穿了防水衝鋒衣的朝露則選擇逆流而上,她向來喜歡不走尋常路。

  也許在她曾經唯唯諾諾的時代,她覺得自己的未來就要像社會宣傳的模版一樣規範,在什麽節骨點就要做什麽事,規規整整地出發,在人群中上下。後來發現,其實那是大多數正常人幹的事。而幹正常人幹的事,自然也就隻能得點正常的快樂。

  正常人們一般下雨的時候,會躲雨或者藏在家裏,所以雨後爬山的不正常快樂,就隻有不正常的人才可以獲得了。

  又或者正常人在她的年齡工作家庭兩頭燒,忙得不可開交,備受養娃等於隨身帶了個碎鈔機的經濟壓力。朝露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還有閑工夫跟小鮮肉談情說愛。

  當然,她這樣的選擇風險極大,也不適合大多數人。

  還記得小時候讀過一篇《伊索寓言》,讓她印象深刻,講的是一隻知了因為懶惰,沒有在冬天前儲備糧食,還取笑辛勤的螞蟻不懂享受。冬天到了以後,知了忍饑挨餓,隻有求助螞蟻施舍才得以活命。

  她到底是不是這隻可悲可笑的知了?朝露現在也看不到未來,坦白說,她不知道。但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願意過循規蹈矩的人生。既然如此,那便按照本心去做吧,試過再後悔總好過什麽都沒做的後悔。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人生百年,本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兒,能隨心所欲、不做違心之事已經是莫大的圓滿了。

  山上的人隻剩下小貓兩三隻,朝露健步如飛,在台階上行走的速度接近奔跑。

  登上鬼見愁後,雨漸漸停了。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她深深地吸氣呼氣,感受著一方天地的饋贈。

  站在觀景台,眺望山下的楓葉林和遠方的北京城,她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山石溪流,樹木鳥獸,均為自然的產物,前者無知無覺,後者無欲無求,哪裏像人類一般,動輒左右為難、思前想後。所以,古今中外的文人騷客寄情山水,無非都是主觀的臆想罷了。

  可是即便客觀事物是不以人的主觀意識為轉移的,它們隻有在融入了主觀想象與情感後才會被賦予特殊的美和意義,從春夏秋冬到風雲雨霧,從天地日月到飛花落葉,從金銀珠寶到亭台樓閣,無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