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昨晚的夢魘。她隻覺得身體有點酸軟，便防患於未然的給自己衝了一杯維生素C，強化免疫力。現在這個非常時期，項目已經到了收尾階段，萬萬不能鬆懈，倘若真生病了也隻能硬抗而不能休假。

  她跟老板發了個微信申請今天在家工作，怕萬一自己已經感冒，再傳給辦公室眾人就不好了。在家穿睡衣工作確實很爽，不過少了茶水間的各種低卡零食墊肚子，才起床沒多久就有點餓了。

  她打開廚房的櫃子，尋找麥片。記得之前買了是放在這裏的，怎麽不見了啊？她又連連打開旁邊的幾個櫃門，驀然看到鬱楷買給她的各種調味料，而他那副有些帥有些賤的模樣也躍然眼前。

  他進組後他們便隻有一些沒營養的例如早安、晚安、吃了麽之類的對話，沒有任何長篇幅或涉及更深層麵的聊天。倒是有天晚上他打過視頻給她，但她那時剛好在跟紐約和倫敦那邊的同事開會，沒有接到。之後他便再沒有打過來。

  她當然可以挑個自己方便的時間打回去，但對於要不要繼續發展下去，其實她有些猶豫。誠然，他的相貌、性格、無厘頭都長在了她的審美上，然而他的年齡、他的職業、他的工作方式則槽點滿滿。

  他比她年輕了近十歲、他的職業是和年輕貌美的女明星談情說愛、他的工作方式是常年閉關在外地拍戲，朝露可以想象如果放任自己就此沉溺下去，當她真的愛上他，那麽迎接她的將是多麽慘淡的生活。

  她不是小女生了，不會因為任何人的一個招手便飛蛾撲火，她已經習慣了在做任何事之前衡量利弊。

  大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年輕的小女生總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她們還沒有受過致命情傷，根本不知道那種瀕臨死亡的痛可以多麽痛入骨髓。

  朝露卻知道自己其實沒有那麽特別。活到現在這個年紀，她懂得尊重概率，而不是一味樂觀的認定自己會是少數的例外。

  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沒辦法克製成為少數例外的誘惑，就好比大家都知道股市裏賺錢的人隻有20%，而80%的人都是虧錢的，然而這懸殊的概率仍然阻擋不了浩浩蕩蕩的韭菜大軍殺入股市。

  或者就像她自己，明明知道再繼續下去她將有80%的概率會變得麵目全非、身不由己，卻還是忍不住想念他。

  也不知道這孩子最近怎麽樣了，是不是累得瘦了黑了？

  聽說演員拍起戲來經常沒日沒夜，他睡覺的時間夠不夠？

  而且他拍的這部戲還有很多槍戰爆破的部分，很危險的樣子，不會出什麽事故吧？

  一連串的問題閃過她的腦海，朝露歎口氣，她好像真的有點陷進去了。子琪要是知道了，一定恨鐵不成鋼，敢情她那天晚上苦口婆心的教誨都白說了。

  上一個在曖昧初始期就讓她如此神思不屬的男人，好像還是數年前引她為愛隻身走天涯的韓國男朋友，而那次的悲慘結局有目共睹。

  朝露望著窗外，這是一個灰蒙蒙的早晨，不見藍天不見太陽，就像她現在的心情。

  為什麽她總是喜歡這些壞男人呢？

  一個，兩個，三個……算了，不數了，數也數不過來。

  她曾是閨蜜群裏有名的渣男吸塵器—吸塵器能容納的灰塵成千上百—由此可見她遇過多少壞男人。她這款吸塵器可能還是戴森出產的，功率強大且噪音極低。

  是不是女人都有一個聖母夢，渴望成為浪子的最後一個女人？

  那是一種至高無上的魅力認證，帶給女人心靈上的滿足感，不亞於古代皇帝坐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今天的她似乎特別的多愁善感，朝露想到這裏，不禁心生警惕，連忙克製住自己。

  幸好現代女性還有工作聊以慰寂，也幸好她深諳自我催眠的藝術。

  我愛工作啦啦啦～

  工作使我快樂啦啦啦～

  工作使我富有啦啦啦～

  工作使我充實啦啦啦～

  幾番洗腦般的吟唱之後，她打開電腦，開始回複郵件。

  ***

  與此同時，沈家明在上海，即將與女明星約會。

  他有那麽一點興奮，但同時也是冷靜的。他從謝朝露和李子琪那裏知道來上這節目的女明星也不是真的想要跟男素人戀愛，大多隻是增加曝光度和鞏固一下自己的人設。所以他大概率隻是一個工具人。

  不過沒關係，他也不是來談戀愛的，隻是有些好奇所以才來錄這個節目，畢竟他現在的生活實在有些乏善可陳—成年輾轉於中國各個二三線城市，且跟當地居民毫無交集。他真正交好的朋友都分布在北上深，一年隻能聚個幾次。

  沈家明生長在英國鄉間小鎮，年少時隻跟白女談過戀愛，直到大學時身邊的亞洲麵孔多了起來，他才第一次跟華裔或留學生交往。然後他開始對中國產生好奇，並在倫敦工作兩年後主動申請調動到香港，又在香港工作兩年後來到北京。

  他剛到北京就通過朋友認識了朝露，那個時候的她比現在稚嫩很多，但一樣可愛。他幾乎沒有猶豫的就開始主動追求她。

  他們約會了一段時間後，他發現她其實沒有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麽樂觀瀟灑。她對自己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這表現在她生活的各個方麵—工作也好、業餘愛好也罷、甚至對她自己的情緒也極度克製。

  他雖然對自己的生活也非常自律，但絕不是像朝露這樣時刻緊繃著。

  她的心中像是藏著一個巨大的黑洞，需要很多很多表麵上的完美無缺才可以幫她填滿那空洞所造成的空缺和失落感。又或是像那落水的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身邊的一切才能避免自己沉入溺亡。

  他敏感的察覺到了這個黑洞的存在，但年輕時候的他應付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又怎麽可能去觸碰這樣一個未知的存在？也許一個不小心，不但救不了她，還會波及連累自身，兩人一起喪身於激流當中。

  既然他不能跟她共同分擔她的沉重，而隻想享受她的陪伴，他便失去了做她伴侶的資格。所以他退縮了，退回了一個朋友的位置。

  他不想完全失去朝露，這是他當時能想到的最折中的方法。

  那之後，他時時與她聯絡，以朋友的身份關心她的感情生活，雖然免不了喝些幹醋，但一切尚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

  即便是現在的他往回看，也覺得年輕時候的自己做了一個明智安全的決定，畢竟那時候的他也的確不夠成熟有擔當。

  沈家明定定神，都要錄製約會節目了，他怎麽想起朝露來了？

  這實在有些不合時宜，出於對女嘉賓的尊重也不該在此情此景想到別人。

  他看了看手機，唉，如果人再快點來就好了。為什麽女人總是喜歡遲到呢？朝露也是一樣。

  陸紫走進餐廳包間時，見到的就是一個略微有點坐立難安的沈家明。

  她來之前導演已經把這個男素人吹到此子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尋，讓她不免帶了幾分好奇。

  現在一看，麵如冠玉、鼻若懸膽，顏值確實十分出挑，比她那個號稱演藝圈顏值天花板的前男友鬱楷還要出色。站起來後，更是猿臂蜂腰，身材堪比彭於晏、竇驍之流的健身狂人，再次KO時胖時瘦、總之沒有幾兩肌肉的鬱楷。

  很好，就他了！

  陸紫滿意得暗暗點頭，表麵上卻略帶矜持的微微一笑，“你好！”

  沈家明連忙回應她並且介紹了自己，之後再紳士地替她拉座位就坐。

  剛剛第一眼他其實沒太看清這位女明星的長相，隻覺得她臉真的好小，似乎也不過自己巴掌大小。

  這就是明星和素人的區別嗎，頭小臉小身材也極為削瘦。

  坐下後他又不著痕跡的打量了兩眼，這才看清她的相貌，有點撞臉韓國演員孫藝珍，屬於清純秀氣的小家碧玉型。因為自家姐姐哈韓的緣故，沈家明對韓國明星比中國明星更加熟悉。眼前這個女明星的作品他沒看過，且因為要對身份保密，導演組也沒事先告訴他這是位演員還是位歌手。

  陸紫看出了他的尷尬，主動自我介紹道，“我叫陸紫，是名演員，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