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噩夢般的過去
作者:我是你的真善美呀      更新:2021-10-10 05:02      字數:3397
  睡夢中,朝露皺緊了眉頭。

  不,不要,她不要再回到那個時候。

  她那麽用力、那麽拚命才告別的黑暗過去,不要回來找她。

  然而回憶卻似海嘯一般,衝破她辛辛苦苦才建立起來的堤壩,淹沒了她在廢墟上蓋起來的高樓華廈。那看似美麗的都市根本經不起這猛烈的衝擊,不到片刻便轟然坍塌,隻剩下殘桓斷壁。

  原來內心深處,她始終生活在這片廢墟之上,從來沒有移動過。

  朝露像是又回到了她幼時的身體,小小的一雙手,毫無力量,什麽都抓不住。

  那一下下的鞭打,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卻為什麽還這麽疼痛難忍?

  那一聲聲的咆哮,明明已經用棉花堵住了耳朵,卻為什麽還那麽令人膽寒?

  那一句句的辱罵,明明已經被她無數次反駁回去,卻為什麽還繼續詛咒著她?

  新傷疊加舊傷,身上像火燒一樣,然而她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在心裏大聲的數數,期盼一切快點過去。

  “不要打了,求你不要打了!孩子受不住了!”那是媽媽的哭喊,她撲在朝露身上護住她小小的身體,“打我就好,不要打孩子!”

  “老子就要一起打,這不知好歹的小東西,居然敢嫌棄她老子!你給我讓開!”

  好疼、她真的好疼啊!朝露昏昏沉沉的想。

  就這樣結束也好,她已經沒有力氣掙紮逃避了。

  “露露、露露,”媽媽滾燙的淚滴落在她半開半合的眼皮上,又一次喚醒了她,“你快跟爸爸求饒,說你錯了!快啊!”

  “我沒有錯!”她想要怒吼卻心有餘而力不足,聲音細如蚊蚋,“他憑什麽打你?憑什麽打我?他沒有這個權利!”

  好累、她真的好累啊!朝露起身想要護住媽媽自己卻率先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朝露已經身在醫院病房裏。她的頭上纏了紗布,據醫生說她被打出了輕微腦震蕩,額頭上縫了五針。

  那個人也來醫院看了她,看到朝露小小的人臉色蒼白、神色恍惚旳坐在病床上,他似麵有愧色,“露露,爸爸錯了,爸爸不該打你,對不起。”

  又來了。

  每次都是這樣的套路。朝露漠然的別過臉去,每次打完他都會最真摯的道歉,賭咒發誓下次再也不犯,給媽媽的保證書都寫了一打,然而過不了多久平靜的好日子便會故態複萌、周而複始。

  朝露那時年紀小,還不懂家暴隻有零次或是無數次,她隻是根據自己耳聞目睹的親身經驗判斷,知道他的話一點也不可信。

  不過這次挨打以後,倔強如她也學會了審時度勢、能伸能屈。她不再一味堅持自己的原則,上學放學都盡量避著他,也再沒有明著頂撞他。有時趕上他發作,心知無論如何逃不過一頓惡揍,那就二話不說放鬆全身肌肉讓他打。

  既然她沒有逃離他的能力,那麽她就盡量把傷害減到最低。

  朝露的媽媽是個善良懦弱的女人,她有心保護朝露,卻不敢反抗丈夫,更別提離婚了。她就像是一隻鴕鳥,明明再不逃跑捕食者就會追上殺死它,它卻還是掩耳盜鈴般把頭埋進土裏假裝這一切都不存在。

  她知道媽媽靠不住,便也從不曾對她多言,一直靜待機會。等到十三歲過年那年,她和媽媽一同南下探望外婆的時候,她才把一切告訴外婆和她的兩個姨媽,尋求她們的幫助。朝露的外婆是民國時期的將門小姐,父親追隨孫中山參加過辛亥革命、哥哥畢業於黃埔軍校,兩個姐姐都嫁給國民黨高官。她經曆過戰亂和動蕩,人生幾經沉浮,卻始終堅韌不拔,性格與朝露的媽媽完全是兩個極端。

  外婆獲悉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態度堅決地把她們留在深圳,嚴禁朝露媽媽跟丈夫聯絡,並隨後安排他們前往香港,讓那男人再也找不到母女倆人。如果不是外婆如此當機立斷,朝露現在還不知道過得是什麽日子。

  所幸近百歲的外婆現在身體還康健得很,能吃能睡,就是記憶力不行,忘了很多事情。朝露想到外婆,內心漸漸安寧,眉頭也不再緊鎖。

  夢魘驀地退去,就像它來得那般突然。

  朝露轉個身,上下蹭了蹭枕頭找到最舒適的位置,便沉沉睡去。

  ***

  陽翰笙送完朝露後回到家裏,從冰箱裏取出一罐啤酒,打開慢慢喝掉。

  這些年,每當他遇到一些煩心事,就會這樣靜靜坐上一段時間,讓思緒自我消化。

  這次遇到謝朝露,實屬意外。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這個人了,畢竟從前她隻是眾多圍繞著他轉的小女生之一,對他予取予求。要說有什麽不一樣,大概就是她特別可憐。

  長得瘦瘦小小,衣裳永遠皺皺巴巴,說話的樣子唯唯諾諾,一看就沒什麽底氣。

  臉上還長著皮癬,總是習慣性的低著頭躲避大人的視線,夾在一群白白嫩嫩的小孩子之間,謝朝露像極了一隻上不得台麵的醜小鴨。

  他自是絕對不屑與這樣天生陰鬱自卑的孩子一起為伍的,所以兩人同窗數年,話都沒說過兩句,直到四年級那次調換座位。他坐到了她前麵,搬過去的時候他分明看到她臉上露出竊喜且不可置信的表情。

  切,他居高臨下地望著這隻醜小鴨,心中暗暗嘲弄道,即便座位相鄰也不代表你是我的朋友。

  然而就有那麽一天,他前天晚上打遊戲睡得太晚,忘了帶鉛筆盒,不得已隻好回頭向她借文具。他借了之後便忘了還,畢竟誰也不會把一支圓珠筆或塗改液當回事。那時全班同學都以能跟他說話為榮,甚至還經常主動送他禮物、跟他分享零食。他就像是古代中原的皇帝,心安理得的接受著來自番邦小國的供奉。

  誰知她卻與眾不同,每天都會問他那支塗改液在哪裏,可不可以還給她?

  他根本沒有貪圖她文具的意思,隻是男孩子忘性大,每天答應的好好的回家卻又忘了,直到第二天再次被她提醒。

  這樣沒有營養的對話大概重複持續了一周,他被問得惱羞成怒,便不耐煩地大聲斥道,“每天問每天問,煩不煩?好像誰要抹下你那支塗改液似的。”

  她在他的嗬斥下臉色通紅,神情訥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我隻有這一支塗改液……可不可以請你盡快還給我?”

  姿態低得有些可憐,陽翰笙這才猛然察覺自己好像校園惡霸一樣,欺負弱小的同學。他拉不下臉開口道歉,卻回身在記事本上寫下“還謝朝露塗改液”幾個字。

  那以後,他想跟她說話卻又覺得這麽做很掉價兒,所以就故意每天丟三落四,然後順理成章的向她借文具。畢竟隻是借文具而已哦,可不是他這位中原皇帝主動接近邊陲小鎮的乞兒姑娘!

  這樣每天說話之後,他才發現她身上經常有莫名其妙的傷痕出現,有的時候是脖子,有的時候是手臂,有的時候甚至是在臉上。他覺得奇怪,沒看到她經常摔跤啊,怎麽身上老是有淤青?

  不過他也沒放在心上,畢竟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這世上會有那麽狠心的家長。

  時光流逝,直到六年級他們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係,他對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一無所知。在奧數競賽上獲得一等獎的他早已內定好全市最有名的初中重點班,對於即將到來的小升初考試毫無壓力,每天放學後不是踢球就是打遊戲,開心快活的不得了。

  某天他在踢球時被敵隊後衛一個攔截,直接後腦勺著地摔倒在地上,當下便人事不知,被一幫同學和老師手忙腳亂的送去了醫院。

  醒來時,發現爸媽都在他身前愁眉苦臉,自己的腦袋則隱隱作痛。爸媽說他的後腦勺縫了好幾針,需要在醫院靜養幾天。他對此也無所謂的很,隻要求他們必須把自己的電腦帶來醫院。

  哪知快出院的前一天,他卻在醫生查房時聽到他熟悉的名字。

  “現在怎麽這麽多小孩子頭破血流?這邊兒的後腦勺縫針、隔壁那邊兒的額頭縫針。”

  “有的孩子是自己摔的,有的孩子則……咳,造孽啊!”

  “怎麽了?”

  “我跟你說,那個叫謝朝露的孩子是被她爸爸打成那樣的,據說送進來的時候都小便失禁了呢。”

  “不會吧?那爸爸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啊。”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啊……”

  陽翰笙聽到這裏便連忙下床跑到隔壁病房,果然看見謝朝露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額上纏了層層紗布,卻還隱隱有血跡滲出。

  那對他來說,是極其震撼的一幕,直到現在仍然記憶猶新。

  他仿佛是偷偷出宮的釋迦摩尼,第一次見證了生老病死。

  一瞬間,關於她的一切都有了解釋。她的畏畏縮縮,她的唯唯諾諾,還有她的戰戰兢兢。

  原來這些都不是天生的。

  她並不比他天生陰鬱自卑,她隻是被惡劣的生長環境影響了。

  他自小聰慧,早已學過南橘北枳的典故,說的是南方之甘橘一旦移植淮河之北就會變成苦枳,但在那一日之前他的理解始終隻是停留在字麵上而已。

  大概男孩子都是具有英雄情結的,他固然知道自己無法拯救她於水火之間,卻在那一刻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對她好一點。

  小學畢業的時候,全班同學紛紛交換紀念冊。在別的紀念冊裏都隻是寫了“祝好,勿念”這一句話的他卻特意在她的紀念冊上留下了自己家的地址,並叮囑她上初中之後也一定要寫信給他。即便再後來隨父母移民加州,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她這個小可憐,時常擔心她是否還在遭受虐待。

  誰知一晃眼,他們都已長大成人,而她也不再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