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情……是憤怒。”

  雪岩坐在黑潮中的一塊岩石上，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漆黑泥沼。

  他清楚自己在哪裏。這裏是他自己的“靈魂空間”，這些泥沼是從外麵侵瀉進來的黑暗，出現的一瞬間便將他於現實空間中的意識吞沒。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他的靈魂就毫無反抗之力。最一開始，他的確已經被泥沼完全淹沒，但是在絕望的黑暗之中，卻有一根絲線堅實地拉著他的靈魂，如同救生繩一樣讓他免於完全被摧毀的命運。

  雖然不清楚這根救生繩的真實，但至少他還是活下來了。

  “艾拉！”他呼喚著這片黑色泥沼的真實名字，“喂，至少弄個人型的家夥出來和我對話吧？”

  沒有反應。黑色泥沼揚起如同海嘯般一樣的波濤，席卷著整個空間。和它相比，現在的雪岩實在太過渺小。

  他皺起眉，凝視著腳底的黑暗，閉上了眼睛。

  “沒辦法了，隻能讓那家夥出來了啊。”

  他捂住頭部，表情逐漸因為痛苦而變得扭曲。

  “擁有過去……記憶和力量的人，可不僅僅隻有你一個啊，艾拉！”

  幾乎要將大腦撐裂開的痛楚震顫著他的靈魂，但雪岩並沒有放棄，依然執著地解放著他被塵封的靈魂的一部分。

  被維格莫斯用【法則漩渦】重置的“二十年”，將那段時間內自己的靈魂記錄提取出來，覆蓋現在自己的靈魂。因為身處靈魂空間中，做這種事就好比將回收站內的數據複原一樣，並不困難。

  唯一的障礙，就是這個過程中對靈魂造成的巨大負荷產生的痛楚。但也沒有到完全無法承受的地步。

  “無論哪個我，都是真正的我。所以，拜托了，我還不能就這樣結束！”雪岩祈求著。

  一個凶猛的黑色浪潮拍上岩石，將雪岩衝到了泥沼中。他的身體很快便從水麵上沉了下去。

  他越沉越深，毫無抵抗。但周圍的黑暗也無法侵蝕他分毫。

  隨後，雪岩聽見了指針的走動聲。齒輪間的摩擦音，一下，兩下，三下。泥沼下麵存在著什麽。

  四下，五下，六下。聲音越來越近。

  七下，八下。該醒過來了。

  九下，十下。

  雪岩睜開眼睛。一股不遜色於黑色泥沼的黑暗從他身體內湧出，如同蠶繭一般裹住他的全身，緊接著爆裂開來，一股巨大的靈魂能量破繭而出，席卷著整個空間，與黑色泥沼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就像意識到雪岩身上發生的變化一般，黑色泥沼迅速退去，聚集在他的對麵，形成了巨大的黑色團塊。

  “不像是能溝通的樣子啊。”雪岩眉頭微皺。隨著黑色泥沼的退去，空間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四周遍布著大量的，像是時鍾指針以及齒輪一樣的幻影，在緩慢地、不間斷地、規律地走動。

  “喂，艾拉，就算你取回了這種程度的力量，也應該還記得我們一同經曆的事情才對。”雪岩叫道，“沒有必要對我這麽見外吧？”

  黑色團塊湧動起來，逐漸縮小，狀態逐漸穩定，形成了漆黑而黯淡的、像是故事書裏描繪的惡魔般的外形。

  三根修長而尖銳的、冒著瘴氣的指針在她的背後轉動著，猶如翅膀一般。

  雪岩皺起了眉：“艾拉……”

  “已經全部結束了，雪岩。”艾拉那張像是戴著麵具的，沒有五官的臉似乎顫動了一下，“你應當沉睡，將這片空間完全交給我控製。”

  雪岩注意到，這些空間裏的那些指針齒輪幻影，正在不斷蠶食、同化周圍的其他空間。他很快便意識到，這就是艾拉正在做的事情。她想將整個靈魂空間占為己有。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生存方式嗎。”雪岩說道。

  “沒錯。我們一族通過吞噬其他生命的靈魂空間，延長自己的生命。”艾拉回答道，“這樣就能讓無價值的靈魂重新獲得價值。”

  雪岩說道：“無價值？所以你認為人類這個種族毫無價值嗎？”

  “至少遠遠不及我們種族的程度。將能量交給你們這般浪費，實在是這個宇宙的虧損。”艾拉說道，“生命即是工具，無法完成目的的工具就該被舍棄、改造，很簡單的道理吧。”

  雪岩歎了口氣：“這樣啊。既然你這麽說，那麽我們也沒有協商的可能性了。畢竟對我來說，人類這個種族的價值是無限的。”

  他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對了，艾拉。不如來做一個交易吧，現在看來，你想要吞噬我還要花不少功夫。但是，如果你願意——哪怕隻有一小段時間，讓我重新獲得這具身體的控製權，那之後我就會徹底放棄，將一切都交給你，怎麽樣？”

  艾拉歪了歪頭：“你想做些什麽？”

  雪岩說道：“我還想在現實改變點什麽。”

  “……也罷。但是，我不會允許你倒戈攻擊月食教的人。”艾拉說道，“隻要在這個限製內，隨你怎麽做。”

  “哦？這麽慷慨啊。”雪岩微笑道，“那我就接受你的好意了。”

  回到現實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手殺死蓋爾斯。自從艾拉取回自己的記憶和力量後，她似乎就一直能夠監視整個城市的大體狀況，自然也目睹了蓋爾斯和安甫士戰鬥的一幕。由於共同分享一個靈魂空間，雪岩自然而然也得知了安甫士的死亡。

  “我會讓他付出代價。”雪岩自言自語道，“讓所有人明白，我身邊的人可不是想碰就能碰的。”

  回到現實。

  蓋爾斯斷成兩截的軀體摔落在地。雪岩轉過身往建築內走去，手中的鋼劍緩緩消散。

  “……機體檢測，數值……確認。執行異能：【自我修複】。”

  蓋爾斯身上的裝甲開始晃動，突然間，他的殘軀像是蠕動的某種生命一樣重新拚接在一起，隨後緩緩地重新站了起來。

  雪岩的腳步停住了。

  “嗬……嗬嗬，你以為結束了嗎？”蓋爾斯的機械頭盔發出了頗為古怪的聲音，“拯救者是不死的，我是……已經飛升的人類。”

  目睹這一幕，一旁的法瑟不禁皺起了眉。

  “我有一個請求，厄勒阿諾斯。”法瑟張開背後的巨翼，陰沉地說道，“請還是把他交給我處理。”

  雪岩看了他一眼，然後默默地走進了大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