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欣然口中那個460天說得輕巧，實際上的耗時要遠遠高於這個預估。

  56體運動看似可以解決問題，但宇宙不是數學，無論再怎麽計算都隻能得出一個近似值，何況數學模型裏可以隻考慮這56個天體，但是宇宙中星塵何止巨億，近近遠遠都存在影響，說不定從哪顆星雲上飛來一顆彗星，一切就前功盡棄。

  四兩撥千斤聽起來很妙，卻禁不起一個微小的差，李天宇要做的不止是計算，還有太多的變量要考慮。

  這也就是他，換做普通人早就先把自己搞崩潰了。

  如此夜以繼日地泡在中控室裏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即使魏子嬌也幹涉不了他的行動，一開始大家還激情滿滿地投入到這項工作中，時間一長就懈怠了，陪著他的隻有妙妙。

  中控室裏隻有微弱的光。

  李天宇捧著一杯剛衝好的咖啡，從剛解決的一個難題裏拔出思緒，望著安靜的大廳，除了剛才衝咖啡的值班員，其餘人全都休息去了，看過表後方知，已是到了生物鍾該休息的時間了。

  李天宇伸了個懶腰，他是沒日沒夜的想睡就睡，不過想想也是，飛船上本來就沒日沒夜嘛。

  “妙妙。”

  “在。”

  妙妙自從配備了3號體之後她不再總安靜的在常委會的大椅子上坐著，盡管表決時她還要回到那個滾桶一樣的1號體內，但那隻是一種儀式，並非常態。

  “這邊的計算先拜托你。”

  “明白。”

  “還能分出精力和我聊聊嗎？”

  “可以。”

  妙妙的聲音輕柔而舒緩。

  “我知道這個問題不該問你，但是我還是沒有底，哪怕你說謊騙我也許我就敢下這個決定了。”李天宇說著啜了一口咖啡。

  “我知道你說的是56體運動的最終執行，但是我還是不能騙你，我沒有把握這個計劃能100%成功。”

  “是啊，我知道，其實1%和99%沒有任何差別，至少在這個問題上沒有，這才是我不敢下決心的原因，如果一年後執行這個計劃，萬一失敗呢？”

  “那就多了100%概率這一係列操作可能撞上格利澤581g。”

  “也有可能撞不上。”李天宇說。

  “是啊，也有可能撞不上。”

  “……”

  李天宇和妙妙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有些惆悵地說：“有的時候我們把機關算盡，到頭來仍然需要一點運氣。”

  “運氣很玄妙，這是人工智能至今不能理解的東西，也許你死後另一個智能體會理解。”

  古老的中國祖先很忌諱說死字的，但是妙妙不會忌憚這些東西，她甚至不屑去找一種委婉的說法，這一點到底像誰呢？從妙妙誕生史上都找不到對應的人選。

  “你的建議還是和原來一樣？”李天宇問。

  “是的，我仍然建議現在隻是計算數學模型，具體還要到格利澤581星係實地勘探之後再下結論，那個時候我們有穩定的基地，有更多的材料，甚至可以得到‘世昌’號的支援。”

  “那又是幾十年，如果偏偏在這幾十年裏出事了呢？這才是我最放心不下的。”

  “紅矮星係內部核聚變很慢，和太陽比起來，紅矮星的年齡也很長，雖然它的光亮不如太陽，但是大多數紅矮星的年齡都很長，格利澤581已經有超過100億年的壽命了，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它仍然會存在，相比那些恒星，人類為什麽就等不了那幾十年呢？”

  “我渴望做出事業，我渴望給後代撐起一片天空。”

  “生生不息，有些事是做不完的，該給後代留下空間。”

  李天宇有點頭疼，他放下咖啡杯，咖啡還飄著熱氣，他的思緒卻雙飄散開來。

  “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

  ……

  水稻森林已經到了極致，3號大廳沒辦法再擴張了，如今飛船上超過一萬人口，7號居然艙也住滿了，除了人均住宅麵積縮減外，飛船上也出現了食物緊縮的現象，盡管理論上飛船可以養活2萬人，但實際上擴大種植並非說說那麽簡單。

  文鬆有些心疼他種植多年的水果樹，但是眼下水果可以不吃，糧食不能沒有啊，實驗田裏上百棵果樹被一剪而空，這裏將壘起一片新的水稻森林。

  這些果樹砍掉後並不是用來當柴燒，飛船上也沒有燒柴的地方，果樹要經過處理，做到最大化回收利用。

  雖然有點可惜，不過眼見離登陸日越來越近，文鬆對希望滿滿的前景還是看好的。

  “你好啊，文鬆大哥。”

  一個聲音從文鬆勞作的背影裏傳出。

  文鬆直起腰，定睛一看嚇了他一跳，他連忙站直立正說：“船長好，你怎麽來了？”

  李天宇擺擺手：“不是工作時間，別船長船長叫著，我來看看你的果樹，突然聽人說起，想來砍掉了會很心疼吧。”

  文鬆笑笑說：“有點心疼，不過心甘情願。”

  “到底從中控室調出來了，看得出你對現在的工作很滿意。”

  文鬆這次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但他沒有接過話題，轉而問：“聽說船長被56體的問題困擾，現在有答案了嗎？”

  李天宇搖搖頭說：“沒有任何一個答案能讓我心安，無論怎麽計算都沒有精確的數字，最後終是要靠一賭的。”

  “那還真是可惜，其實沒有衛星也能過，我們隻要注意一點，對天體的監視嚴密一些就好了。”

  “那樣隻能保證我們沒有滅頂之災，卻並不能保證頻繁發生的災難，何況沒有衛星的潮汐鎖定現象，地星幾乎無法形成洋流，形不成季風，這對我們進一步開發有很大影響。”

  “那的確是，不過您這麽忙怎麽還來看我？”文鬆問。

  “我是看到你才想問一個問題的。”李天宇說。

  “哦？什麽問題呀？能幫上你就太好了。”

  “你在填報誌願的時候有沒有過後悔？”

  “後悔？”文鬆想了想，點點頭說，“的確曾經有過後悔，不過當我種上這些果樹之後我想通了，人生是一體的，發生過的事就發生過了，所謂後悔也是一種自欺欺人，與其糾纏無法改變的過去，為什麽不更好的經營未來呢？”

  李天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時遠處來了一群小學生，看著他們手牽著手人頭攢動地向這邊走來的樣子，李天宇想到了從前的自己，那個時候參觀種植園也和這些小朋友們一樣吧，隻不過那時年輕漂亮的白老師如今已經長出銀絲了。

  “白老師好呀，怎麽帶學生來這兒了。”

  白雨寒沒料到李天宇會在這兒，連忙向小朋友們喊道：“向船長問好。”

  小學生們立即一臉肅然地齊聲道：“船長好。”

  “小朋友們好呀，很高興見到你們。”

  小學生們中間傳來一陣嘻笑地聲音。

  文鬆走上前說：“放心吧白老師，那邊的樹我一樣留了一棵，給孩子們看完實物後再處理。”

  白雨寒向文鬆點頭致意，然後囑咐文鬆兩句就朝著李天宇走來。

  “老師，您越來越漂亮了。”

  “都當船長了還這麽貧。”白雨寒還是沒忍住笑。

  “這些果樹種了得有十年了，你們以前也來看過的。”

  李天宇點點頭。

  白雨寒麵帶傷感地說：“變化真快呀，一晃我都老了。”

  “哪裏，白老師還年輕著呢，還能再帶兩屆班。”

  白雨寒擺擺手說：“帶完這一屆我就去教務處任職了，人得有自知之明，帶你們那屆時我就非常吃力，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現在帶高等部都很累，該讓有能力的人來了。”

  “怎麽會？我覺得白老師很好啊。”

  “第一個教不了的就是你這個妖孽。”白雨寒點了一下李天宇的鼻子。

  小朋友們被文鬆帶著去參觀果樹去了，看著滿地被砍掉的枝葉，李天宇想，有些事保守一點不一定是錯，牽引衛星這種決定生存的大事真的需要有一個穩定的後勤基地才能去做。

  我們的祖先不就是日出而坐日落而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靠天吃飯嗎？現在每個人都充滿希望，努力的生活，他們並不在意56體，也不在意g星是否有衛星。

  我想要改變，但也許太心急了，我是船長，我要關心的事不隻是56體的問題，也許該把這些事交給專業的人做。

  “你在想什麽？”白雨寒問。

  “哦。”李天宇回過神笑道：“我在想我家那個大丫頭現在長什麽樣了。”

  “你都沒回家嗎？”

  “看也是匆匆一眼，心思全在56體問題上了。”

  “嗬嗬。”白雨寒笑著說：“你呀，真應該給你上一課如何當好一個父親，當然還應該再加上如何當一個好丈夫。”

  李天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像小時候一樣，然後飛奔而去……

  “你還知道回家呀。”

  魏子嬌指點著李天宇的額頭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

  李天宇哪裏會反抗，正抱著姑娘親個沒夠呢：“我的小寶貝，小乖乖，爸爸想死你啦。”

  “哇……”

  “哎哎，別哭啊，那個……咱閨女叫什麽名兒來著……”

  “啪——”

  “哎呦，怎麽還來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