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s沒有簽合同。

  這個世界上，像喬東陽那樣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的人畢竟是少數。

  Davis十分喜歡航天城，可是他還沒有越過他父母隨便做出一個重大決定的魄力和能力。即便林盼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去慫恿，這個金額還是太大，不是普通的玩票性質。Davis不敢。

  走前，他帶走了航天城的資料。

  林盼也跟著走了。

  接下來的兩天，喬東陽又見了另外幾批前來“參觀”航天城的客人。

  在國內，這樣智能的航天城無疑是首屈一指的科技新星，而且喬東陽給出的價格也非常美好，令無數人心動，但是，航天城屬於東陽科技，而東陽科技的權屬問題一直是個大問題。

  官司就是是非。在法院沒有判決下來前，縱有低價的誘惑，好多人還是不敢下手。

  最後，綜合比較之下，喬東陽發現，林盼說的居然是對的，Davis是最合適的人。

  除Davis之外，其他人要麽奔著占便宜的心思來的，要麽隻是圖個稀奇新鮮，並不真心熱愛航天城。每每問及他航天城的事，明裏暗裏也都關心著他和喬家的問題。

  第三天早上，Davis來了電話。

  他向喬東陽表示，已經和父親商量過了。

  父親很支持他的決定，隻是，他希望喬東陽能在原有價格的基礎上，再降五個點。

  “不了！”

  喬東陽幹脆地拒絕。

  黃金賣出白菜價，那買回去的人，就會真的把它當成一顆大白菜。

  既然不合適，那就不急著出手。

  喬東陽安排好航天城的事情，在車庫提了輛車，直奔月亮塢。

  幾天不見，他開得很快，恨不能馬上飛到池月的身邊。

  一路風塵仆仆。

  他剛在池月家門口停下，就看到門口有一輛車。

  喬東陽掃一眼，推門進去，“池月！”

  二黃在吠。

  叫幾聲，認出是他，又開始搖尾巴，親熱地貼上來。

  喬東陽拍拍他的狗頭，“池月呢？”

  問一隻狗？池月出門就聽到他的話，忍不住樂。

  “狗子喬終於和二黃建立起特殊交流渠道了？”

  喬東陽哼笑，睨著她，目光黑亮，“誰在家裏？”

  池月回頭看一眼，“鄭哥。”

  “？”

  ~

  鄭西元就坐在客廳。

  麵前的茶水冒著騰騰熱氣，看樣子剛來不久。

  看到喬東陽，他笑得眼睛都起了褶子，“路上不好走吧？從航天城過來的？”

  明知故問。

  喬東陽望他一眼，“你來這兒做什麽？”

  也是明知故問。

  鄭西元打個哈哈，掃向池月的目光裏有詢問的意味兒，“我就是來看看……看看你們。”

  喬東陽黑著臉，“我們有什麽可看的？”

  池月發現他倆在一起就不對付，喬東陽對鄭西元的敵意都快寫到腦門上了。

  她笑著拿起擺在桌麵上的合同，遞給喬東陽，“鄭哥親自帶合同過來找我簽約，是不是很有誠意？你來得正好。快，幫我參考參考！”

  喬東陽隨手翻閱一下合同，發現落款處已經簽上了池月的大名。

  “這還問我幹什麽？”喬東陽將合同放回茶幾，“你拿主意就好。”

  “不好。”池月怕他生氣，一臉是笑地說：“萬一鄭哥把我賣了呢？”

  “哪能呢？”鄭西元看到喬東陽的情緒，心裏毛噌噌的，“這不，剛簽下不到十分鍾，還是熱的。阿喬，你可以幫池月參謀一下，有意見就提意見，咱們當場提，當場改。”

  喬東陽懶洋洋往椅子一坐，“我沒意見。”

  鄭西元：“……”

  沉默片刻。

  他說：“阿喬，你別怪哥們兒多嘴。池月的人氣和機會是多少女孩兒羨慕都羨慕不來的，能珍惜的時候就得珍惜呀。現在做什麽都不容易，幹啥能賺那麽多錢呢？讓她賣一輩子成人用品？還是做空姐？或者做你的助理，天天陪著你蹉跎人生？”

  蹉跎？

  喬東陽看他一眼，不吭聲。

  鄭西元說：“說實話，現在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孩兒。池月是好看，是有人氣基礎，但是新人層出不窮，不把握機會，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沒人知道池月是誰了。”

  他說著，又看了看池月，一本正經地說：“我會為池月安排最好的經紀人最好的資源，會幫她把好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保證不會牽扯上她……”

  “你能保證？”喬東陽突然冷眼剜他，“你連你自己都保證不了。”

  “……”

  尷尬了！

  鄭西元摸摸鼻子。

  “我沒你想的那麽壞——”

  “沒那麽壞，就不是壞了？”

  鄭西元抬抬眉，吐一口氣，“好吧好吧，我不是個好人，行了吧？沒錯，我是有自己的私心。我看好池月，看好她有前途。昊光這兩年發展得不好，旗下的藝人要麽跳了，要麽不溫不火的，看著鬧心……唯一一個可以撐起得門麵的張相君，又……”

  說到張相君，他長歎一聲。

  “這女人就喜歡炒作，緋聞不斷，熱度是有了，可是作品呢？拿不出手。”

  “不是正合你意的嗎？你當初的名句是什麽？有流量就有熱錢，有錢不賺的是王八蛋！”

  “噗！”鄭西元看著他，吭哧吭哧的笑：“時代在變。前幾年行得通的路子，現在未必好使。再說了，我昊光不要麵子的麽？我也想打造幾個真正的巨星不行嗎？有作品，有人品的，誰不想要……”

  “別巨星不巨星的了！”池月覺得鄭西元的說服能力太渣，在喬東陽麵前簡直是小兒科，不夠看。

  她掃喬東陽一眼，接過話，“我沒有想那麽遠。就目前來說，我覺得鄭哥給我的待遇很好，比我做任何工作都來錢。喬東陽，我想試試。”

  喬東陽嗯一聲。

  這女人向來有主意，不是他想阻止就阻止得了的。

  倆人視線在空中交接。

  停頓兩秒，喬東陽低頭拿起桌上的合同，開始認真地翻看。

  空氣突然安靜。

  沒有人說話，隻有手指摩挲合同的沙沙聲。

  鄭西元突然覺得氣氛逼仄，做電燈泡的熱力讓他頭皮發麻，渾身不舒服。

  他坐不下去了，笑著說：“那個……阿喬，你慢慢看，我出去抽支煙。”

  喬東陽又嗯一聲，沒抬頭。

  鄭西元找不到存在感，出去吹風了。

  時光就這樣沉澱。

  房子沒窗，光線昏暗，池月看他認真在看，沒有說話，默默掏出手機，有一下沒一下的滑動著屏幕，看看新聞，看看群聊，偶爾抬頭看看他，每一分鍾的流逝都顯得格外漫長。

  喬東陽還在翻閱。

  一種無聲的空寂抓住池月的心，幾乎要將她淹沒。

  終於，喬東陽看完了，“很合理。”

  他平靜地看著池月，“鄭西元給了你一份普通藝人簽不到的寬鬆合同。”

  池月有點琢磨不透他的反應，“喬東陽，你不反對嗎？”

  喬東陽緊緊抿一下唇，“隻要是你願意做的，我就不反對。”

  “哦！”池月哂笑，“看起來口不對心呢？”

  喬東陽哼聲，隔了片刻，又低低問她，“池月，這真的是你期待的職業嗎？”

  池月慢吞吞嗯一聲，點頭，“我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沒有做過的事情，都會願意嚐試一下。鄭西元說，先參加一些綜藝鋪墊鋪墊，混個眼熟。綜藝我不陌生，想來不會太難……至於以後，再看吧。一輩子還長著呢！”

  喬東陽點點頭，壓住胸口沉悶的情緒，慢聲問她：“那月亮塢呢？”

  池月一怔。

  喬東陽笑著問：“如果我馬上就可以重新投入月亮塢項目，你還會做這一份職業規劃嗎？”

  這個假設……

  池月認真看他，笑說：“喬東陽，咱們不要假設。人生就是這樣，走到哪個山頭唱哪首歌。就現在的我來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鄭西元說得沒錯，多少女孩子羨慕我都羨慕不來呢，我隻要輕鬆往前邁上一步，就可以達成她們的夢想……”

  “嗯，你自己決定。”

  喬東陽艱澀地說，臉上有笑。

  池月半眯著眼，一動不動地看他片刻，慢慢將臉湊到他的麵前，嘴唇輕輕碰了碰他的臉。

  “去航天城累著了嗎？”

  “嗯？怎麽這麽問。”

  “你精神很差。”

  “開了這麽遠的路，是有點累。”

  他的話題裏回避了航天城，池月的敏感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她不知道喬東陽去航天城幹什麽了，但她能感受他的疲憊裏有壓抑的負麵情緒。

  “可憐的狗子哥，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兒？”池月抱住他的頭，順了順他的頭發，壓低聲音笑問：“或者，等一下我陪你去睡？”

  喬東陽嘴唇微微一動，眼撩開，“先把那可惡的家夥趕走再說！”

  可惡的家夥，是說鄭西元？

  池月忍不住樂，輕笑說，“好啊，我這就去趕——”

  “不用。他馬上就會走的。”

  馬上？

  池月抬起頭，看他眼裏有陰影，有星光，還有一層薄薄的壞笑。

  久違了！真心笑著的喬先生。

  池月心裏一鬆，咧開嘴還沒有來得及詢問，喬東陽胳膊一緊，猛一下將她拉扯過去，整個兒撲在他的身上。

  “呀！”

  猝不及防。

  池月低低一呼。

  她本就站在喬東陽的麵前，他這一用力，她完全站立不住。

  下一秒，她貼在他身上，嗅覺撞上的全是他的味道。

  煙草的味兒，比往常更為濃鬱。

  池月皺了皺眉頭，“喬東陽，最近你煙抽得有點多……”

  “嗯~”喬東陽用嘴堵住了她的話。

  帶著情緒的吻，用力而凶猛，近乎瘋狂。

  池月瞪大眼睛看著他，撐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地挽住了他的脖子。

  然後，聽到背後一聲歎息，“看來你們是沒什麽意見了。那我就先把合同帶走了啊~池月，有什麽細節上的問題，我們可以再溝通！”

  “喔……”

  池月想轉頭，被喬東陽拉了回去。

  “……”

  倆人回屋，旖旎纏蜷中，時光靜謐而美好。

  池月本來是想讓喬東陽睡一覺，休息休息，不知怎的就被他哄睡著了。

  她醒來的時候，喬東陽已經不在床上，池月左右看了看，打個嗬欠，就著幽暗的光線看到他的行李還在，慢悠悠爬起來，走出門去尋找。

  喬東陽站在院門外的胡楊樹下。

  手上拿著電話，背對著她，在說著什麽。

  池月沒有走過去，而是在門口的矮凳上坐下，專心致誌地觀賞他頎長而挺拔的背影，沉浸在少女般的眷戀裏……

  於是，喬東陽打完電話轉過頭，就對上了池月含情脈脈的眼。

  兩兩相望，隔著一個院子的距離，居然沉默了足足有十秒之久，才發出會心一笑。

  喬東陽靠近她，輕輕揉她頭，像撫摸一隻小奶狗，語氣輕軟又溫柔，“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怕晚上睡不著。”

  “嗯。”他沒有多說，看了看表，“我得走了，池月。”

  走了？池月懵。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現在天都快要黑了，他說要走？

  池月平靜地看著他，“去哪裏？”

  喬東陽睨她一眼，望向遠處，“航天城。”

  相處這麽久，彼此都很熟悉對方的微表情了，池月盯住他的眼睛，望著他深邃的眸底浮動的光影，“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晚飯都不吃？”

  喬東陽嗯聲，“是的，很重要的事。”

  池月眼珠微動，還想說什麽，喬東陽的手機又響了。

  屏幕上有一串號碼，沒有備注姓名，可是這個人的號碼太特殊太好記，池月一眼就認出來。

  ——是林盼。

  池月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喬東陽沒有接電話，眉心擰了擰，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我就先走了。回頭再和你細說！”

  “喬東陽！”池月喊住他，“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林盼會給你打電話？”

  喬東陽笑笑，“說一點工作上的事。”

  “什麽工作？”

  “……”

  “藏著掖著，是見不得人嗎？”池月眼睛銳利，嘴巴也相當的厲害，“我怎麽不知道你啥時候和林盼也有工作要談了？而且，還是我都不能夠知道的工作？”

  喬東陽歎息一聲。

  “你啊！”

  他捧起池月的臉，輕輕一吻。

  “我跟她有沒有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忘記我前天說的話了？變化是這個世界給我們的禮物和詛咒。”池月仰著頭，目光冰冷，“我們都是凡人，逃不開定律。喬東陽，我沒有安全感，如果你不能也不願意給我。那麽，現在就請你轉身，離開這裏。”

  “……”

  渾身是刺的女人。

  喬東陽看著池月，內心盈滿情緒。

  歉疚、難過……

  還有對她的無能為力。

  “池月！”喬東陽潤了潤嘴唇，終究是無法麵對她目光裏的冰冷，“我準備把航天城賣給林盼的一個朋友。價錢已經談攏了。他們明天早上就過來，我得馬上趕過去做一些準備。”

  什麽？

  池月一驚。

  這個衝擊比他當初賣自住房來得更為猛烈——

  房子是喬東陽的家。

  而航天城是他的命啊！

  沒有航天城，他的夢想往哪裏依托？

  就算未來有一天他有能力再建一個航天城，可有些東西，已不能複製。

  “為了什麽？”池月慢聲問：“我知道東陽科技目前缺少資金，但我們還可以再想別的辦法。上次邵哥不是表示過嗎？他可以再追加投資。這一時半會，我覺得也用不著賣航天城，咱們再堅持一下，法院就判下來了……”

  “不是。”

  喬東陽沉了沉眼皮。

  “東陽短時間沒有問題。但是，月亮塢……”他輕輕撫著池月的臉，聲音漸漸沉重，“池月，如果一定要在我們兩個人的夢想裏選擇一個。我寧願選你的——月亮塢。”

  池月狠狠一怔。

  “喬東陽？你想賣掉航天城建造月亮塢……”

  喬東陽笑笑，表情平靜，但是目光黑亮而有神，“事有輕重緩急。我的星空計劃你也說過，那是一個不可能馬上實現的夢，還得靠咱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去實現呢，有錢都做不到的事，就不用急。但是月亮塢不一樣……”

  吸口氣，他微微眯起眼，望向院門口那一株胡楊。胡楊的樹葉已經黃了，有幾根枯萎的枝條掛在上麵，枯葉在淩厲的風中瑟瑟發抖，像女人在低低的嗚咽。

  喬東陽嘴唇一勾，低下頭，緊緊包住池月的手，聲音喑啞。

  “月亮塢不缺技術，隻缺資金。池月，我不想讓你等。當然，咱們的航天城很值錢，賣掉它，目前的困境都可以解——”

  池月胸口微震，一口濁氣怎麽都吐不出來。

  在她和鄭西元的商談裏，有一個沒有寫入這個合同的對賭協議。

  她簽約昊光，並承諾在五年內為昊光實現一定數目的收益，鄭西元則會說服公司股東，再向東陽科技追加投資。這份對賭協議各取所需，是鄭西元看準池月能為昊光帶來的利益，從而進行的合理置換，也是他說服他爹和昊光股東的籌碼！

  賣掉自己，換來可以挽救東陽的資金。

  池月覺得這沒什麽不合理，甚至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她是心甘情願簽的。

  唯獨一點，她萬萬想不到——

  在她想幫喬東陽完成他的夢想時，喬東陽會賣掉航天城——為了她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