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作者:瓜子和茶      更新:2021-09-25 02:39      字數:3352
  薑蟬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試探問道:“錢掌櫃也覺得賣了鋪子好?”

  錢掌櫃搖頭道:“那倒不是,讓錢轉起來,錢生錢才叫賺錢。銀子拿在手裏就是死的,隻出不進、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計。”

  薑蟬輕輕一擊掌,“我也是這樣想的。還有一層,薑家幾代人的努力,燕子啄泥般攢下的家業,賣了……愧對祖宗,我不能讓母親擔這個罵名。”

  “至於趙家……”她的語氣發冷,“他們自詡清高的書香門第,怎會看得上這些黃白之物?若因為這點事就給母親難堪,那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

  在座的二人都不是傻子,自然聽出點別的意思,隻不過一個假裝沒聽懂,一個聽懂了卻不大讚成。

  錢掌櫃勸她:“話不能這樣說,東家剛到趙家,正是掌家立威的時候,您這時候和她對著幹,多少讓東家下不來台,日後怎麽管束下人?小東家還是先和東家商議商議,別因此壞了母女情分。”

  薑蟬明白他的用意了,因歎道:“這不是還沒來及見母親嗎?瞧秦嬤嬤的架勢,恨不能立刻賣了薑家產業換銀子,我這心裏……實在是著慌。”

  錢掌櫃當即做下保證,“請小東家寬寬心,沒得到您和東家商議結果之前,我不會交出賬本。”

  薑蟬看向鄭管家。

  “管他誰來了,老宅的賬本我也不給,就是豁出這條命,我也會把家給小姐看好!”鄭管家胸脯拍得啪啪響。

  初步目的已達到,再談下去也不會有進展。

  薑蟬端了茶。

  待用過飯,金繡已經在屋裏等著她了,看那愧疚的神色就知道沒找到人。

  “跑了倒印證了我的猜測,算了,趕走秦嬤嬤,還會有李嬤嬤王嬤嬤。”薑蟬無奈地搖搖頭,提筆寫了封信,命金繡給錢掌櫃送去。

  她在信裏說了開鋪子的打算,讓錢掌櫃留心找幾個能幹的夥計,並特地提到衛堯臣,請費心栽培雲雲。

  其實這些話她在小花廳裏就想說,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總覺得鄭管家的反應有點不對,前麵稍嫌冷,後麵稍嫌熱,像是在作壁上觀。

  重來一回,還是謹慎為上。

  夜深了,很困,卻睡不著。

  母親才嫁過去多久就要賣鋪子,看來母親對趙華的感情比自己想得要深,若是直接抖落出來趙華的真麵目,母親極有可能不會相信,或許還會說自己耍小孩子脾氣。

  薑蟬是真想快刀斬亂麻,帶母親盡快離開趙家那個狼窩子,奈何手裏連把刀都沒有。

  趙家在官場經營多年,故舊眾多,她要如何做才能撼動這個大樹?

  薑蟬深深歎口氣,長夜難捱。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衛堯臣一家。

  白花花的銀元寶擺了一桌子,孫德旺拿起這個顛顛,捧起那個蹭蹭,笑得嘴角咧到了耳後根。

  “哎呀,二百兩銀子……我說大外甥啊,你可得謝謝我!”他滿臉得色,“要不是當初我硬把你塞進薑家,這好事能落你頭上?”

  衛堯臣笑笑:“謝謝姨夫。”

  孫德勝湊過來,兩眼放光,“等你日後飛黃騰達了,可不能忘了姨夫。”

  姨母林氏拎著熱水進來,插嘴道:“小九什麽時候忘過你?月錢全給你吃吃喝喝,你眼裏就隻有錢,也不想想,薑家為什麽突然給他一大筆銀子,我看這事不簡單。小九,聽姨的,咱不去。”

  “你懂個屁!”孫德勝急眼了,“有錢不賺是傻蛋,去去去,爺們兒的事,娘們兒少摻和。”

  林氏覷著丈夫的臉,嘴裏嘀嘟嘟囔囔。

  衛堯臣接過林氏手裏的銅壺,拽著她躲進西廂,“大姨,這是一百五十兩銀票,你收好,別讓我姨夫知道。”

  林氏往外推,“二百兩少說也夠花好幾年了,姨不能再要。窮家富路,京城那地兒開銷又大,你自己拿著花。”

  衛堯臣聽聽外頭的動靜,示意她小點聲,“我還有呢!就憑您收留了我和我娘,這恩情就大過天,收著。我跟那幾個兄弟都打了招呼,平時家裏有個抬抬扛扛的活兒,你盡管叫他們。”

  林氏撩起衣襟擦擦眼淚,“小九,京城南來北往的人多,你得空打聽打聽你兄弟的下落。”

  她的獨子,三年前打傷人跑了,自此沒了消息。

  衛堯臣應下,此時裏屋傳來幾聲含糊不清的嗚咽,他來不及多說,轉身進了屋。

  炕上坐著一個三四十歲的女子,皮膚細白,生得很是秀氣,身上穿著簇新的襖裙,烏黑的頭發整整齊齊梳在腦後。

  眼神癡癡呆呆的,嘴巴半張,嘴角還掛著一道口涎。

  這便是衛堯臣癡傻的瘋娘。

  盆中水氣彌散,衛堯臣將棉巾子擰得半幹,先貼在臉上試試溫度,再溫柔地一點點擦拭著母親的臉。

  “娘,你還記得那個救我的小姑娘嗎?……兒子不孝,本不該撇下您,可她現在遇到很大的難題,我想幫幫她。”

  小林氏仍呆呆的,手漫無目的在空中一揚一落。

  “等我在京城立住腳就把您接過去,到時候雇幾個人,專門伺候您。”衛堯臣拉過母親的手,把臉貼在母親的掌心,“娘,兒子不是無能之輩,您看著,兒子定會出人頭地,讓您過上好日子,讓誰都不敢再欺負咱們!”

  絲絲寒風透過窗縫襲來,炕桌上的燭火搖曳一下,爆出個燭花。

  翌日巳時,日光柔和,薑家大門四敞,奴仆們肩提手扛忙進忙出,一輛輛暖轎、馬車、馱轎魚貫而行。

  街對麵站著些看熱鬧的人,豔羨不已,議論紛紛。

  “薑家祖墳好啊,一個寡婦硬是攀上了侍郎大人,真是好福氣!”一個中年男子目露妒色。

  “寡婦怎麽了?人家要錢有錢,要長相要長相,哪點差了?就算不嫁趙大人,也輪不到你。”說話的是個小媳婦,嘴皮子也利索。

  人們的取笑聲中,那男子向後退了一點。

  “要我說,薑夫人嫁就嫁了,薑小娘子合該在家招婿。”另一位老者插嘴說,“怎麽著也得給薑家留個後啊!”

  時下子嗣觀念深重,不少人紛紛點頭應和。

  “這話在理,二老爺,您和薑老爺子有舊,等年下她們回來祭祖的時候,您和她們好好說道說道。”

  “就是,就是,這不是讓薑老爺子死不瞑目嗎!”

  ……

  遠離熱鬧的角落裏,衛堯臣靜靜地站著,遙遙衝中間那輛藍氈馬車揮揮手——盡管他知道裏麵的人看不到。

  一位黑胖臉男子慢悠悠走過來,拱拱手笑道:“鄙人姓錢,小友可是衛小郎君?”

  衛堯臣心思轉得快,立刻猜到這位是薑家的大掌櫃,急忙走上前,“錢叔,您叫我小九就成,本該我去拜訪府上,還勞您過來找我 。”

  錢掌櫃順著他的話道:“誰找誰不一樣?走走,找個地方喝兩杯,小東家想開鋪子,咱們商量商量怎麽幹。”

  真是瞌睡給個枕頭,衛堯臣笑道:“我養馬拿手,買賣上頭是兩眼一抹黑,待會兒可要好好請教請教錢叔,您別嫌我煩。”

  錢掌櫃一擺手,邊走邊道:“小九,叔要留在真定替東家守著這條退路,京城那邊你多費心。唉,也不知這一去,她們母女在趙家是什麽光景……”

  寒風吹過樹梢,散雪落了他一肩膀,他盯著街巷的盡頭,神色中透著寂寥。

  衛堯臣眼神閃閃,替他拂去肩頭的雪,沒說話。

  真定距京城不算遠,也有三四天的路程,趙家接應的管事原本計劃薑蟬和伺候的人先走,行李車在後慢慢走,可薑蟬不同意,說自己身嬌體弱,經不起顛簸趕路,要緩緩地走。

  不說別人,連金繡也有點不理解,“之前天天喊著想夫人,恨不能立刻飛過去的勁頭,現在您倒不著急了?”

  薑蟬苦笑一聲,她日裏夜裏想的都是母親,怎會不著急?

  但是再著急,也得摁著!

  “去了趙家,少說多看,不要別人和你推心置腹幾句,你就引為知己,什麽話都和人家說。”

  “看小姐說的,我是話多,可也不是沒心眼的人。”

  薑蟬笑笑:“不光是提醒你,也是告誡我自己。”

  金繡見她情緒不高,從食盒裏撿了幾樣蜜餞點心遞過來,“出門時我瞅見秦嬤嬤,臉拉得那個老長,都快和驢臉差不多了。”

  說完使勁往下撇嘴,眼睛直瞪瞪的學秦嬤嬤生氣的模樣。

  薑蟬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秦嬤嬤根本不願意走,是自己說“你是我的教養嬤嬤,理應一起上京”,一句話堵住所有的借口,秦嬤嬤臉色能好才怪。

  笑歸笑,她心裏清楚,今後她半分馬虎不得。

  秦嬤嬤回去肯定會告陰狀,母親也肯定會受牽連,但總比留這個禍害在老宅興風作浪的好。

  馬車搖搖晃晃,令人昏昏欲睡,薑蟬靠在大迎枕上,雙目微闔,腦子卻一刻不停謀劃著。

  如此六日過去,一行人終是到了京城。

  剛進城門,薑蟬就命人將兩個寫著“薑”字的燈籠掛在車前,而且專撿著熱鬧的大街走。

  浩浩蕩蕩十幾輛馬車,引得行人紛紛駐足,猜測這是哪個薑家。

  車輪過處,是兩道深深的車轍,不免讓人好奇車裏麵裝了些什麽東西。

  似是承受不住人們打量的目光,一輛馬車拐彎時車身一歪,嘩啦一聲,車翻了!

  麻繩斷裂,苫布翻開,裏麵的東西散了一地。

  一陣倒吸氣,人人皆是目瞪口呆,鑲金的雕花箱,鋥亮的照身鏡,水晶簾子八寶屏風亮閃閃,黑漆嵌螺鈿大立櫃門直顫,各色綢緞晃人眼。

  這還隻是一輛!

  人群嘩然,更好奇這是誰家,忒有錢了。

  於是薑蟬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到趙家的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