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他們會給你先來點兒飲料。”

  迭戈還沒來及轉身，一個渾厚低沉的男聲就在他的身後響起。

  小記者本能的側過臉循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隻見穿著一身田野灰製服的赫默阿軍官正從他身邊快速通過。

  迭戈認不得那張臉，但從對方右邊胸口上掛著的銀色綬帶與左側佩戴的勳章來看，這大抵是一位地位不凡的重要人物…極有可能就是庫倫塔爾少校本尊。

  然而或許是受到長期不出外勤任務的影響，這位軍官並非大眾印象中那種精幹、結實的赫默阿硬漢形象。

  他的頭發稀疏，眼睛很小，兩頰的贅肉軟趴趴的掛在臉上，擠占了相當一部分嘴唇的生存空間。原本修身、前衛的軍裝也被他的啤酒肚頂起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以至於皮帶上方的兩顆紐扣竟然給人一種隨時可能崩飛的錯覺…

  總而言之，這幅尊榮與小記者此前在腦海中模擬出的形象實在出入太大…

  以至於迭戈即使通過肩章確認了對方的軍銜，也實在無法把他和傳說中的“影子少校”聯係在一起。

  若是日常交際，這種類似筆友初見的場麵最多帶來一點尷尬，隻要開口問清了身份倒也算不上什麽麻煩。

  然而此時此地，迭戈卻不得不為此陷入了短暫的糾結…

  畢竟按照人物設定，他現在扮演的“菲爾比先生”可是隸屬於凡賽對外安全局的老牌間諜。作為長期活躍於鬆博特半島的情報人員，他理論上應該認得出庫倫塔爾少校的長相，不該多此一問。

  但如果眼前這位身材豐滿的軍官的確不是庫倫塔爾，那麽鬧出烏龍事件同樣有可能暴露小記者的偽裝。

  於是略作猶豫之後，“菲爾比先生”隻好再次搬出了模糊主體的策略，趁著胖子少校錯身而過的空檔，順著對方的開場白繼續往下延伸。

  “我並不責怪他們——我猜他們大概和我想得一樣，以為‘赫米斯奧格’的領導幹部會對特克斯科的情報非常重視。”

  迭戈故意拖後了幾步，直到胖子少校從櫥櫃裏拿出茶壺，他才踱著步子走到茶幾旁邊的扶手椅處坐下。

  “老實說，我沒料到庫倫塔爾少校會這麽沉得住氣，竟然在這個節骨眼兒還把我晾在辦公室裏。”

  小記者側頭看向對方，雖然說著開玩笑的話，但神態卻嚴肅且冷靜。

  如此一來，不管麵前的胖子是不是庫倫塔爾本尊，菲爾比先生的話中之意都能得到合乎邏輯的解釋；而且配合上迭戈的表情，這種帶有挑釁意味的發言其實暗含著幾分急切，不會引起對方的反感。

  ——畢竟是關乎整個北方戰局變化的重要情報，作為主動尋求交易的一方，菲爾比先生對時效性有所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胖子少校聞言隻是搖頭微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

  “錯誤的情報比一無所知更加危險，我必須對祖國負責，必須謹小慎微…”

  庫倫塔爾托著一隻花紋精美的茶杯在迭戈對麵坐下，繼續說道

  “而且與其倉促見麵徒增懷疑，我認為像現在這樣建立起基本的互信基礎之後，反而更有利於提高效率。”

  “-Oui.（是啊）Efficacité（效率）…”

  確認了胖子的身份，小記者暗中竊喜。

  但他表麵上卻依然皺著眉頭，故意用凡賽語念叨了兩句。

  當然，為了不顯得刻意做作，這種“不經意的習慣流露”隻能淺嚐輒止，迭戈之後的對話馬上換回了卡斯蒂利亞語。

  “我倒是真的希望你們能盡快把相關情報帶回國內，要是等到登陸艦隊在比斯開灣遭受重創，那說什麽都晚了。”

  “關於這一點，我的同事卻有不同看法。”

  庫倫塔爾空出左手，抹平了肚子上的褶皺，繼續說道：“這段日子我們的確偵測到薩森訥海軍離港的情況，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們已經南下比斯開灣準備正式與赫默阿帝國為敵。”

  “所以我的情報才更有價值不是嗎？”

  迭戈不慌不忙的從皮包的隱藏夾縫中取出了那封由加西亞先生偽造的密信。

  “地聯已經截獲了赫默阿方麵調動海軍的情報，為了應對可能發生的登陸作戰，他們早就把相關信息傳回國內——少校，你不會真的以為這段時間來往納瓦拉的艦船隻是為了運輸物資吧？”

  “抱歉，菲爾比先生。即使如此，登陸行動也勢在必行。”

  庫倫塔爾向後靠在椅背上，語氣平靜，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故意在迭戈麵前提到登陸作戰的事情，實際上也是存了試探小記者來意的心思。

  不管這時候迭戈選擇附和還是抗辯，隻要對登陸行動的細節表現出明顯探究，都會立刻引起“影子少校”的注意！

  好在，迭戈凡賽間諜的身份本身就是偽裝…

  他自己對月牙海灣尚未發生的登陸戰完全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所以即使庫倫塔爾直接把艦隊的具體數目、行動軌跡透露給迭戈，他也無從驗證…

  因此，小記者對自己此次行動的定位非常準確：除了利用假情報欺騙帝國間諜之外，他完全不打算主動探究任何真偽難辨的消息。

  “赫默阿具體如何行動不關我事——隻要能挫敗薩森訥的陰謀，你們想怎麽進攻特克斯科都行。”

  迭戈在“不關我事”四個字上特別加了重音：“我隻是希望通過此次交易贏得赫米斯奧格的信任——我希望帝國朋友能在鬆博特半島產生更大的影響力。”

  “恕我直言，這話放在DGSE員工嘴裏可沒有什麽說服力。”

  “我首先是個卡斯蒂利亞人，其次才是凡賽的雇員——我隻是收錢辦事，帝國和凡賽的矛盾與我無關。

  我之前已經跟您的手下說起過：我討厭那些左翼革命者，更討厭薩森訥來的強盜！”

  “是嗎？我的朋友，如果的確如此，你為什麽要把另外一封信藏起來呢？”

  “你說這個？”

  迭戈再次打開皮包，這一次，他是從正常的口袋裏拿出了亞當給他的那封私人書信。

  “這是我搭上的地聯軍官托我轉交的私人書信，信裏的情報沒有經過確認，我不擔保一定準確。”

  其實經過之前的檢查，小記者早就知道自己包裏的兩封信都在庫倫塔爾少校那裏掛上了號，之所以剛才沒有一並取出，正是為了等待對方主動索要的時機。

  …他一直記著阿娜之前囑咐的話。

  ——要讓庫倫塔爾覺得自己才是聰明的一方！

  ——要在“影子少校”獲取情報的過程中加入一些“波折”！

  唯有如此，他才能對信中所言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