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尉，你非常聰明，甚至有些狡猾。”

  蓋文上校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甚至連語速都與往日沒什麽區別。

  “你懂得怎麽利用人性的弱點，也有看穿目標核心訴求的能力…這種天賦幫助你在局部戰場連戰連勝、建立功業，但如果你不懂勝利必須由犧牲來交換的道理，恐怕永遠也不會如國民希望的那樣，成為一名合格的將領。”

  “…恕我直言上校，我從不認為自己能夠成為將官，更無力回應全體國民的期待。”

  空騎大十字勳章的事情讓亞當一時成為了民眾熱議的英雄，但對他本人來說，這事兒應該算作負擔，而非增益。

  他先前早已再三暗示過，自己沒有能力成為英雄…甚至根本沒有往這方麵努力的念頭！

  但對於他的抗議，蓋文上校卻始終沒有正式答複。包括這次在內，他大多時候隻是意有所指的搖頭歎氣…

  他攤開手邊的文件夾，用鋼筆勾畫著什麽，但因為角度的問題，亞當這邊根本什麽都看不清。

  少尉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次戰場抗命事件經過這一頓勾畫就這麽輕飄飄的被隨手帶過…盡管解決的過程與他設計好的方式完全不同，盡管他本人對此也完全不覺得高興！

  “軍事指揮的事情暫且放一放，少尉，你還是先把這次作戰的具體情況整理成報告提交上來吧。

  作為首批在實戰中實踐新式戰術的指揮官，從現在起你就是這方麵的權威，國防部會需要從你這裏得到的第一手資料。”

  “…是。”

  “另外，這幾天17中隊全體先不要離開陸參駐地，地聯總指揮部可能隨時會以公開名義召請你們。”

  “？”

  “或許你沒有意識到少尉，你們這次行動是鬆博特半島自上次大戰以來最大規模的魔法師衝突，同時也創造了史無前例的13:0的戰損比——卡斯蒂利亞內戰原本就是一場發生在聚光燈下的戰爭，你認為國內的政客會錯過這種策動政治宣傳的機會嗎？”

  “…明白，屬下會通知17中隊全員提前做好準備。”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你本人…放鬆點亞當少尉，這其實是好事。”

  “…多謝長官栽培，屬下告辭了。”

  亞當按照規定向蓋文上校行禮，然後咬著牙轉身離開了卡方提供的地聯臨時指揮部。

  直到離開那間狹小的辦公室，少尉的心情仍是一片陰鬱。

  他並非是因為演技被拆穿而鬱悶…雖然這件事本身的確值得鬱悶。

  但比起蓋文上校一直以來的諸多舉措，抗命事件帶來的些許波折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

  …別誤會，少尉不是因為頂頭上司那種欲言又止的模糊態度而氣惱。

  ——就像上校自己說的，亞當是個不折不扣的聰明人。

  既然身為聰明人，他自然明白在“造星”這件事情上，蓋文上校保持沉默這種行為本身，就已經算是非常清晰的立場表達。

  …盡管上校自己也在各種層麵上與內閣中的幾位大臣存在意見衝突，但這一次他們卻罕見的選擇站在一邊。

  這表示雖然支撐雙方做出這種決定的目標並不相同，但政客與軍方卻已經在事實上對造星計劃形成合力。

  在這種大背景下，身為“造星”運動當事人的亞當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誠然，接受空騎大十字勳章的時候，亞當因為多方麵原因隻能默認接受大人物們強加給他的人設。後來又經過蓋文上校和史密斯主任的勸說，他對這幅人設的抵抗情緒也的確有所下降。

  然而這種事出無奈的妥協並不表示他願意有關部門對這個“王國英雄”的招牌繼續加碼！

  這次戰場抗命的事件雖然是出於意外，但少尉之所以如此煞費苦心的引導包裝，其中未嚐沒有通過“有限自汙”的手段實現解扣脫鉤的想法！

  ——亞當一直覺得自己隻是個普通人。

  在好逸惡勞的天性趨勢下，他當然樂意享受英雄的特權，但另一方麵，他也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無法承受英雄的壓力。

  可隨著蓋文上校大筆一揮，亞當計劃中的解扣行動還未開始就不得不中途liu產…

  這種趕鴨子上架，非要把千鈞重擔往他身上壓的做法本身就足夠引人反感。

  又何況，守序邪惡陣營的蓋文·布朗明顯與守序善良的史密斯主任不同——他明明看穿了亞當的心思，也很清楚現在的亞當缺少成為英雄的必要素質，卻依舊執意將他推向這條艱苦卓絕的苦難之路。

  從某種意義上說，蓋文上校這種行為和逼良為娼簡直沒什麽區別！

  …這還不算完。

  比上述這些更讓人火大的，還有上校那不著痕跡的高明手段！

  雖然表麵上幾乎看不出他做了什麽明顯的操作，但事實上，蓋文上校卻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推波助瀾的時機。

  對亞當來說，上校簡直就像一隻不斷編織巨網的大型寇蛛！時不時拋出一些兩害難權的惡劣選擇，逼迫自己走向他早早設計好的陷阱，一步一步將獵物越纏越緊…

  就拿這次的事情舉例。

  雙方明明都清楚彼此的打算，但上校卻偏偏一定要選擇最讓亞當難受的解決方案。

  甚至作為事實上的“受害者”，亞當在這個問題上連喊冤求助的機會都不會有…

  他總不見得直接去跟國防部嚷嚷自己戰場抗命的事情，非逼著上級把他軍法處置吧？

  …好，那麽一旦把抗命的事情揭過，17中隊殺敵立功，大破西西裏空降兵的事跡是不是立刻就成了不得不大肆報道的重要國際新聞？

  而作為此次作戰的直接指揮官，亞當是不是又得被各方媒體推上風口浪尖？

  薩森訥國內的有心人是不是又有新的材料可以炮製？

  …行，就算他不配合采訪。

  但如蓋文上校所言，在整個西大陸都把目光集中到鬆博特半島的情況下，亞當自己不開口，難道其他參戰方也全都陪著他裝聾作啞嗎？

  人民陣線指望著借此次大勝提振士氣，肯定會大加鼓噪。

  國民軍巴不得將其作為國外勢力幹涉的證明，自然也不能沉默不語。

  而西西裏和赫默阿兩方，雖然台麵上不會多做報道，大概率隻會跟在佛朗哥領導的國民軍身邊吆喝幾句，但暗地裏，他們對亞當這位多次曝光的王國精銳絕對會投入更多更實際的關注！

  到時候，帝國的魔能科研部門大概率又會增加幾本檔案，而吃了大虧的西西裏更是恨不得立刻針對亞當配置一支快速應對小組，時刻準備捕捉戰機一雪前恥！

  於是從結果看，亞當隻能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走上這條坎坷之路…

  一想到自己又將因這歧路碰的頭破血流，少尉怎麽可能開心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