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校，17中隊奉命前來是為了解決萊昂方向的空中威脅。”

  “而你現在已經完成了任務。”

  曼努埃爾中校的語氣平靜而低緩，從進入正題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幅安定自然的模樣。

  與其說是在求救，反而更像是單純的陳述事實。

  “如果你和你的部下當時沒有降落，而是直接原路返回，那麽我們根本沒有對話的機會，所以你可以把這次相遇當成上天的安排。”

  中校再次把手伸進口袋，鼓搗了幾秒後，將一封疊成方塊狀的紙片遞給了亞當。

  “這是遺書，不論你是否讚同我的建議，希望你們離開時都能把它帶回瑪格立特——陸軍司令部的後勤人員會把它帶給我的家人，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留給他們的東西了。”

  曼努埃爾中校低頭看了眼手表，又繼續開口

  “現在你願意聽聽我的計劃嗎，少尉？”

  “…”

  亞當的預感應驗了…

  他此時倒是希望之前在陣地上接待他的不是眼前這位邏輯清晰臨危不亂的曼努埃爾中校，這樣他也不用經受道德和人性的兩難考驗。

  而趁著他沉默抉擇的空檔，曼努埃爾中校已經權當他已經默認自己的看法，自顧自的繼續分析起來。

  “巴達霍斯要塞毗鄰埃斯特雷馬杜拉山脈，山勢走向南緩北險，而叛軍主力又是從安達盧西亞出發，所以自南向北行進的敵軍將會更早一步到達要塞控製區。

  據我所知，此一路敵軍主要由國民軍第3步兵師及西西裏王國支援的一支半機械化步兵團組成，以巴達霍斯南部的地形來看，西西裏的半機械化部隊在行軍速度上必定優勢明顯，最快將在今夜抵達要塞南部奧利文薩以北的丘陵地區。

  少尉，你不認為這是我們擊潰南軍的絕佳時機嗎？”

  “我想您可能高估了魔法師部隊的威力，曼努埃爾中校——我隻帶來了一個中隊，即使敵軍一部凸前處於相對孤立的位置，隻靠十幾個空降兵也不可能擊潰其前鋒。”

  “當然不是隻有你手下的空降兵。

  稍晚些時候，我部官兵會在要塞南麵發現一批臨陣退縮的逃兵，為了嚴明軍法，由我指揮的120團會南出巴達霍斯收攏潰兵…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我部發現本該撤離的友軍魔法師偶遇敵人攔截，那麽120團的戰士自然不能坐視叛軍消滅友鄰武裝。即使因此演變成一場小規模軍事衝突，我想參謀部的長官們也會諒解的。”

  “！？”

  曼努埃爾中校說到一半就壓低了聲音，但一字一句都還保持在穿過雨聲能讓亞當聽清的程度。

  所以當他把這個膽大包天的計劃和盤托出，亞當一時間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戰場抗命，擅離陣地，私自與敵交火，蠱惑軍心…

  如果今晚的事態真的按照曼努埃爾中校所說的計劃發展，那麽他等於是把所有本該嚴守的軍令全都違抗了一遍！

  若是放在平時，這些罪名單獨拎出任何一條都絕對足夠把中校就地槍決！

  然而在卡斯蒂利亞內戰方起的大環境下，在巴達霍斯殘破不堪的舊要塞中，這份計劃卻反而成了第二兵團守軍唯一的出路…

  就地頑抗是死，違抗軍令也是死。

  等死，死國可乎？

  …

  從曼努埃爾中校的話裏，亞當聽出了孤注一擲的決心，但對於隸屬於地聯的17中隊而言，又有什麽理由要陪著卡斯蒂利亞政府軍放手一搏呢？

  或許這麽說有些殘酷…

  但即使亞當現在立刻帶著手下離開要塞，直接飛回首都瑪格立特，那麽王國空降兵們也絕對是有功無過。

  有擊落24架E3戰機的戰績打底，就算從道德角度出發，巴達霍斯的守備部隊也沒有指責他們的立場！

  作為危難時刻唯一一批伸出援手的友軍，亞當麾下的每一位戰士都已經盡到了身為軍人的義務。

  畢竟對這些隻懂得執行命令的普通士兵而言，他們不可能了解此戰背後隱藏著如何重大的戰略意義，又或者將為王國未來的軍事改革提供多少助力。

  在他們眼中，地聯的任何軍事行動都是出於國際人道主義的援助！

  …17中隊已經為這群素不相識的卡斯蒂利亞政府軍冒過一次險，並且盡己所能執行了上級下達的任務。他們完全沒有理由再趟一次渾水，把自己置於槍林彈雨之中。

  想到這兒，亞當已經準備開口拒絕。

  但他的話還沒來及出口，手中那封薄薄的遺書卻隔著厚實的戰術手套忽然割痛亞當的掌心…

  誠然，戰爭總是伴隨著死亡。作為長官，如果不能硬起心腸堅決貫徹命令，就很有可能因為各種各樣的誤判影響大局。

  仁不當政、慈不掌兵的道理亙古已有，即使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但正因為他們身處一場席卷全世界的巨大浩劫之中，人性的閃光才更得以在戰火的淬煉中熠熠生輝。

  亞當的腦海中迅速閃過甘願在衝過邊境的最後關頭主動擔任誘敵工作的安德魯和塔尼亞；

  閃過躺在病床上的亞德裏奇教官的對他殷切的期許；

  閃過不久前外圍陣地上那些對他真誠致敬的傷兵…

  他猛然發現自錫蘭的首次作戰開始，似乎一直有一股微弱卻堅韌的力量縈繞在自己親身參與的每一場戰鬥之中。

  除了血腥的仇恨與廝殺，在凝聚著大恐懼的生死關頭，卻總有那麽一小撮人願意把生的希望留給別人，自己卻對更崇高犧牲甘之若飴。

  亞當自認成不了那樣高尚的人。

  哪怕是到這一刻，他也依然堅守著名為“自私自利”的處事哲學，固執的用功利的目光評判一切。

  …可另一方麵，他畢竟是一次次踏過高尚者的犧牲才終於走到今天的幸存者！

  他可以卑微的秉持著利己主義原則苟全於亂世，卻做不到卑鄙的踢開別人攀上懸崖的求援之手！

  看著目光灼灼的曼努埃爾中校，看著不知何時已經圍攏在自己身邊的其他空降兵戰友，亞當最終還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那幾句話。

  “我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軍事冒險行動！

  曼努埃爾中校，請立刻按照約定提交第二兵團在空襲中受損情況的報告！

  …

  考慮到雷雨天氣影響，第17中隊全員必須在今夜12點前向南取道奧利文薩，往東北側的瑪格立特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