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半年的醞釀，卡斯蒂利亞內戰終於爆發了。

  對於亞當來說，這是他主觀印象中第二次踏上戰場…

  與前次的錫蘭戰役相比，即將在鬆博特半島發生的這場戰爭少了幾分突如其來的衝擊，多了點命中注定的無奈。

  盡管不論身份地位又或者武器裝備，如今的亞當都要比當年初出茅廬的訓練兵時期更加優秀，但在駛向卡斯蒂利亞的貨輪上，他卻再一次徹夜難眠…

  在亞當看來，這世上的恐懼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其中一些來源於未知：當眼下之路前途未卜、吉凶難測，第一次茫然走向戰場的新兵自然會焦躁難安、畏縮不前；

  而另一些則來源於經驗：正因經曆過那種苦難折磨、絕望無助的時刻，再次踏入戰火的老兵才會心神不屬、逡巡踟躇。

  捫心自問，如果上天有意安排再次將他置於那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危險境地，亞當並沒有絕對的信心能帶領自己麾下的戰士重新殺出重圍。

  又何況軍官和士兵肩負的責任原本就是不同的…

  如今身為少尉的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中隊指揮官，這些複雜的心緒不僅無從表現更不能與旁人訴說。

  ——將為兵之膽，兵是將之威。

  為了提振軍心士氣，亞當必須把所有的情緒深埋心底，永遠隻將鎮靜從容、無所畏懼的一麵呈現在士兵麵前。

  但他畢竟也是有血有肉、喜怒俱全的活人，這種裏外不一的撕裂感不僅加重了他指揮決策時的壓力，也讓向來篤信盡人事，聽天命的亞當多了一些不曾經曆過的迷惘。

  他已經切身體會到背負別人的生死是多麽讓人糾結的事情，更難以接受這種無法拍著胸脯保證“人事已盡”的憋屈無奈。他甚至一度開始懷疑，也許自己根本就不是做指揮官的材料…

  幸好，亞當骨子裏殘存的理性強迫他把這些愁情雜緒暫且丟在腦後！

  他很清楚身為一名軍人，就算現在真的撂挑子不幹，也不可能改變既定的事實。既然如此，適不適合當領導這種問題就必須先放到一邊！

  為自己的身家性命計，哪怕他未來的決策真的錯漏百出，也必須在最終時刻到來前履行身為少尉的職責，死中求活，為17中隊指明前路。除此之外，他和船上的一幹手下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想通了這一節，懷揣著紛紛雜念的亞當終於勉強從邏輯層麵說服了自己。

  他換了個姿勢重新躺好，在半夢半醒間合上了雙眼。

  海波蕩漾，一息波濤遠逝…

  當海上的日出撕破黑夜的大幕，新的一天再次到來之時，走出船艙的亞當少尉又恢複成戰士們眼中那個嚴厲肅穆，做事一絲不苟的魔鬼長官。

  他掃了同行的士兵們一眼，然後便自顧自的開始處理自己的事務。

  “都杵在這兒圍觀我幹什麽？沒睡好的人吃完早餐就抓緊時間回艙裏補覺，等上了岸可沒有讓你們休息的時候。”

  “…是！長官！”

  亞當頭也沒回，冰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似乎已經做好準備隨手抓出一兩個反麵典型，殺雞儆猴維持紀律。

  奇怪的是，當戰士們噤若寒蟬的快步散去，那種心髒被人攥住的緊張感竟然緩解了不少…

  一夜過來，這些普遍缺乏實戰經驗的新兵們有不少都瞪著兩隻通紅的眼睛，滿臉的憔悴焦慮。

  但當他們見到少尉仍然一如往日在營地裏那樣，坐在船頭默默養護自己的配槍時，那些纏繞在他們心頭的不安卻似乎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驅散，連頭重腳輕的暈船狀況都減輕了幾分。

  而後，在馬丁和摩頓兩位小隊長的催促下，新兵們草草解決了早餐，接著便按照指令跟亞當一起回到船艙待命。

  一直等到貨輪靠上碼頭，船工們開始裝卸貨物，17中隊才攜帶好必要的隨身裝備，從不引人注目的位置隱秘登陸了巴斯克地區的港口。

  接下來他們將換乘卡斯蒂利亞政府軍提供的運兵車前往首都瑪格立特，並在那裏與第一批從本地招募來的“地聯”誌願兵匯合。

  在這個過程中，還未正式加入戰事的亞當少尉卻已經收到了第一個壞消息。

  “萊昂連通南方的交通線被打通了？”

  亞當拿著作戰地圖，在顛簸的軍車上勉強按照卡斯蒂利亞陸軍參謀部某位參謀的指點找到了雙方目前爭奪的焦點。

  而後者，隻能無奈的點了點頭。

  “是…叛軍的進展比我們預料中更快，除了那些被占據的城市，現在全國各地似乎都在爆發叛亂行動！佛朗哥顯然早有準備…”

  “好了，這都不是重點。”

  亞當擺了擺手。

  對於已經發生的災難，現在再去後悔當初沒有及時查漏補缺顯然毫無意義。他在出發之前就對卡斯蒂利亞當局艱難的處境有過預料，現在更關心的反而是政府軍針對軍事上不利的形式做出了什麽部署。

  亞當的手指順著地圖向下挪移，很快停在了埃斯特雷馬杜拉的山地。

  “叛軍明顯是想打通南北連通的要道，軍方對此有什麽應對策略嗎？”

  “亞曆杭德羅將軍正率領第二兵團沿拉曼恰北部向西挺進，打算在叛軍南北會合之前提前抵達巴達霍斯，卡住瓜迪亞納河南岸的渡口，阻擋叛軍的行動。”

  “自北向南的叛軍可以由瓜迪亞納河阻擋，由南向北趕來匯合的敵軍怎麽處理？”

  “…我們相信亞曆杭德羅將軍一定會有辦法堅守陣地。”

  亞當不可置信的盯著陸軍參謀的眼睛看了兩秒，直到對方不自覺的捏緊袖口，他才失望的移開了視線。

  亞當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份隻是隸屬“地聯”組織的國際友人，雖然卡斯蒂利亞官方願意與他們合作，但他們卻並沒有左右政府決策的力量。

  所以即使他完全不認同的當局這種宛如白給一般的戰略部署，但在不了解內情的狀況下，亞當完全沒有開口反駁的意思。

  他把目光向更南方延展。

  “直布羅陀海峽的狀況如何了？”

  “西西裏的艦船正日夜不停的將南大陸的叛軍部隊運往安達盧西亞，但似乎還沒有完全封鎖海峽的交通——參謀部判斷佛朗哥叛軍及其背後境外勢力是打算畢其功於一役，將全部精力放在北方的陸地戰場。”

  “辛苦了…我們大概什麽時候能到瑪格立特？”

  “很快。”

  參謀看了眼手表

  “下午4點前我們就能抵達陸軍參謀總部，蓋文上校會在那裏與你們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