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早在兩年之前，還在修道院苦苦支撐的亞當就有過這方麵的心理建設，但當鐵與血的試煉真正到來之時，依然不免讓人心驚膽戰。

  在死亡麵前，人類所擁有的的一切才能、權柄都變得不值一提，很多時候隻需要一顆子彈就能把一切盤算全數清零。

  對於生來就處在和平年代的人來說，恐怕很難感同身受的理解這種簡單直白的恐懼。

  那些塵封在相冊中的照片、報表統計的傷亡數字，在真正的戰爭麵前都顯得蒼白而膚淺，實在難以與曆史的親曆者產生準確的共情。

  ——至少以亞當來看，直到今夜，他才首次切身體會到了兵燹的威力。

  黑暗的渦流用一夜將恐懼刻入他的骨髓，直到海平麵上再度升起朝陽，他的手指仍在微微顫抖。

  他明白，除了對生死搏殺的擔憂，更讓人揪心的還有隊友們鬆懈的戰備態度…

  作為312大隊中少數幾個預感到“暴風將至”的異類，戰友們的每一句談笑，每一次打鬧都隱隱挑動著亞當的怒火，讓他恨不得找個借口隨便和誰打上一架當做發泄。

  然而這樣的舉動畢竟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

  亞當很清楚同僚們並非是那種缺乏危機感與責任感的**，正相反，這群接受了兩年正規軍事訓練的預備役空降兵們大多都是堅定的愛國者。

  他們不曾將戰場當做兒戲，更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之所以呈現出這樣不合時宜的整體氛圍，隻是因為他們還不清楚這次聯合軍演背後潛藏的危機，還不知道戰爭幾乎迫在眉睫…

  為了盡快讓盡可能多的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亞當被迫在拿不出多少明確證據的情況下找上了奧德裏奇少尉，希望通過說服自己的直屬長官，繼而將眾人的危險處境告知312大隊的所有成員。

  但當他獲準進入少尉和其他軍官的船艙，卻從這些基層指戰員身上讀出了另一種不同的情緒…

  不同於新兵們的鬆懈大意，王國空降兵的軍官們在戰場氣氛及政治風向的閱讀能力上顯然更上了一個台階，這讓他們從一定程度上對這次軍演中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他們的得出的結論大多與亞當類似，認為此次行動很有可能會造成與赫默阿帝國在局部戰場發生摩擦。

  然而與憂心忡忡的亞當不同，包括奧德裏奇少尉在內，長官們似乎普遍對衝突走向抱有謹慎樂觀的態度，所以除了警惕之外，他們反而多了一些建功立業的雄心…

  對此，亞當實在難以理解。

  “長官，種種跡象表明帝國方麵對錫蘭邊境頻發的各種邊境爭端早有預案，我們此次為演習投入的武裝力量與赫默阿方麵的體量完全不在一個檔次，我認為，我們正麵臨著被包圍殲滅的危險，既然明知如此，為什麽不重新檢討軍演的內容呢？”

  “我非常高興你能對區域形式有自己的判斷，亞當。”

  奧德裏奇少尉欣慰的露出一絲笑意，而後又像曾經在學院裏講課時那樣重新板起了麵孔。

  “但同時我也希望你能記住，軍人的天職就是執行命令！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力，我們是王國的利劍，為了女王，至死方休。”

  “…是，長官。”

  “非常好！不要膽怯亞當，我會與你們一起勇敢的戰鬥！”

  少尉將用來固定動力背包的固定帶綁緊。

  透過舷窗，他把目光投向大海，投向海對岸的錫蘭公國——甚至也包括赫默阿邊境上枕戈待旦的雄師。

  他的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盡管微弱，卻無比堅定。

  “盡管我們的盟友無法在地麵給予我們太多幫助，但在天空上，勇敢的王國空降兵魔法師會讓敵人認清誰才是真正的戰士！”

  奧德裏奇少尉的嗓音逐漸昂揚，仿佛這些話既是為了說服亞當，也是為了說服自己

  “要時時懷抱謹慎，但也不要妄自菲薄！自上次大戰開始，王國就在空降部隊的對抗中占據明顯優勢，我相信我們一定能繼承先輩們的遺誌，在錫蘭邊境一舉澆滅帝國的囂張氣焰！”

  “我同意您的看法，長官，但恕我直言，缺乏預備隊和後勤補給的劣勢不會被單純的意誌力填平，況且我們會在數量上處於絕對劣勢。”

  考慮到上下級之間的基本秩序，亞當不敢直言反駁奧德裏奇的觀點，但他仍然旁敲側擊的表達了自己的擔憂，企圖盡最後一點努力，改變少尉對敵我態勢的判斷。

  然而遺憾的是，一心隻在為國效命、建功立業的教官早有定見，此刻根本聽不進亞當的勸諫。

  他隻當手下的新兵是因為第一次離開國境執行任務緊張過度，完全沒有采信亞當的觀點。

  “放心吧，帝國還要麵臨來自西方萊茵地區的挑戰，那裏才是西大陸政治鬥爭的主戰場，他們不會，也不可能在北線布置太多空降兵力。”

  “或許他們會出動更多戰機作為彌補。”

  “那就是空航偵查基地的任務了，帝國北方所有機場都在雷達的監控範圍之內，若是情況有變，我們會提前收到警告的。”

  “…”

  話說到這裏，亞當自然也沒有繼續爭辯下去的立場了。

  他懷著沉重的心情離開船艙，兀自盤算著未來的走向。

  站在大隊指揮官的立場，奧德裏奇少尉似乎已經將一切變故考慮的非常完善。

  但對於前世曾見識過類似戰爭進程的亞當而言，他幾乎可以斷定，一線的指戰員們大大低估了赫默阿方麵發動戰爭的決心，及其戰後快速恢複的軍事體量。

  但現在再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了…

  且不說作為普通士兵的亞當沒有指揮作戰的權限，即使參謀部立刻下令給他破格提拔的機會，亞當也無法憑一己之力在戰事爆發之前改變所有前線軍官的想法。

  不過就算規避危機的大部分努力都宣告失敗，卻不意味著亞當隻能束手待斃。

  他趕在卡珊德拉輕型巡洋艦登陸之前，找機會將自己所屬小隊的成員們集中起來，嚐試在最小的戰術單元內統一思想。

  即使這樣的做法效率極低，而且很可能落個吃力不討好的下場，但為了增加自己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幸存下來的籌碼，亞當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以爭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