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將夜，微寒。

  春風過十裏，輕輕吹動馬車上的簾幕，簾幕露出一角，隱約能看到裏麵坐著個女孩子。

  探路的侍衛策馬從前方而來，然後在馬車前麵停住：“大小姐，不遠處有一個村莊，今晚我們就在那兒找戶人家借地歇歇吧。”

  “嗯。”

  謝栩木清冷的聲音從馬車裏麵悠悠地傳出來。

  每年的三月三，謝栩木都會去一趟青州，奇怪的是，她在青州什麽也不做，隻是會在某處一個人靜靜地待上一天，一天過後，她就會離開青州返回安城。

  下人們不明就裏，都隻是聽謝栩木的話照做。

  這次回安城，由於路上碰到點事兒耽誤了時間，所以他們沒能到達之前常住的客棧。

  隨著最後一抹橙光散去，天便暗了。

  謝栩木一行人在天黑時到達了侍衛所說的村莊。

  謝栩木扶著婢女樂兒的手下了馬車，看著空蕩蕩的村莊，她微微蹙眉：“天剛黑，怎麽村裏都沒人了？”

  侍衛們也感到奇怪，其中一個道：“下午我來的時候，這裏有不少人呢。”

  不等謝栩木說話，樂兒就自己往前走，她來到最近的一個屋子前，伸手敲了敲門，可是裏麵許久沒有動靜，本以為不會有人出來了，門卻“吱呀”一聲響了。

  門開了一點，裏麵探出個小腦袋。

  屋裏的小姑娘看到屋外站著個小姐姐，不由得歪了歪腦袋：“姐姐，你是人嗎？”

  樂兒頓時愣住。

  “臭丫頭你在跟人家胡說些什麽呢。”屋內有女人的聲音響起，小姑娘聽後撅撅嘴，接著門被開得更大了些，然後樂兒就看到了一個中年婦女。

  婦人看到樂兒，神情有些驚訝又有些猶豫，一會兒她才開口：“姑娘，你們……是過路的吧？”

  樂兒說：“是啊，我們要去安城，路過此處，瞧著天黑了，想來這兒借宿一晚。不知方便與否？”

  婦人的目光投向樂兒的身後——那兒站著一個穿著白衣的漂亮姑娘，姑娘的身後還有好幾個壯年男人，個個站得筆直，看上去可精神了。

  “方便方便，姑娘你先進來吧。隻是我們家太小了，住不了那麽多人……”

  聽到這話，一個侍衛在後麵適時說：“小姐和樂兒姑娘進去吧，我們在外麵歇著就好。”

  對方這麽說，婦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招呼著侍衛們到廚房歇息，然後帶著謝栩木和樂兒一起進了屋，進屋後還不忘鎖好房門。

  屋內沒有點燈，這裏的一片漆黑讓謝栩木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剛才開門的小姑娘猝不及防地走來拉樂兒的手，還將她嚇了一跳。

  “姐姐，你別怕，我和我娘都是人。”小姑娘搖了搖樂兒的手，笑嘻嘻地說。

  “我怕什麽。”樂兒看看她，又看看謝栩木，最後她看向婦人，“大娘，你們村裏的人都睡得這麽早嗎？”

  “從前也不是這樣的，隻是這段時間村裏鬧鬼，大家都不敢在夜裏出門了。”婦人想了想，還是答道，“有好幾個膽大的年輕人在夜裏晃蕩，都不見了呢……”

  鬧鬼？怪不得牽著她的小姑娘一看到她就問她是不是人，還說自己是人。

  也許是因為來了外人壯膽，婦人終於還是點上了蠟燭，屋子裏有了絲光亮，牆壁上，燭影搖晃，人影微動，就是這麽一點弱弱的光，婦人的女兒卻歡喜地圍著蠟燭轉。

  “大娘，你們村子真的鬧鬼啊？”借個宿還能遇上鬧鬼？真是奇了怪哉，不過樂兒可不信鬼神，她道，“不會是有人捉弄恐嚇你們吧。”

  這種事情，她在安城也聽說過，就是有些無聊的紈絝子弟去嚇哪家的小姐。

  婦人嚴肅又憂心道：“是真的有鬼，不然那幾個消失的年輕人去了哪兒？”說及此，她突然走去拉住謝栩木的袖子——方才雖是另一個姑娘在與她說話，但瞧這位姑娘的容貌氣質和穿著打扮更像主子，所以她才做出這般舉動，“這位姑娘，一看您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如您行行好，請一些德高望重的道士來幫我們作法驅鬼吧。”

  若不是透過窗戶看到屋外站著的是正常的人，她也不會去開門。

  之後婦人看到謝栩木和樂兒的身後有那麽多幫手，加之對方說了要去安城，所以她便認為謝栩木身份高貴，否則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讓他們住進自家。現在，他們既然住了她家的房子，那就得幫點忙。

  樂兒看了一眼靜靜站著沒有反應的謝栩木，問婦人：“沒有報官嗎？”

  婦人道：“報了，可是官府的人也沒轍啊……若不是留戀故土，我們早就不在這兒住了。”她以為謝栩木不答應自己，連忙給她下跪，“姑娘，小姐——您幫幫我們吧。我們村兒大多都是老頭子老太婆，經不起折騰了……”

  樂兒去扶起她：“大娘您先起來。”然後看謝栩木，“小姐？”

  謝栩木後退兩步，與婦人保持了距離。

  “如果你覺得請道士來作法有用，那麽我會為你們請一位道士的。”她淡淡道。

  謝栩木素來不愛管人閑事，但今夜畢竟借用了婦人的家住宿，對方那般請求，她不答應也不太合適——請個道士而已，此事對於這個窮村子裏的普通人來說也許很困難，可於她而言，的確是舉手之勞。

  謝栩木這話一出，婦人喜得連連道謝，激動的模樣仿佛鬼已經被捉到了一般。

  這時婦人的女兒打了個嗬欠，說是想睡覺了。

  或許是他們習慣了早睡，所以到這個點就困了，於是婦人帶著女兒去睡覺，走之前還不忘囑咐謝栩木和樂兒：“二位姑娘，你們也還是早些睡吧，晚上若是被木鐸聲和鬼叫聲鬧醒，就睡不著了……”

  自從鬧了鬼，村裏就會出現木鐸聲和鬼叫聲，那些恐怖的聲音此起彼伏，嚇得村民們不敢不早些睡著，畢竟睡著了，倒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婦人讓女兒睡下後，就讓樂兒陪同自己去打來了水用於洗漱，接著她又給謝栩木和樂兒鋪了地鋪。

  樂兒生怕謝栩木睡不慣地鋪，但對方竟什麽話也沒說，而是直接躺著了，於是她咂咂嘴，也跟著躺下。

  ……

  ……

  半夜。

  謝栩木向來睡得晚且不易入睡。

  自她躺下後，閉目養神卻一直沒睡著，但是旁邊榻上的婦人及其女兒早就熟睡，至於樂兒，或許是因為她躺得太久，竟也跟著睡著了。

  忽然，謝栩木緩緩地睜開眼睛。

  她在想，好好的村子，怎麽會鬧鬼呢？

  謝栩木越想越清醒，決定出門站站。她輕手輕腳把被子移開，然後起身，接著摸索著往外移動。

  在廚房的侍衛們都淺睡了，謝栩木的步子很輕，沒吵醒他們。她來到院子中間，一個人靜靜站著。

  半夜霜濃，寒氣襲人。今夜是半月，雲聚雲散，月亮的光輝忽隱忽現。

  此刻雲散了，月輝清涼，灑落大地。

  謝栩木站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有些許困意了。

  她正準備進屋睡覺，豈料眼前倏忽閃過一個黑影。

  謝栩木驀地抬眸，好容易湧上的困意霎時消散。

  恰在這時，外麵的小道傳來笑聲，第一聲還沒什麽，從第二聲開始，聲音變得古怪：笑聲裏夾帶著哭泣聲。

  聲音都是斷斷續續的，聽起來更嚇人了。

  過了一會兒，遠處傳來雄厚的木鐸聲，陣陣複陣陣，就這樣，鬼哭狼嚎聲和木鐸聲一起一落，擾得人不安寧。

  或許是聲音太大太詭異，隔壁家的孩子哭出了聲，不過孩子的哭聲很快就消失了，估計是家裏的大人製止了那孩子。

  謝栩木側身看向某處——剛才的黑影向那邊閃去，木鐸聲似乎也是從那兒傳來的

  她起步而去。

  ……

  ……

  荒郊野外，雜七雜八的恐怖的聲音隨處可聽到。

  也許是前幾天下了雨的緣故，土地泥濘，踩上去稀稀軟軟，謝栩木的白衣被地上的泥沾上，她沒有在意，而是順著路繼續走下去。

  方才的黑影時不時地出現，似乎在指引著謝栩木——木鐸聲越來越響了，應該就是這附近。

  謝栩木繼續走，然後忽地停住了。

  前麵有個山洞。

  謝栩木隻頓了一下，就走了進去。

  洞不寬，僅容單人通行，但是洞很高，以謝栩木的個子，就算再來三個她，豎著疊在一起也不會碰到頭。

  越往裏走，洞越寬敞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她隱約能看到前麵閃爍著的微光了。

  謝栩木躲在洞口後麵，警惕地放眼望去，接下來，她的眉頭不自覺凝起。

  前麵是寬大的能容納千人的露天大壩，大壩的周圍是山體，模模糊糊能看見周圍還有幾個山洞，不知道是通往哪裏的。

  露天大壩的中間還擺著好幾個木鐸，此時正有人按照一定的時間規律敲著木鐸。

  為什麽要敲木鐸？

  謝栩木心裏暗暗想著。

  就在這時，西北方向的一個山洞走出了人，一個個人推著一輛輛車，一輛輛車裏裝著一批批兵器。

  光這一個山洞裏麵走出了十三個人。

  而那些兵器，應該是才鑄造好的，它們都在月光下泛著耀眼的銀光，冷冷的，很瘮人。

  謝栩木的瞳孔忽然一縮。

  ……

  ……

  謝栩木加快步伐想要走出山洞。

  此刻回程的她，比來時還緊張。

  她的步伐邁得越來越快，手心還不自覺地微微出了冷汗。

  有些意外，是你再緊張也避免不了的，比如此刻，謝栩木聽見了前麵傳來的輕微整齊的腳步聲——

  好在謝栩木的反應極快，她隻在心裏“咯噔”一下，便迅速抓住左邊的石頭，縱身一躍，四肢攤開，借各處之力附在了洞頂上。

  她麵孔朝下，雙手反握山洞裏部分突出的石塊，雙腳蹬住石壁，穩住身體。

  很快，謝栩木看見底下走過一隊人。

  她凝神，不敢吱聲，不敢動彈，不敢呼吸。

  一、二、三……

  這一隊有十四個人。

  隊伍慢慢地走遠了，沒有發現頭頂的謝栩木。

  謝栩木鬆了口氣，慶幸著還好這山洞夠高。她翻身穩步落地，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一頭。

  謝栩木實在不敢多做停留，隻是這一眼，過後她便小跑著往洞外奔去。

  ……

  ……

  謝栩木出了山洞。

  她的雙腿有些發軟，手心和背上的汗讓她時刻告訴自己這不是夢。

  真的有鬼！

  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村莊，竟然真的有鬼！

  謝栩木在一個巨石後麵坐下，想緩解一下緊張的心情。

  郊外，荒蕪又野蠻。

  這裏聽不到哭笑聲，但洞裏時不時發出的木鐸聲，依然會讓人毛骨悚然。

  木鐸之聲，明明莊嚴高妙，如今卻被人拿來嚇唬村民——

  而且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山野盜賊。

  此處離安城不過半天的車程，誰這麽大膽子在這兒私造兵器。

  謝栩木平複了呼吸，往村莊的方向走去。她回到村莊時，天還未亮，不過雞鳴狗吠倒是有了。

  謝栩木早已沒了困意，她上了馬車，便取來筆墨紙，寫了一封信。

  “小姐，起這麽早啊？”樂兒的聲音突然從馬車外傳來。

  謝栩木起身，裝好信，下了馬車：“來得正好，親自回一趟安城，將這封信交給我的祖父。我會在這兒等著。”她說著，把信遞給樂兒。

  樂兒本來正揉著眼睛，顯然沒睡夠，她迷迷糊糊的，然而謝栩木的一句話，讓她猛地清醒了。

  自小姐記事起，便從未尋求過謝老太爺幫助了。所以此時小姐說要給謝老太爺遞信，是為了什麽？

  總不可能真的是為了這個村莊除鬼一事吧！

  雖然心中很是疑惑，但樂兒來不及多想。

  “要快。”因為謝栩木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