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與死亡競速
作者:
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5 04:32 字數:4174
來不及吐漏心聲,深深的一個擁抱代表著千言萬語。黎明的降臨與少年的笑容都讓等待歸家的妻子感受到一份久違的溫暖與期待。
這位名叫王詡的少年,今日會在萬眾矚目下,登高遠眺為萬人送行。而他自己將會留在這裏,獨自背負恥辱,承擔一切的罵名。
少年雖沒有去城北為百姓送行,但大批的民眾還是自願的選擇匯聚到城東郊外。人群陸續從城北而出,然後在城東靠近甕城的地方聚集起來。半個時辰後,城下黑壓壓的一片。
殘破的城頭上,一抹黑影如雕塑般靜止。一旁小幾之上,精美的漆器,金燦燦的酒具,簡單的早食皆是紋絲未動。晨風之中,黑色的大旗如魚尾般活躍,獵獵作響。
迎著朝陽,那抹孤寂的黑影緩緩變大。年輕的少司馬站起來了。無數百姓的心似乎也隨著那少年的起身,向上提了提。隻見那少年雙手負在身後,背對人群。
“別跪了,逃命去吧。”
話音深沉且悠長,聞聲悲涼。
“大人。”
除了呼喚,磕頭與哭泣,百姓們不知如何表達各自心中的歉意以及對少年的不舍與尊重。
“別再煽情了。本司馬淚淺,見不得爾等這般。快滾。”
斷斷續續的話音夾雜著哽咽之聲。不久後,人群相繼散去。城下監督的一眾晉軍亦是黯然。那名叫李宗的魏國武將,手舉一隻油膩的烤鴨,衝城上喊道:
“衛詡!此處有酒有肉,何不下來?”
王詡自小幾上拿了個白饅頭,衝下方搖了搖。
“我怕有毒,還是吃這蠻頭安心自在。”
晉軍將士不禁失笑起來。
王詡掃了諸人一眼,疑惑道:“為何不見疾將軍?”
“嗬嗬,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啊。疾帥軍務繁忙,豈會與我等一般清閑,在此與你為伴?”
智疾一把年紀了,再如何禮賢下士看重王詡,也不會在這太陽底下暴曬一日。明白後的王詡,點了點頭。
“那豫讓人呢?”
李宗很沒好氣的站起身來,說道:
“你還有臉問?讓先生被你氣得吐血,如今還在榻上休養。本將軍聽聞你衛詡會卜吉凶,不如為我也卜上一卦。我倒要看看,我陳宗會不會吐血。”
想來豫讓吐血之事已傳遍晉軍大營。這位麵生的將軍才會對王詡的神奇產生興趣。
言罷,李宗周圍的將士也紛紛跟著起哄。
“也給老子算算。若是算對了,老子捶胸吐血,絕不少於二兩。”
那五大三粗的軍官還伸出兩個手指衝城上比劃。王詡攤了攤手。
“沒帶卜物,算不了。不如諸位讓衛詡離開片刻,待取了東西回來,再與諸位算上一算。”
諸人待在這裏的任務,就是防止王詡逃跑。隻要他敢逃,這些監督的士卒會毫不留情的屠戮百姓。
“少糊弄我等。昨日你與讓先生占卜,可未嚐用過那卜物。”
由於周公是個全能型人才,在大周朝被萬人敬仰,後人將其供為聖賢。民間關於他的故事不勝枚舉。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與薑子牙打賭齊魯未來的局勢。當下魯國雖未滅亡,但已成為齊國的附庸,可見周公預言之準。
聖賢有了,關於聖賢神奇的故事則必不可少。所以坊間便杜撰出許多關於周公推演天地變化的東西。譬如,比較親民的《周公解夢》。
這東西流傳開來後,風靡各國。一時間,占卜、算卦一類的道具也隨之豐富起來。占卜師們也不再像過去那般隻鍾情於龜甲,殘害動物。
調戲晉人不成,王詡豈會罷休?
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起來:“衛詡絕無虛言。昨日之事並非占卜之術,而是觀人命相。衛詡不才,觀其人樣貌可斷知其命數。昨日觀豫讓唇薄,眉宇鬆散,乃妻妾不安之象。衛詡遂告之,豈料一言中的。唉!”
歎得那叫一個惋惜。
這幫晉國將領聽到後,相互眉來眼去,竊竊私語起來。
好大的一條八卦新聞啊。妻妾不安一定就是紅杏出牆了。準沒錯。作為男人被人當眾說穿,老臉往哪兒擱?那可不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一群人為豫讓默哀三秒,隨後一個接一個的將這則消息像病毒一樣快速傳播起來。
就在諸人聊得不亦樂乎之時,李宗暗自走向城下。
“在下陳宗,乃陳國李氏。先考陳耳曾著有一書,亦乃改人命相,避禍就福之術。詡司馬可有拜讀?”
遲滯了一秒,壓抑心頭的狂喜,王詡對起了暗號。
“衛詡山野之民,不曾拜讀。陳國不複,然香敬猶存。可惜了。”
他還記得在雲夢的時候,李宗便去探望過弟弟李滄。李大叔通過阿季轉贈過一包茶葉,王詡視若珍寶。當時他還疑惑像老子李耳這樣的人物不去教書育人,怎會養出一個習武做將軍的兒子?
如今李宗主動接觸,說明有意保他性命。王詡沒有繼續攀談,避免暴露這枚暗子。
之後王詡一直假寐,側躺在草席之上,漏出半個身子讓晉人安心。他需要晚上的逃生做好準備,保存些體力。
直至正午,衛軍開始撤退。厲師帥親自帶領人馬安排城東的事宜。苟變與姬成二人則在王詡下方的甕城裏躡手躡腳的開始行動。
他們先將稻草堆在城牆腳下,形成一個高高隆起的幹草堆。然後就將一個包裹白布的東西丟在一旁。按照王詡之前的囑咐,草堆旁還放置了幾個水桶,裏麵盛滿了清水。忙完了這些,二人丟下一個皮質的褡褳,便去準備王詡的晚飯。
到了申時,姬成端著一桌飯食送上了城頭。而苟變則在王詡周圍架起了一排火盆。王詡似是睡醒一般,伸著懶腰,打著哈欠。
對於苟變的行為有些不解的訓斥道:“這大白天的,烈日當空,這般炙熱難耐。你將這數個火盆架起,是想熱死本司馬嗎?”
苟變一聲不吭的跪著。城下無精打采的晉人見王詡終於有了動靜,跟著看起戲來。
王詡不依不饒的訴苦:“本司馬甘願留守城中以為質子,看看爾等...竟還怕我跑了。蒼天呐!衛人當有此一敗。”
眼下也才下午三點鍾,大白天的生火確實奇怪。王詡一個人捶胸頓足起來。而那跪著的士卒則起身忙碌,之後搬來了些柴火,放在那幾案一旁,呆萌呆萌的衝王詡告別:“若是我等離去後,盆中碳火熄滅,大人可自行添柴。小的會牢記大人。大人保重。”
原本這一幕也沒什麽,可苟變的身材委實魁梧,當下一本正經的說話,讓場麵變得滑稽不已。城下有晉人接著話茬說道:“這小子一定是我晉國的間人。爾等看看,他事先點火,莫不是...噗嗤...怕詡司馬溜了。”
一群人跟著起哄大笑。
“我手下若有這等士伍,老子非被氣死不可。”
隨後又是一通的冷嘲熱諷。
“詡司馬果然是治軍有方,哎呀!我等佩服,佩服。”
王詡不以為然,隻是傻笑。
心想,你們這會兒笑,一會兒看你們怎麽哭。
姬成與苟變相繼離開後,又過了一個時辰,最後一隊衛軍來到了城東郊外。王詡目送他們離開。
那群士卒大抵脫離了晉軍的包圍後,開始提升速度,一路小跑起來。
王詡看到那夕陽下的塵埃,衝城下晉人問道:“哎呀!我怎麽下來呢?”
一名晉軍的將領雙手叉腰,笑道:“詡司馬要不要繩索?我等在下麵接你。”
“不如諸位且在此處稍等,衛詡自城北出,繞行而來。”
作為降俘自然是捧著城主印信與版籍名冊在城門外受降,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隻見那少年方要走出幾步,卻回過頭來,焦急的問道:“衛詡甚是掛念疾帥與讓先生。不如爾等快些將那雲梯推來,衛詡好直接從城上下來。”
一群人聽到“雲梯”後,先是詫異,緊接著目光不善起來。
“衛詡!如今你乃甕中之鱉,莫非想跑不成?若是再不下來,休怪我等上去拿你。”
王詡計算著時間,自北門而入的晉軍怕是已經到了司馬府。他仰頭大笑起來:
“我衛詡從未說過會跑,不過也不會屈膝投敵。”
隻見那少年拿起幾案上的酒樽,便向自己的身體潑了下去。而那潑在身上的液體似乎粘稠不堪。
而後他從火盆之中,抽出一根燃燒的柴火便將自己的袖袍引燃。
“戚城財貨皆聚於城下,爾等是來救火亦或是追殺我衛人同胞,悉聽尊便。”
一聲大笑過後,一個火人縱身跳下城去。圍觀的晉軍將士皆是手足無措的驚呼起來。有人破口大罵,亦有人大喊救火。人群向城北瘋狂湧去。
而那少年則穩穩落在了草堆之中。他一躍而起,脫下燃燒的衣袍。一個翻滾來到了那事先準備好的水桶附近。
零星的火苗依舊在身上跳動。頭發如點燃的引線,快速的移動與蔓延。後頸皮膚發出的熾痛感令得少年緊咬牙關,發出痛苦的低吟。
一桶又一桶的涼水自頭頂潑下。那火辣辣的痛感覺依舊留存。
當做完這一切,身後的草堆已燃起火苗。少年引燃了一支火把,拿起地上皮質的褡褳掛在肩頭,開始瘋狂的奔跑。
百米開外,便是民坊廢墟。一捆捆排列好的馬料早已擺放在街巷兩側,將道路和裏閭分開,整齊的就像是綠化帶一樣。
火把陸續將其引燃。幾處捆紮整齊的幹草瞬間冒起白煙。伴隨著哧哧的聲響仿佛加速了火焰燃燒的速度。
也就是一分鍾的時間,一道火蛇形成。隨後在廢墟之中來回蜿蜒。所到之處,散落在殘垣斷壁之中的布匹、糧食、家具等物相繼冒起了白煙。
漫天飛揚的灰燼如柳絮與木棉花,隨著微風飄散,揚起,簌簌而下。浸濕的裏衣緊貼著身體。白色的衣服早已被染成了斑駁的灰色。少年蓬頭垢麵,渾身清爽無比,在火場中來回穿梭,絲毫不覺得寒冷亦或是疲倦。仿佛置身於沙灘之上,沐浴著陽光,享受著溫暖。
心裏一直默數。
他需要在300秒內,以靠近甕城的逆旅為圓心,讓火勢四散蔓延起來,之後借著大火的掩護躲入地下。而這段時間裏,一旦被人發現,他隻有死路一條。
西門是封死的,南門外有毀壞的城樓阻攔,隻有北麵會是晉人趕來的方向。在他們到達之前王詡需要燃起一道火牆,拖延時間。如果做不到,事先準備好的屍體就會被晉人發現端倪。詐死不成的後果會迎來晉軍的全城搜捕,或許最終的結果會演變成真死。
即便是麵對死亡的威脅,王詡依舊是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自己的計劃。穿過兩條街巷,來到了青絲坊。
修築甕城的時候,這裏的院牆便被拆除。整個青絲坊除了保存著一些低矮的木質建築,其餘的高台小樓皆已不複。
王詡來到一處白牆黑瓦的排房。看見門窗之上灑滿了淡黃色的粉末。這裏會是他最後縱火的地點。屋舍內堆滿了桐油、鬆油以及各類動物油脂。這些東西都是府庫之中的儲備以及入城後從各國商人館驛中搜刮而來的商品。多半是易燃物。一旦燒起來,油脂流散開來,怕是幾天都難以撲滅。
火把靠近窗戶。黃色的硫磺粉被引燃。淡青色的火苗伴隨著一股刺鼻的酸臭開始擴散。王詡連忙捂住口鼻,身體向後退去。就在這時一排門窗突然破裂。一扇木門正向著他斜飛而來。
猝不及防之下,王詡抬起雙臂護住門麵。霎時,手中的火把被打飛,手臂傳來一陣劇痛與酸麻。身體被那股極強的衝勢帶著向後踉蹌了幾步,最終倒在了地上。
一群人影自那排房內紛紛湧出。身穿清灰色衣袍的男子,手執一把漆黑如墨的長劍,自人群中走出,指著倒在地上的少年,笑道:
“嗬嗬,衛詡沒想到吧?”
那人正是整日未見的豫讓。王詡很清楚豫讓的出現,就預示著一切的終結。
此刻,他除了選擇死亡不去拖累阿季與姬元,已是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