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談判(下)
作者: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5 04:32      字數:4421
  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呆了。最驚訝的莫過於王詡。

  此刻,他腦袋裏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試圖從匱乏的曆史知識中,找尋出一些屬於這個時代名人的死因。

  將來若是有幸遇到了,興許能為其占卜一掛,提高對方的好感度。畢竟血都吐了,由不得對方不信嘛。

  想了許久,好像健在的名人,他就知道個豫讓,就連孫武、範蠡、子貢、墨子、魯班這樣聞名遐邇的大人物是自然死亡還是非自然死亡,王詡全然不知。

  看著先前那武將攙扶著豫讓在一旁休息,智疾更是目光焦慮。王詡瞧了瞧桌案上落滿的雨滴,有些無語的彎下腰擦起了桌子。一邊擦,一邊問:

  “這下你們總該相信了吧?我就說嘛,沒什麽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的。隻要你們肯撤兵,大家談談要求,總會有滿意的結果。”

  智疾收回目光,怒道:

  “不可能。此番伐衛,勞民傷財,我等豈可無功而返。”

  “不就是賠償嘛。要錢還是要糧,你說說看?如果價錢合理,我倒是可以做主。”

  如此鄭重的談判,怎麽就突然變味了。好像在集市裏和人討價還價。智疾有些不適應,但似乎有點意思。於是,獅子大開口:“老夫既要這戚城,亦要城中的錢糧。”

  王詡擦好了桌子,感覺談判十分順利,再次坐好,說道:“做人不要太貪心,朝歌、熒澤你們都拿去了,總得給衛國留下點什麽。站錯隊,固然是該受罰。可中行氏與範氏不也是你們晉國人嘛。衛國隻是受到脅迫,並非出於本意。不如兩國來個會盟。大家彼此結為兄弟之邦,一起收拾範氏與中行氏如何?”

  “區區兩城,你覺得我晉國會放在眼裏?若不拿出半個衛國來賠罪,此事沒法善了。”

  寬大的衣袖在幾案上抹來抹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有嚴重的潔癖。

  “好大的胃口,吃的下嗎?”

  “老夫不瞞你,河水以北,衛北之地皆已並入我晉國。而今隻有你衛詡還在頑抗。”

  昨夜晉軍調動了上萬人馬,立在營中的十幾架雲梯今早不翼而飛。王詡若猜不出對方的意圖,那麽就是真傻了。

  “將軍昨夜調兵遣將,大軍朝西而去,莫不是鄴城出了問題?”

  智疾沒有說話,隻是平靜的飲酒。

  “依我看,戚城給你又有何妨。”

  王詡一邊套話,一邊分析。

  倘若可以逃生應當選擇哪條線路?

  “當真?”

  意外過後,智疾言語肯定的說道:

  “你必有所求。”

  “當然。若將軍肯退兵五裏,留北門一日,讓我軍民安全撤離。衛詡答應,城內錢糧悉數奉上。”

  “老夫豈知你不會將其帶走?也未曾答應放你一馬。”

  “這個簡單。明日卯時至午時先由百姓撤離,而後士卒撤離。我方隻帶三日口糧,其餘財物皆會留在城中。衛詡整日待在北城樓上,將軍可遣百人於城下查驗。”

  “若士卒卸甲,兵刃留下。老夫可以答應。”

  王詡給自己斟滿一爵酒,發出一聲感歎:“唉!將軍還是不信在下。”

  “你又何曾信過老夫?”

  二人相視一笑。王詡飲下一爵酒,咂了咂嘴:“嘖!即便士卒攜兵刃出城,你們若銜尾追來,終究對我方不利。難不成將軍是怕我等衛人會攻入晉地,奪了邯鄲?”

  從戚城北上至邯鄲,隻需一天半的時間。智疾巴不得衛軍去邯鄲搗亂,可萬一衛人投奔了趙鞅,不就等於自己親手送給那廝一份大禮。

  他還是無法相信王詡與趙鞅並無瓜葛。

  西麵有鄴城,放他們過去風險極大,而南麵是朝歌、雲夢,都已被趙軍占領。似乎隻有東麵最為安全。他仔細的斟酌了一下。

  “東路可以放行。”

  聽到這話,王詡內心笑開了花。他百般下套,千般算計,就是想走東邊。

  因為智疾的大軍一直沒有向戲陽方向調動過兵馬。即便是猜錯了,去齊國也是最安全的選擇。隻要亮出孫武的大名,想必田氏會收留這些難民。

  按奈心中的喜悅,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拜托,東門是被誰搞塌的?你心裏...不清楚嗎?”

  差點順口說成,你心裏沒一點逼數嗎?

  “從北門繞行不就成了。”

  事情按照王詡的預想,發展的極為順利。他舉起酒爵準備敬智疾一杯。

  “一言為定。”

  智疾舉起酒爵。酒爵在嘴邊晃悠,旋即又開出了條件。

  “除了你,老夫還要衛姬。”

  王詡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眯起眼睛打量智疾。

  姬元那小丫頭連他都不肯下口,而這老東西居然還想老牛吃嫩草。

  隨後,眉頭深鎖,歎了口氣:“唉!逝者已矣。”

  “老夫不信。衛姬好端端的,怎麽會死了?”

  “前日數百晉人攻入司馬府擒拿公子,而後追至城東,公子不幸被流矢所傷,於昨夜香消玉殞。將軍若是不信,明日可命人到司馬府查驗,公子仍未安葬,還望將軍念衛詡獻城之功,將公子屍身還其兄長好好安葬。”

  王詡煞有其事的說著,臉不紅,心不跳。為了增添效果,沾有酒漬的袖口不住的往眼睛上抹。

  看他抹了幾下眼淚,已是涕淚橫流,不似惺惺作態。智疾惋惜的歎了口氣。而王詡此時隻覺辣眼睛,哭得更加厲害。

  “逝者已矣,將軍還請節哀。衛詡有負我家主公重托。公子身死,我亦無顏再見主公。待諸事已畢,衛詡自當以死謝罪以報主公大恩。”

  雨水噠噠的拍打在那大傘之上,雨勢不減,又一聲驚雷落下,感覺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可在智疾眼中,此情此景,感天動地,令得他稍有些欣賞麵前的少年。

  “萬萬不可。詡司馬保重身體,你若有何不測這一城百姓老夫亦難保全。”

  所以,稱呼也隨之略帶些尊重之意。

  王詡哭得停不下來。他需要爭取些時間來準備劇本。如今的劇情走向,和他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

  按照他的計劃,雙方談攏後,自己需要秀一下肌肉來震懾住對方,使其不敢生出半路截殺的念頭。

  “日後得見宗主,宗主他必以禮相待,委詡司馬以重任。你我二人同心協力,他日封爵拜相也未嚐不可。”

  然而,智疾這般看重於他還誠心拉攏,根本就沒有製造矛盾的機會。

  王詡把心一橫。今日這老臉就不要了。

  他拔出佩劍,劍指向天,驚得智疾身後一眾隨從皆是兵戈相向,攔在智疾身前。隨後,那少年後退一步,仰天長嘯:

  “我衛詡今日立下誓言,倘若我戚城軍民明日可安然離去,劍鋒斬落,驚雷擊案。此後,我必效忠於智氏,此生不變。”

  劍鋒斬落,金鐵交擊之聲響起。與此同時,桌案上鑲嵌的銅飾爆綻出火光。隨後,轟擊一聲巨響,那桌案從中爆裂,木屑橫飛。仿佛有一道天雷降下,將其擊的粉碎。

  侍女在驚呼,馬匹在嘶鳴,護在智疾身前的幾人滿身滿臉都是木屑。再看那少年,此時他側著臉,臉頰上雖隱約有兩道血痕,但依舊保持著瀟灑的揮劍姿勢。不過,脖子似乎有點僵硬,縮在那寬大的領口之內一動不動。

  這一幕又一次驚呆了在場的諸人。之前豫讓無端吐血就已經很是震撼人心。如今那少年隨口發個誓言便是天打雷劈,居然安然無恙的就站在那裏。這如何解釋?

  王詡側著臉,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心裏想著還好那燧石沒有受潮,不然一劍斬下,冒不出火,這可就尷尬了。

  此刻除了雨聲,就隻有倒吸涼氣的聲音。而王詡還準備了更大的禮物,他思索著如何再讓晉人震驚一次。

  腦子裏飛快的拚湊出劇情可能發展的方向。

  這幫晉人回過神來一定會被自己的忠義所感,然後就是吹捧,雙方相談甚歡結束這場雨中的談判。好像這其中再無可趁之機。

  就在發愁之際,卻聽對麵有叫嚷之聲傳來。聲音還挺大。

  “晉疾老兒,你給乃翁滾出來。你這厚顏無恥的小人,燒人墳塚就不怕遭報應嗎?”

  此時,半躺在地上的智疾,先是撥開擋在身前的兩名武將,而後正欲起身:

  “何人在此放肆?”

  刺啦一聲,位於其身後的布幔開了個口子,似乎是被利劍劃開,足有一米之長。一個肥大的腦袋探了進來。當看到也在回頭的智疾後,那腦袋迅速縮了回去。

  “老匹夫在這裏。”

  智疾氣得破開大罵。

  “趙鞅老狗!”

  直接罵出姓氏,根本不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同胞。然後,一群灰色與黑色穿著的人紛紛破開帷幔,衝了進來。

  “攔住他們。膽敢擅闖軍營者,斬!”

  這時,智疾一旁有人大喊,連同豫讓在內的八人如臨大敵,緊張的換了個方向再次護住智疾。

  王詡的劍鋒距離智疾不過一丈的距離,如果在此時捅上一下,他有十成把握讓老頭一擊斃命。

  正猶豫著,要不要冒個險呢?卻見一灰衣老者手握一麵青銅令牌走出了人群。

  “定公親賜牙璋在此,老夫倒要看看誰敢阻攔。”

  難怪一路闖入軍營都無人阻攔,原來是有先君給的令牌。

  視線被一群保鏢擋住了,王詡無聊的拿著那柄劍,在智疾的背心處比劃。兩個侍女嚇得麵色鐵青。

  “老匹夫!你敢燒我師兄的衣冠塚,今日若不給老夫一個交代便一把火燒了你這軍營。”

  王詡看戲不嫌事大。心想,現在下雨你也燒不著啊。再說了,你子路師兄的衣冠塚是老子讓人燒的。

  “你敢!別以為你與諸侯分庭抗禮,便可在老夫麵前撒野。”

  感覺自己被無視了,王詡捂著嘴,回頭衝兩個侍女壞笑,拉長聲音說道:

  “有種你試試。”

  聲音不大,但是被那灰衣老者聽見了。老人將舉起的令牌衝向智疾,感覺隨時會發射什麽光波一樣。

  “當年定公以隨身牙璋相贈,感念老夫相助之恩。曾言老夫可向晉國予取予求,宗室之人不得忤逆。如今老夫便向晉侯討要汝之頭顱,以安吾兄子路之墓。”

  智疾怒道:“乃翁在此等候,怕你不成?”

  這種事情一般都有史官記錄,端木賜不會說謊。但是再大的恩情,一個願望也就罷了。這予取予求未免顯得太過離譜。

  堂堂一國之君許下如此誇張的承諾,不免讓人匪夷所思起來。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後,晉國的武將紛紛勸說。

  “我等閑的無事燒你兄長墓塚作甚?你莫要血口噴人。”

  一名儒家的年輕弟子不忿的說道:

  “昨日爾等命人射殺淇水之鴨,便是懷恨在心。此等無恥下作之事也能做出,何談燒我家夫子兄長之墓?難道爾等就幹不出來了嗎?”

  言辭犀利,說得一眾晉人無言以對。

  他們昨天還就真去河邊掃蕩了一圈鴨子,並且這命令還是智疾下的。

  嘴角還有血跡的豫讓,此時氣虛的說道:“此乃衛人離間之計。五鹿君不可輕信。”

  “衛人被困城中,你有何佐證?”

  “這位詡司馬或許知曉。昔日便是此人以綿紙傳信,散布流言,謊稱我晉人燒毀子路墓塚。在下敢問諸位君子,若真是我等所為又豈會選在此時?”

  王詡聽得內心一陣抓狂。這仇恨拉得穩穩當當,一不留神怎麽就被豫讓拉著轉向了自己。

  趕在目光匯集之前,王詡忙還劍入鞘。雙手在身前搖擺,一臉無辜的說著:“不是我,真不是我。”

  而後,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衛詡!詡兄!”

  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向他揮手。王詡震驚之中,身前搖擺的手旋即抬起,食指在唇邊迅速滑下。一係列的小動作微不可查。興奮不已的墨翟明白了他的暗示,立時將身形隱匿於人群後方。

  “衛詡!你莫要狡辯。我有佐證。”

  豫讓說完,便令人取來了一張破舊的綿紙。那綿紙是製作孔明燈的材料。上麵還存留著關於晉人焚燒子路墓塚的字跡。

  王詡心中駭然,暗讚豫讓細致入微的觀察力。孔明燈的製作他確有參與,並且還親手寫了十幾張造謠信,糊在了孔明燈上。

  沒想到一時疏漏,竟然玩脫了。早該炸桌案就立刻瀟灑離去。留下看熱鬧,卻讓自己變成了熱鬧。搞不好還會影響到明日的計劃。

  如他料想的那般,豫讓隨後拿出了昨日王詡送來的書信。將兩者之間的筆記對比,展示給子貢等人觀看。

  “若非詡司馬習慣以丹砂書寫,在下也很難發現其中端倪。”

  媽的,真是手賤,炫富遭雷劈呀。臭顯擺什麽?這下糟糕了。

  王詡有種想抽自己一耳光的衝動。好好的竹簡用篆刀雕刻就好,非要用丹砂書寫。

  活該,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