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浮橋
作者: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3 07:22      字數:4168
  他疑惑的回過身又望向西麵的鄭國。低矮的土丘上,稀疏的火光正逐漸的增多。那速度肉眼可查。隻是片刻功夫,之前零星的幾處就變為了幾十處。兩長有些詫異,不禁張了張嘴,似乎不太相信在這邊界附近的鄉野能有這般如都邑夜晚繁華的景象。

  他慌張的走向那片窪地。三步變作兩步。

  “快把火滅了。收拾東西,跟我走。”

  說話間,他留意著西麵的動靜。那裏的火光仍在快速的蔓延。直覺告訴他,一定是出事了。

  隨後,他領著諸人躲入了後方的樹林。回頭張望之際,河水的上遊,大片黑漆漆的東西正悄然無聲的快速向下遊漂移過來。

  夜色之中,雖看得不大清楚,但是他敢確信水麵上漂浮的乃是船筏之類的東西。體積不大,數量卻是驚人,以至於所到之處隻能看見大片模糊的黑影,就連月光下的河麵也不再是水光瀲灩,仿佛一瞬間失去了生機。

  躲在林中的諸人也都察覺到了河麵上的異常。此時,他們小聲的議論著。

  “他娘的!這下可要倒大黴了,遇上一群鬼。”

  “就是說嘛!河對岸的流民會遊過來的。”

  “蠢貨!那豈會是流民。肯定是鄭人,和我等一樣,受命打探軍情罷了。”

  不久後,河麵上的黑影漸漸變得清晰,顯露出大體的輪廓。通過淡淡的月光他們幾乎可以判斷出那些是擁擠在一起的竹筏。數量在四十條左右,且每條木筏上都站著五到六人。

  二百多號人遊順流而下。如此龐大的人數,顯然不會是來打探情報的間人。諸人暗自心驚。

  “鄭人早就與叛軍勾結,此番怕是想夜襲我軍。”

  “這幫鼠輩。不宣而戰,分明是不把我衛人放在眼裏。”

  同樣是在夾縫中求存的弱國。他們對鄭人助紂為虐的行為表示極度的不滿。一時間,群情激奮。

  “趁著敵人尚未渡河,不如我等先選出一人回去報信,其餘的則於河岸旁截殺鄭人。如此便可拖延些時辰讓大軍早做防備。”

  “我看行。就讓狗子去,他跑得快。”

  伏擊鄭人的想法隨之冒了出來。憑著一腔熱血就敢與十數倍於己的敵人硬拚,卻不曾考慮到己方僅有幾把匕首。

  不多時,那位被喚做狗子的少年說道:

  “我才不去呢。你們休想支開我,獨占軍功。我要留下。若能斬獲幾級,得了封賞還要回家孝敬老娘呢。”

  隨後,他們又嘰嘰喳喳的爭論起來。然而,目光始終隨著河麵上的竹筏緩緩移動。竹筏被水浪帶著上下起伏,有人疑惑道:

  “奇怪!鄭人就不怕落水嗎?”

  此處河段較為平緩,水流雖不算湍急,但廣闊的河麵下方有暗流湧動。水浪跌宕,變幻無常,極是凶險。久居於此的衛人尚不敢從這裏渡河,而那些鄭人竟無所畏懼的站在竹筏上,絲毫不擔心落入水中。

  “鬼才曉得。興許是想下河洗澡。”

  諸人不禁哄笑起來。

  不多時,遠處的竹筏渡過了那片危險的水域。興許是因為聚集在一起,所以才沒有受到暗流的影響。竹筏順著水流斜行,漸漸向這邊靠了過來。諸人有些焦慮。

  “快些拿個主意!他們要過來了。”

  從距離上判斷那些人還要漂流一段時間,但停靠的位置幾乎已經可以推測出來,就在諸人先前落腳的那片窪地附近。

  “兩長!您說句話呀。”

  從始至終,兩長未發一言。此刻,他正半蹲著身子。一隻手撫在旁邊的樹幹上。臉上的褶皺幾乎都聚集在眉宇間,他像是難以做出決斷。聽著屬下們急切的催促,他猛地摳下一塊幹枯的樹皮,站起身說道:

  “都起來!共城不去了,我等即刻回營。”

  在他看來,此時去鄭國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自己這些人若去阻攔敵軍登陸,等同於自殺。愚蠢的送死。這點諸人都看得明白,雖心有不甘,但仍是服從兩長的命令。

  然而,就在他們打算從樹林中向東邊穿行時,突然聽到幾聲“撲通”的輕響。好像有什麽東西被人推入了河中。隨後,那片聚集的竹筏似乎不再受到水流的牽引。速度漸漸放緩自行在河麵上移動起來。

  諸人停下腳步,驚愕的望著那邊。眼見那些竹筏先排列成一個半圓的形狀。之後像是被無形的巨力牽引著,竹筏間迅速的調整著距離,逐步拉近。在不到百丈的河麵上,排成一條鬆散的一字。與此同時,河對岸傳來陣陣馬匹的嘶鳴聲。

  一座由竹筏鋪就的浮橋已然出現在不遠處。距離諸人預測的著陸地點,偏差了十丈左右。通過那二百多人努力拉扯的動作以及竹筏間不斷縮短的距離,諸人已能推斷出對麵有大量的軍隊隱匿於林中。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將聚集在一起的竹筏拉開。顯然隨軍的馬匹亦不在少數。估摸著,無需半個時辰,浮橋便能搭好。

  “兩長!河對麵有敵人。我們可不能走啊。若讓戰馬過來了,沒等大夥回到駐地,敵人便會追趕上來。”

  兩長聽得有些煩躁,他揮了揮手,催促屬下前行。

  “休要多言。快走。”

  “不能走。大夥的家小都在後方。北麵是個什麽樣子,不用我多說,你們心裏清楚。如今,敵人來襲,我等可以阻止為何卻要逃避?小人不解。”

  “哼!打仗乃是士族的事情。我等不過是平民百姓,被征入軍中,說白了就是送死。留下又能做些什麽?”

  “即便不能做些什麽,但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小人決定留下。”

  兩長憤恨的盯著說話之人:

  “好!你留在這裏。”

  隨即一揮手道:

  “我們走。”

  然而,他行出了數步,發現沒有人跟在其身後。回頭看去,那些人圍攏在一起正小聲商量著什麽。兩長內心糾結。

  早在鄴城之時,他也曾像這幫年輕人那樣,為了立功,不顧上級的命令,與幾名新兵偷偷溜出城去。

  他自幼便生活在黃河以南的帝丘。那裏除了偶爾會爆發水災,總體而言,生存的環境並不惡劣。不像黃河以北的百姓,一直受到兵禍的困擾。

  衛人都知道,自己的國家弱小。素來與周邊的諸侯相安無事。除了受大國欺負不得不做出反擊時,國君會派下兵役。其餘的時候,便是諸侯會盟,國君會征些青壯去陪襯下盟主的地位,走走過場罷了。

  或許是南麵的生活過於安逸,他才渴望從軍,打算有朝一日報效國家改變衛國當前的現狀。然而,服役期間,他才發現當兵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樣子。在鄴城待了半年後,他察覺到當地被征召入伍的新兵對士族階層十分憎惡。

  那時,鄴城並不太平,常有裝扮成流寇的晉人南下劫掠。晉人通常是一輛戰車與十數名步卒便能輕鬆洗劫一座村莊。他們人數眾多,到處流竄。鄴城的權貴們十分頭疼。因此,派發了兵役。許多年輕人也應召入伍,主動擔負起保衛家園的義務。

  可是,那幫權貴老爺隻在乎附近邑、野的安全,對於鄙一級的村莊,根本就漠不關心。從軍的青壯都是附近鄙中窮苦的百姓。他們主動參軍便是想擊退敵人,一心求戰卻被軍官們勒令不得外出。之後便有人鼓動同營的袍澤一起出城殺敵。作為一名熱血的青年,他也跟著去了。

  一偏的士卒隻是遭遇了十數名晉人便被殺得潰不成軍。或許他們不乏勇氣,但裝備上的差距以及對戰爭的理解完全不及晉人。敵人的凶殘與冷漠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們顯得像是打架鬥毆的孩子。最終隻能撇下同伴,獨自逃回了城裏。受到鞭刑不說,還要被老兵們嘲笑。

  自古士、農、工、商,各司其職。士人不去打仗,享受著特權階級的好處卻讓老百姓作為保衛家園。這真的公平嗎?

  他望著那些不顧生死的傻子,怒道:

  “你們想幹什麽。就算與敵人拚命,你們能拿什麽來拚?區區幾把匕首嗎?”

  之前,那名頂撞他的士卒說道:

  “幾把匕首也就夠了。隻要瞅準時機,破壞那竹筏上的繩索,使其首尾不得相連。他們便是再有本事也休想渡河。”

  這話迎來了一片的附和聲。兩長覺得他們真是愚蠢的不可救藥。於是,指著敵人那邊,言語激動的說道:

  “他們早晚會攻過來的。若是留下,你們都會死在這裏,還是白白送死!”

  在他看來,即便他們的計劃成功了。敵人還是會渡河,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他們有更好的選擇,畢竟敵人要將戰車運送過來耗時耗力。哪怕是夜襲衛軍,仍需要些時間準備。他們隻要跑得快些,是有可能趕回駐地的。

  那人衝著他笑了笑,似乎沒打算與他爭執下去。隨後,名叫狗子的少年捧著一把木牌走了過來。

  “呃...這些...麻煩兩長帶走。”

  少年尷尬的說著,便將木牌放到對方的手中。他們似乎都已做好了戰死的打算,就連這用來辨識屍體的士伍牌也沒有留下。

  不久後,他們開始了行動。兩長被孤零零的留在那裏。諸人貓著身子向之前歇息過的那片窪地快速轉移。

  此時,河麵上排列的竹筏已然繃得筆直。諸人潛入到那片窪地後,已經可以看清敵人在拉扯著竹筏之間勾連的繩索。位於河中心的竹筏正一片片的被拉往這邊。

  幾個呼吸間,進攻便開始了。拿著匕首的三人衝在最前麵。後麵緊隨著赤手空拳的二十人。隊伍十分緊湊。到達河岸旁,前麵的三人立時撲入水中,向鄰近的竹筏遊去。後麵的人則就地撿起石頭向竹筏上的敵人一通亂丟。

  眾人的配合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昏暗的夜晚,敵軍難以判斷襲擊者的人數。一時間,靠近岸邊的敵人亂做一團。有人不慎落水,有人被砸破了腦袋,也有人驚恐的向後方呼救。

  潛入水中的三人趁亂切斷了連接竹筏的繩索。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麵竹筏竟是紋絲未動。

  “怎麽回事?”

  “下麵好像墜著東西。”

  竹筏輕微的搖擺,三人將匕首銜在口中,隨即潛入水下。河底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楚,隻能憑借雙手的感知來回摸索。

  河麵上的騷動,沒過多久便停了下來。敵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並非事先的埋伏。伴隨著幾聲厲喝,敵軍開始有序的部署。之前不慎落水的士卒很快便被救了上來。隨後,傷兵也被轉移到後方的竹筏上。舉盾的士卒一邊騰挪位置,一邊小心翼翼的向前方移動。

  此時,對麵的衛人格外興奮。他們認為敵人這一係列的動作,究其原因是不習水性,不禁嘲笑起對方。

  “看到了嗎?他們都是些旱鴨子。哈哈。”

  卻不知,敵軍還在試探。

  指揮渡河的軍官此時極為納悶。這大半夜的,突然殺出一群瘋子。他們沒有兵甲不說,還咋咋呼呼的亂丟石頭,完全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軍官看著不遠處的密林,猶豫了許久才下達了命令。

  十數名全副武裝的士卒隨即跳入水中,迎著對麵飛來的石塊向河邊奮力的泅渡。

  就在雙方緊張的心情中,這片水花激蕩,泳姿各異的實戰現場,一麵竹筏突然闖入。五名舉著盾牌的士卒一臉茫然的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他們的模樣有些窘迫,雙腿微顫卻極力保持著竹筏的平衡。所有人看得呆傻。

  短暫的凝滯過後,河麵上的敵軍頓時炸開了鍋。河對岸的衛人則是歡天喜地的一通吆喝。

  原來是那潛入水底的三人找到了固定竹筏的繩索並成功的將其切斷。

  敵軍大駭。之前或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蒙了。他們完全沒有留意到水下的動靜。此刻,警覺後,倉促間以戈矛刺向水中。

  對麵的衛人沒開心多久,便也跟著驚慌起來。他們一邊擔心同伴的安危,一邊卻是想不通,這竹筏怎會隻脫落一片,而不是整座浮橋被水流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