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前塵往事之玉不離身9
作者: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3 07:22      字數:4184
  初時的樂不思蜀,如今卻是滿滿的憂慮。他們的一舉一動完全被監視起來了,無論是去哪裏都有車駕與侍女隨行。忍門的諸人明白,越國的大軍不日便將踏入吳地,而他們的任務依舊是擱置著,無法實施。聯係不到其他三方殿的死士又與外界隔絕消息,甚至搞不清越國當下的形勢,他們似乎被吳越兩方同時遺忘了。

  越國出兵了嗎?

  吳王宮為何仍未傳召?

  要不要提前行動?

  這些天,豫讓絞盡腦汁與矮子討論了多種將吳王妃帶出王宮的想法。二人反複推演,得到的結果,皆是不可行。

  原本的計劃是與此處潛伏的間人先行聯係,在收到入宮的通知後,將消息傳遞出去。兩麵行動的步調一致,豫讓才可帶領倡優入宮獻藝。獻藝結束後,吳王妃會召見諸人當中的幾名女子佯裝敘舊,再趁機喬裝混在其中,一同出宮。

  營救西施隻有一次機會,且時機須把握的恰到好處,必須趕在越國出兵之前。沒有這樣的先決條件,即便把人帶出宮來,也逃不出吳軍的追捕。

  評估了己方的戰力,硬闖吳王宮顯然是不切合實際的。豫讓更不敢冒著暴露間人的風險,在沒收到任何確切的消息前與其聯係。他隻得先拆解營救的步驟,反複推敲,做到萬無一失。

  豫讓是領隊,他的任務便是帶領諸人入宮並保護西施安全抵達宮門。而矮子與胖子則作為保險負責在宮門外接應。隻有出了宮,再放棄車馬才能逃避守城士卒的檢查。

  可問題來了。一行人大多身有殘疾,十分顯眼。若是徒步逃回越國,需四天的腳程。即便夜行晝伏,避開沿途的鄙野,但湖城與槜李的官道及商道,自西向東如同數道鐵網攔住了歸途。想要在林立的館驛與奔流不息的商隊中不被發現橫穿而過,根本是不可能的。

  焦慮的心情直至午膳結束,太宰府終於派人來通知他們,明日一早入宮獻藝。豫讓這才鬆了口氣,於是他以置辦行頭為由,接觸了潛伏在姑蘇城內的間人。一條驚天的好消息,讓他對此次行動多出了幾分把握。

  “吳王赴黃池之盟,如今姑蘇城內兵力空虛。”

  “幫我在城北外準備些兵刃與車馬,人帶出來後,我們會由陸路北上。”

  “莫非...您是打算繞過太湖,西行借道楚國?”

  “正是如此。”

  豫讓估算了行程與夫差的歸期,吳人封鎖南境堵截他們的可能性最大。北上沿太湖繞行,西去楚地,方為上策。

  回到太湖別院,已是黃昏。為了將細節再做確認,豫讓命矮子與越琴在晚間到自己房中,再行商榷一番。

  由於此次來吳,豫讓是作為領隊兼護衛,所以隨身帶著兵刃,亦不會遭吳人懷疑。而其餘人中,除了越琴的古琴內暗藏著兩把劍外,皆是徒手。萬一在宮中發生意外與吳人纏鬥起來。確保西施的安全已是不易,隨行之人恐無活路。

  於是,豫讓提議將隊伍中身體健全的男子全部留在王宮外配合矮子行動。明日入宮獻藝的人一走,矮子便帶著負責接應的人離開別院與那間人聯絡,確保大夥的退路無憂。當然,越薑也被豫讓一並托付給了矮子。

  誰知,發生了分歧。矮子不但不同意,還堅持要與諸人一同入宮。

  這些時日,為了想出個妥善的計劃令得豫讓甚是糟心,偏偏又在這關鍵的時刻,自詡聰明的矮子既不出力又不服從。豫讓立時便火了。

  “你若入宮,那胖子誰來管?萬一生變,你不在外麵接應,胖子又豈會打開宮門?”

  矮子不說話,卻是堅持己見。

  豫讓瞅了眼身旁正在撫琴的越琴,琴聲戛然而止。

  三人的密會是以士族風雅掩人耳目。別院的下人聽到琴聲會以為他們因太宰召見,明日入宮而慶祝。因此也不會生疑。

  女子望了望窗外,回過頭微笑道:

  “我去拿些酒食。”

  越琴此舉或許是不願看到他們爭執,畢竟女子聽不見,更是沒法勸。

  待到越琴離開,豫讓壓低著聲音,苦口婆心的勸道:

  “我是什長。你必須聽我的。我知道你擔心越琴。我會把她活著帶出來的。”

  矮子望著豫讓,一張討喜的娃娃臉滿是苦澀。

  “我不看著她,心裏不安,讓我去吧。”

  話音滿是乞求之意,豫讓拍了拍矮子小小的肩膀。

  “你喜歡她,我知道。放心!我豫讓說到做到。”

  矮子堅持己見,仍舊是不妥協。

  “我沒求過你什麽。這次...求你...讓我去吧。”

  “你不信我?”

  “沒有。”

  豫讓扮演起知心大哥的角色,繼續開導對方。

  “難不成你要逼我發誓嗎?你我都清楚,你若離開了胖子,萬一有變又當如何自保?越薑需要你照顧,就當是幫我...”

  直至聽見門口有侍女輕聲告退,豫讓這才停了下來。

  “奴婢告退!”

  過了片刻,屋門被推開。越琴端著酒食來到了二人身旁。女子將桌案上自己的古琴放在身後。隨後,像府中的侍女那般為二人布菜、斟酒。

  豫讓端起酒爵,衝著矮子使了個眼色,說道:

  “都是袍澤兄弟,幹了這爵酒。我越讓絕不食言,不負兄弟。”

  越琴皺了皺眉。她將身後擺放在地上的古琴端起,用衣袖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古琴下的燕足與護軫上的灰塵。

  矮子猶豫了片刻,雙手捧起酒爵與之對飲。

  “吱呀”一聲,屋門忽然被人推開了。與此同時,女子的驚叫聲陡然傳來。

  “別喝!有毒。”

  豫讓下意識的丟下酒杯便去拔劍。手中的劍鋒本能的刺向越琴的脖頸。越琴則比他更快。古琴下方的護軫猛地被女子拉開。兩柄長劍如電芒般直擊豫讓的胸口與矮子的咽喉。

  豫讓的劍鋒距女子脖頸仍有兩寸之時陡然停住。他知道若是再不收手,結果隻會是兩死一傷的局麵。豫讓不願拿矮子的性命冒險。篤定越琴不會與他們同歸於盡。果不其然,兩點寒芒頓時也停了下來。

  越琴使的劍極為細長,像是西方的擊劍。

  忍門的巧匠為了能將這雙劍隱藏在古琴中,在鑄劍時,以堅硬的銅錫合金鑄造了赤裸裸的劍脊。劍脊之上並未附以劍刃。所以,這雙劍隻適合於刺殺,不能用於劈砍。不然,極易折斷。

  屋中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推門而入的越薑急匆匆的跑向豫讓。

  事發之前,女孩原本是有些話想對豫讓說的。來找豫讓時,無意間瞧見了越琴與一名侍女正在屋門外。女孩遠遠的看到越琴屏退侍女,她正準備上前打招呼,卻見女子轉過身去,奇怪的站在原地,也不推門而入。

  隨後,越琴的舉動更是古怪。她左手托著盛放酒食的木盤,右臂連帶著衣袖抖動了幾下,肩頭微微聳起。女孩很是詫異,以為對方的右肩興許被蚊蟲叮咬過,有些瘙癢才會表露出這般不雅的舉動。

  然而,一隻小瓶陡然從女子的衣袖內滑出,被其猛然接住。越薑便不再這麽認為了。隨後,女子鬼鬼祟祟的四處張望,將那瓶中的東西偷偷倒入酒樽並輕輕的搖晃了幾下。越薑心中的猜測,已然得到了答案。

  這時,正端著酒爵的矮子,麵露凶色,瞪向跑進屋內的越薑。

  “閉嘴!把門關上。”

  女孩條件反射般的僵在原地。她十分懼怕這矮子哥哥。於是,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看向豫讓,見對方衝她頻頻偏頭示意。越薑隻好乖乖的回去關門。

  確認過,沒有驚動府中之人。越薑背靠屋門,默默的看著眼前驚心的一幕。

  矮子吐了口氣,望向越琴,說道:

  “把劍放下。”

  此時,女子右手的劍抵在豫讓的胸口,而左手的劍則是搭在矮子手中的酒爵上,似是借著對方端起酒爵的餘力。劍尖直指矮子的咽喉。

  豫讓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直覺告訴他,越琴有大問題。對方極有可能是吳國的間人,還是那種隱藏極深的雙麵間人。

  豫讓蠕動著嘴唇,試著不露出痕跡的說道:

  “她聽不見。你向後退。我一擊便可令其雙劍盡折。”

  如此的戰術安排似乎有些坑隊友。不過,豫讓有極大的自信能打敗越琴。畢竟,坎殿中按資排輩,他是什長,女子隻是普通的死士。

  如果越琴身子左傾去刺矮子,那便不會做出右傾的姿勢攻擊豫讓。換句話說,越琴無法同時發力。因為她的雙臂伸展的筆直。如果這是假動作,豫讓的胸口頂多被大號的縫衣針戳個血窟窿,也不是什麽致命傷。

  豫讓沒有想過直接殺掉女子。幾年的生死磨難,他們早已有了同袍之誼。他認為眼下這該是最穩妥的安排。

  然而,矮子一動不動。豫讓唯恐女子讀出他的口型,又是囁嚅著嘴唇,道:

  “放心!我不會殺她。”

  此時,三人身後,滿臉焦慮,被嚇得莫不知聲的女孩終於是開口了。

  “哥哥!琴姐姐她...聽得見。”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吃驚與吞了蒼蠅般的感覺令得豫讓良久不語。

  他驚疑的望著越琴那張古井無波的俏臉,試圖讀取些信息。他努力求證自己不是個蠢貨。

  矮子惡狠狠的刮了越薑一眼。

  “丫頭!休要胡言。回你屋中歇息。”

  女孩雖是畏懼矮子,但心係豫讓安慰,豈會在此時離去?

  她不去看矮子那凶惡的眼神,而是將目光投向急於尋求答案的豫讓。

  女孩語氣微顫的說道:

  “矮子...哥哥也知道的。他與琴姐姐都讀過書,不會不知曉禮儀。”

  豫讓愣是沒聽懂,莫名其妙的有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隻聽女孩又道:

  “我問過侍女姐姐。學習君子六藝,禮、樂、書、術是很少分開來學的。即便是分開,禮、樂也是不分的。識字的時候便會教人懂禮,爹也教過我,駕車用馬乃是基本的禮儀。”

  原來此時的啟蒙教育,便是通過教人禮儀來識字。豫讓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

  讓父是教過,不過那時的他沒好好聽,隻是與二哥一起頑皮。因為他們兄弟都喜好練武。加之,自己家窮得叮當響,又沒有馬,學這些根本無用。後來,升官封了士大夫,有人給他馭馬,豫讓自然也不必操心。

  矮子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罵道:

  “你住嘴!老子說過會把你丟進湖中喂魚。你不記得了嗎?”

  對於矮子的奇怪反應。豫讓不由地開始懷疑,他與越琴也是一夥的。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一分。越薑被矮子嗬斥,委屈的哭了起來。女孩帶著哭音道:

  “琴姐姐是壞人。”

  矮子輕輕的歎了口氣,凶厲的目光變得平靜下來。他看向麵無表情的越琴,無力的雙手將酒爵向上端起了些許,竟是有種求死的感覺。

  真相似乎馬上便要被那女孩揭開。

  “薑兒!別怕。你繼續說。”

  豫讓似是為越薑打氣,聲音大了些許。女孩吸了吸鼻子。

  “那日我以為是自己學琴連累了大家,可後來知曉琴姐姐不是聾子便不再這麽認為。”

  隨後,又提及自己的往事。

  “越薑試過三年不說話的感覺。知道若想將心中的事情告訴別人,不是用手比劃,便是寫出來。試問琴姐姐若是真的耳聾,與人比劃之時一定是有了自己的習慣。畢竟,識字的人並不多。她身旁相熟的人亦是看得懂這些。”

  這時,女孩已不再哭泣,語氣異常的堅決。她看向豫讓,問道:

  “哥哥!你學會了琴姐姐的手勢嗎?”

  豫讓心驚不已。女孩旋即又去問矮子。

  “矮子...哥哥呢?”

  矮子沒有言語,眼睛中閃爍著晶瑩。他死死的盯著越琴明澈的眼眸,希望對方能給出回應。即便是跪地求饒,亦或是自責的痛哭都是不讓事情再繼續惡化下去的方法。

  再這麽下去,豫讓真的會與女子拚殺,最終兩人必有一死。無論是誰,都不是矮子想看到的。

  眼簾與眼珠同時在顫動。等待的焦慮逼得他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