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前塵往事之一鳴驚人1
作者: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3 07:21      字數:4306
  隨後,文種大夫在國城秘密的接見了諸人。他體恤下屬,命豫讓等人回家修整五日並將洗劫而來的財物作為賞賜悉數分給了諸人。

  或許是因為災區也搶不到什麽值錢的寶貝,又或許是因控製災區的越軍尚未返回駐地,豫讓等人若在吳國使者到來之時與所屬的軍隊匯合則會引人生疑。這才有了短暫的探親假。

  諸人先前的行動足以證明他們的忠誠,文種大夫為他們引薦了忍門中的部分袍澤兄弟認識。豫讓終於見識到了這個秘密組織的冰山一角。

  在會稽城內逗留了一日又連續趕了兩日的路程,豫讓與越薑返回到了餘杭以北的一座小村莊。這裏正是豫讓的家,一座不足百戶的小鄙。

  回到家後,豫讓將所得的賞賜給了父母,謊稱越薑乃是袍澤的遺孤,托家中老人代為照顧。豫家三兄弟,豫讓排行老三。其父母早年一直想要個女兒。雖說嫁出去的女兒如同潑出去的水,但這時養兒防老的思想對於普通民眾而言基本是空想。

  生再多的兒子,將來也要被征去打仗,基本是九死一生。女兒即便是嫁了出去,改了姓氏,至少還能活著,看得著。再說,嫁人也不會遠嫁,都在一個村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偶爾回娘家看看父母,也不會被人說閑話。

  豫讓的父母對這乖巧的女孩頗為喜歡。隨即便有認其為女的打算。豫家並非什麽大戶人家,認了女便是親女,今後不分彼此。然而,這女孩不說話,家裏人便犯了嘀咕,以為越薑是個啞巴。

  春秋時期,生而殘疾的人頗受冷眼,地位低人一等。命運的軌跡基本是固定的。這些人多半會走上倡優的道路。混得好,可取悅貴族,得個善終。混得不好,則在民間作為雜耍藝人受些嗟來之食,年邁後淒苦不堪。官府甚至還會限製這類人群的婚配嫁娶。

  越薑被安頓好後,豫讓僅在家中待了一日便離開了。父母平日很難見得到兒子,苦無機會詢問。最後,便自我安慰的想著。

  家裏不缺一口飯,多養個人也無所謂。若是將來越薑嫁不出去,那就給他們養老送終也罷。

  這時的越薑年僅七歲。她的年齡與豫讓二哥家的長子相仿。豫讓的二哥同樣也在軍中效命,還是個兩長的小軍官。他武藝了得,一身正氣。時常教自家的孩子習武。越薑便跟在一旁學了起來。

  家裏人覺得這孩子有些古怪,認為女孩習武那是不務正業,應當學些謀生的活計,將來不至餓死。於是,便打發越薑跟著兩個嫂子學釀酒、漚麻、紡紗。

  《詩經—陳風》中有述,“東門之池,可以漚麻。”漚麻是此時民間極為盛行的處理麻的方法。與王詡在青絲坊見到處理蠶繭外絲絮的脫膠方法類似。都是將原材料浸泡在水中,滋生的細菌會令纖維軟化,再以木杵擊打就會更加的柔軟。如果不經過這樣的工藝,織出的布穿在身上會比較硬。

  若是漚麻的技藝精湛,之後紡出的紗就柔軟。生活在春秋時期南方的婦人比的不是針織女紅,而是釀酒、漚麻與紡紗。

  誰料,這女孩天資聰穎,一學就會。漚麻時,搶著大人的木杵幫忙,然而她年紀幼小,沒有力氣,沒擊打幾下便已力竭。家裏人時常在下午吃過飯後,見女孩拿著根大木棍在院子裏揮來揮去。

  豫讓的二哥偶爾瞧見,覺得女孩揮舞的毫無章法。興致來了,便教她打起了棍法。他倒是不知女孩是在學著漚麻,興許是想多練練讓自己多些力氣。一來二去,越薑竟學得有模有樣。他這做師父的更是教得開心,家中父母沒少因此事數落與他。

  豫讓的二哥。倒是不以為然。覺得在這亂世中,女孩學些武藝,將來也能保護自己,沒什麽不好的。再者,女孩是個啞巴,有了武藝傍身,也沒人敢欺負她。

  如此,越薑度過了充實的三年生活。三年來,她一言不發。豫讓沒有回家探望一次。這段期間,越國正醞釀著一場驚天的陰謀。

  自三年前,吳國借糧給越國,伍子胥恐其中有詐,派人視察災情。然而,得到的消息是確有其事。災情的嚴重讓伍子胥難以置信。他為了持續削弱越國的國力,防止越人在背後捅刀子,便與文種大夫約定了三年為期,越人休養生息後必須償還。

  就在這一年,同樣的梅雨季節,吳國爆發了大規模的水災。吳王一心入主中原,建立宏圖霸業。伍子胥在此時將家眷托付給孫武安置到了齊國。這一行為被吳王認為是不忠。文種大夫借此事大做文章,重金賄賂太宰伯嚭挑撥君臣關係,西施則從旁策應。

  不久後,這位飽受爭議的風雲人物,最終以自刎的方式謝幕。其好友孫武也在同年消失了。等待複仇的越人終於看到了希望。吳王急於對中原用兵,此時國家卻受了災,於是便想起了三年前借給越國的糧食。他命太宰伯嚭負責此事。

  當年齊景公死後,夫差力主伐齊。伍子胥極力勸誡夫差先穩固後方,解決了越人後再圖北地。夫差一意孤行,結果卻是震驚了天下。他在艾陵大敗齊軍,並全殲齊人十萬。

  這傲人的戰績如同一擊響亮的耳光,打在了伍子胥這位托孤老臣的臉上。隨後,孫武提出組建水軍,為將來進取中原對抗齊人提前準備。夫差便將事情交由孫武全權負責。孫武在邗築城,又開鑿了邗溝,連結長江與淮河。

  如此浩大的工程令得國庫空虛,同時也拖延了夫差進取中原,建立霸業的計劃。後來齊國內亂,齊悼公被殺,夫差等到時機,決定第二次北上伐齊。這次他以孫武組建的水師新軍為主力由海陸北上,不料铩羽而歸。

  歸國後,他將此次作戰的失利全部歸結於孫武,並且指責對方這些年徒費國帑。如今,伍子胥已死,孫武失蹤,隻要他能打出當年那般傲人的戰績。什麽孫武子提三萬之眾,天下莫敢當也,皆是狗屁。

  然而,急於用兵的吳王卻遲遲收不到越人還來的糧食。與此同時,闊別三年未見的男子突然在一天清晨,回到了家中。他帶回了滿滿一車的賞賜。豫家上下一片歡騰。

  三年未見,男子有些消瘦,潔白的長袍與其內斂的性格倒是有幾分士族子弟的氣質。越薑默默地看著對方,目光迷離似有水霧。女孩如同三年前那般,自慚形穢的看了看自己身上雖是幹淨,但顯得有些老舊的衣裙。

  普通百姓的生活便是這樣。在這衣物可作為遺產存在的年代,老大穿完,稍加縫補修改後再給老二使用也是自然。越薑來到豫家後,便一直穿著兩位嫂嫂的舊衣服。

  女孩已經十歲了,再不是過去的黃毛丫頭,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之人偶爾歎息這般長相可人的姑娘居然是個啞巴。越薑望著歡鬧的家人圍在豫讓身旁,她猶豫著要不要過去。

  心中卻是有這莫名的念頭。她希望男子能主動走過來,而不是自己過去。

  直至人群消失在小院,豫讓都沒有向她走來,甚至連個招呼也沒有。女孩心中難過,於是行出家門。

  院子外的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河邊有兩個平日用來漚麻的水池。水麵泛著些白色的泡沫。女孩拿起水池旁邊的木杵,用力的向水中擊去。

  往日裏,她都會挽起衣裙,赤裸著雙足在水中漚麻。此刻,她隻是彎下身子,站在水池邊,打那些令人生厭的白色泡沫。她不知道自己這無端而起的怒意究竟是恨那三年未見的男子,還是在恨自己。

  水花四濺,她的衣服被浸濕了。麵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水漬。水有些異味,令她作嘔。幹嘔了幾聲後,她丟下木杵蹲在池邊小聲的嗚咽起來。三年來,她沒有哭過,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此刻,越薑覺得有些委屈。不過,哭聲卻被她努力的壓抑著。女孩蜷縮著雙腿,在水池邊坐下,看著水中倒映出的自己默默的發呆。

  許久過後,估摸著快到正午。女孩理了理額前的頭發,發絲上的水漬早已被風吹幹了。她直起身打算回家。畢竟,豫讓難得回來一次,說不定待不了幾日又要離開。她不想一別又是三年。

  女孩轉過身去,身子陡然一僵。隨後,淚水簌簌而下。站在她身後之人,竟是闊別已久的豫讓,也不知男子站了多久?

  對方的反應有些奇怪。先是咧著嘴微笑,而後表情僵硬的皺起眉頭。眼珠上下移動,像是在打量著女孩。

  越薑很開心,她終於等到男子主動的走過來。她很想像家裏的那些孩子那般,抱著豫讓的手臂,左搖右擺,亦或是幹脆跳到他的背上。然而,她已經分得清男女有別了。再不是過去那個方便時,需要哥哥陪在一旁的傻丫頭。

  眼淚流了許久,男子竟還是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與她相認。越薑黛眉微蹙。她的表情令得男子有些手足無措。男子的反應竟是躬身施了一禮,隨後,語氣木訥的問道:

  “敢問姑娘是...”

  女孩險些沒忍住笑出聲來。旋即,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而後指了指男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擺了擺手。

  男子微微頷首,極有禮貌,又對著她施了一禮,隨後便離開了。越薑頓時呆住了,傻傻的站在原地。腦袋裏反複思索著自己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隨後,她帶著滿心的疑問追了上去。兩人所處的地方離家不遠,行至家門外越薑才追上豫讓。她用力拍了下,對方的後背。男子駐足,疑惑的看著她。女孩再次將方才的動作重複了一遍。

  豫讓連忙擺手,躬身道:

  “在下並無取笑姑娘之意,還請姑娘莫要責怪。”

  越薑見對方躬身後,便沒有在直起身來。於是,氣急敗壞的走入院內。走出不遠,卻聽身後傳來一聲疾呼:

  “越薑?你是越薑?”

  女孩在原地停了兩秒後,頭也不回的跑向了自己的房間。

  申時,豫家的婦人在小院中擺上了草席與木案,為豫讓的歸來準備了豐盛的筵席。夏季的午後,仍舊酷熱。親人難得相聚,家中的藏酒都被讓父悉數搬了出來。男人們喝得酣暢淋漓。不一會兒,幾大壇米酒便被敗得一滴不剩。

  若是往日,這般敗家的行為一定會被讓父大罵。然而,今日老人開心,沒人會錯過這樣千載難逢的好事。不過,飯吃了一半,酒便沒了,不免有些掃興。讓父麵色熏紅,大手一揮,衝著兒媳,說道:

  “去!拿匹布...到村頭張家換幾壇酒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一匹布的價值所有人都知曉。那可是一個成年人一年的口糧。三個兒子忙勸說老爹不要胡鬧。

  老人或許是真的有些醉了,怒道:

  “吾兒三年未見,一匹布算的了什麽?”

  諸人立時噤聲。讓父老淚縱橫的哽咽起來。他最疼愛豫讓這小兒子,更是最了解兒子的性格。

  “吾兒有出息,在外奔波,一走便是三年,沒在家中吃過一頓飽食,卻是時常惦記著家人送些東西回來。為父知道,讓兒自小便懂事。被人欺負了也不告訴爹。有好吃的先與爹娘和兄長分食...”

  讓父的話聽得諸人涕淚橫流。豫讓撩起袍袖,掩麵痛哭。越薑看著男子奇怪的變化。覺得他與這個家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越薑在村子裏偶爾也會瞧見些被人們稱道的士族才俊。這些男子恪守禮法,彬彬有禮,可女孩覺得那樣很造作。身為男子,穿得比女子漂亮。哭起來比女子好看。打起架更是比女子柔弱。完全不像個可以依靠的男人。

  女孩不禁打了個哆嗦。望向豫讓的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讓父繼續說著酒話,又扯到了豫讓的婚事。

  感慨豫讓的兩個兄長皆已成家,有了子嗣,唯獨他還是條單身狗。後來,老人戲精附體,上演了一場老父給兒子下拜的戲碼。全家人被老人一鬧,駭然的跪在地上。

  說來也可笑,原本老父是擔心兒子從軍,一去不歸將來沒了香火。於是,勸說其子早些娶妻。

  這樣的事情,通常父母是無需與孩子商量的。直接選個媳婦,到人家裏下聘,隻要雙方父母看對眼,覺得兩家的長輩人品不錯。擇個良辰吉日,一方大擺宴席,一方送女出嫁,事情也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