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卿大夫
作者: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3 07:20      字數:4499
  薑果然是老的辣。韓虎把自己的想法全部推到了魏駒的身上。如此一來,既不得罪智瑤,又把自己的觀點闡明。

  “我也知此事難辦。不過我等皆是晉人,坐視國家動亂,愧對君上更是愧對天子。晉國乃抵禦北狄入侵之屏障。若趙地有失,良馬受損,國將不國。君上與天子又何以高枕而臥?”

  此刻,魏侈尷尬,魏駒惶恐,而韓虎則是一臉的苦笑。智瑤的話表麵上是國家大義,實際卻是暗指兩家有不臣之心。一開口就拉著大家往道德的邊緣去跳,搬出名存實亡的周天子與晉侯來說事。公室的大旗已然樹起,誰不同意出兵,那性質可比中行氏與範氏搞出的事情還要嚴重。那鼠目寸光的兩家頂多算的上奸佞之臣,他們若是拒絕出兵便是名副其實的叛臣。

  “諸位亦無需擔心。君上已經奏請天子,將中行氏與範氏之舉定為謀逆。我等出兵救趙乃是順應民心之舉。”

  堂下客位的三人不約而同的倒吸一口涼氣。智瑤果然手段狠辣。若是周天子出麵將中行氏與範氏定罪。今後這兩家不僅是在晉國,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恐再無立足之地。倘若南王勾踐借此事立威,糾集十數國軍隊入晉平亂亦是極有可能發生的。智瑤已經將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預測到了。眼下他們除了追隨公室出兵平亂,別無選擇。

  韓虎沉吟了片刻,拱手道:

  “一切惟太宰安排。韓氏願出兵五萬。”

  “魏氏亦出兵五萬。”

  一聲爽朗的大笑後,智瑤猛地拍案而起。

  “好!我智氏願出兵十五萬。若此戰一舉可勝,以兵力多寡來分配中行氏與範氏的封邑。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韓虎、魏侈、魏駒皆是喜形於色。

  “我韓氏願出兵八萬。”

  “魏氏出兵七萬。”

  韓魏兩家如同競拍中行氏與範氏的土地人口一般,爭相恐後的喊價。

  晉國之中,智瑤為上將軍,全族兵力在二十萬。中行氏與範氏各有十二萬,趙氏與韓氏十萬,魏氏最弱,隻有九萬。如此傾巢出動,便是為了一擊打垮中行氏與範氏的主力。不然,這些殘兵跑掉後,與封邑中的九萬兵馬匯合,仍是不可小覷的威脅。

  隨後,智瑤與兩家約定好在國城外集結人馬,三日後出兵救趙。

  時局正在微妙的變化著。智氏、韓氏、魏氏合計三十萬兵馬與趙氏封邑前去晉陽救援的五萬人朝著中行氏與範氏的本陣合圍而去。算上晉陽的守軍,雙方參戰人數高達53萬。中原烽煙再起。晉國內亂的消息,在春秋諸國迅速傳開。

  齊、楚兩國摩拳擦掌,機會難得,改變春秋的新格局就在眼下。總算是等到了重新排名四強的機會。此時,越國上下一片縞素,勾踐薨逝,不宜妄動刀兵。新主繼位雖有雄心壯誌,但越國南方霸主的地位依舊穩固。他如同躲在陰暗處的毒蛇,隨時正準備咬向身側的齊、楚。

  所有人都在等。中行氏與範氏在等晉陽城破。以智瑤為首的四卿則是在等最佳時機將他們包餃子。齊、楚在等誰先出手與晉國開戰。躲在一旁的越國在等最終一錘定音震懾中原的機會。晉國的動蕩儼然已經牽動了大周王朝所有的諸侯們,尊王攘夷的春秋時期即將落幕。

  在這些超級大國身側苟延殘喘的小國們紛紛開始征兵備戰。前有假途滅虢,後有送鍾仇由,前車之鑒不可不防。每每遭遇戰事,這些小國的家園無可避免的淪為大國之間的戰場。

  天下大亂,此時衛國的君主惶惶不可終日。無論是齊國與越國西進,亦或是楚國北上。衛國都有可能成為三國伐晉的必經之路。衛國的總兵力加起來還不足晉國一卿的人馬。姬費隨即頒下政令,全國開始征兵。

  五日後,勾踐的死訊傳遍了九州。昏迷的王詡這才清醒過來。阿季坐在床邊,嚶嚶啜泣。少女拉著他的手,用小刀在王詡的食指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緩緩的墜入承滿清水的銅盆中。

  “這是怎麽了?”

  “良人....”

  看到他茫然的清醒過來,阿季哭得更厲害了。半晌過後,少女勉強止住嗚咽的聲音。

  “已經過去五日了。子靜姐姐死了,良人又中毒未醒,妾身好怕。”

  意識漸漸恢複。王詡緊咬牙關,內心酸楚的如同喝了瓶白醋。

  仇由子靜的死,最大的受害者便是阿季。然而,少女全然不知。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將事情隱瞞下去,避免阿季再次受到傷害。這輩子恐怕是要活在這沉重的負罪感中。唯一救贖的方法便是找到阿季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仇由子婉。

  害死仇由子靜的凶手就是那幫越人與那傲慢的老頭,這仇一定要報。王詡睚眥欲裂。阿季見狀握了握他的手背。

  “良人忍一忍。馬上就好了。”

  隨後,小心翼翼地擠出王詡食指內的毒血。

  血液鮮紅無比,看不出中毒的跡象。

  王詡微微的聳了聳肩。手臂已經恢複力氣,肩頭中箭的傷口,感覺不到疼痛。他有些迷茫的看著銅盆中如墨滴散開的血水。

  “我中了什麽毒?”

  “蠱毒。”

  王詡愕然的努動著幹裂的嘴唇。

  “那日將良人從酒肆中救回。良人便一直昏迷。妾身亦是束手無策。幸好偶遇一位孫姓老者,他告知妾身,良人所中之毒乃是蠱毒。需以石灰、白屑入藥,每日割開手指放血三次,不日便可痊愈。既然良人已經醒來,那老丈說的藥方估計是有用的。”

  蠱毒本質上是寄生蟲。若是說吃點石灰可以殺死肚子裏的蛔蟲,王詡或許會信。可使用白屑(頭皮屑)解毒,這奇葩的藥方著實令人作嘔。轉念一想,還好阿季沒有將野豬粑粑拿來解毒,心裏瞬間平衡了許多。

  “都是我的錯,夫人莫要傷心了。子靜的事,我會做個交待的。”

  “良人沒事就好。可憐子靜姐姐無依無靠,連個家人也尋不到。”

  說著,阿季又落下眼淚。

  “你與子靜情同姐妹,我們便是她的家人。喪葬之事,我們夫妻一同操辦。”

  王詡的聲音有些沙啞。隨後,少女點了點頭。

  “對了!司寇府可有派人前來詢問?”

  “昨日來了位上吏。妾身將良人中毒的事告知後,那人便離開了。說是住在客棧,等良人醒來,差人通知他便是。”

  “哦!事關人命,夫人遣人知會一聲。我想見見他,趕早將事情了結。死者為大,安葬子靜的事情不宜拖延。”

  王詡還在昏迷時,阿季就已將仇由子靜的屍身入殮。家裏的正堂如今已是靈堂。師爺衛牟特意將野宰府內的五名婢女遣來幫忙。畢竟相識一場,子靜姑娘對他們亦是不錯。府衙內的許多胥吏衙差都已前來祭拜過了。

  城中一下子死了二十幾人,可謂是天大的事。命案發生後,師爺衛牟立即上報了司寇府。那幫黑衣人的屍體前日被司寇府悉數拉走時,衛牟向來人打聽。這才知曉那幫歹人皆是越人。

  殺越人那可是為國爭光,民族英雄。昔日越人肆虐衛國,搞得民不聊生。衛人對越人的仇恨甚深。如今野中議論紛紛,王詡的英雄事跡,隨即流傳開來。

  不久後,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小樓中。來人仍是標準的客套方式,人未到,笑聲便傳了過來。

  “嗬嗬...恭喜詡大夫。君上有命詡大夫除賊有功,授爵下卿,任職熒澤少司馬,總理熒澤兵事。”

  熒澤如今是鄙,少司馬可是城邑掌管兵事的主官。且不說在村子中開府是件滑稽的事情,更何況,那二千土匪還在一旁。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忠尹伯!人不是我殺的,是位武功極高的老者。那些黑衣人是越人,禁軍在熒澤遇襲之事與他們亦有幹係。”

  “我知道。那老者乃是齊人,大名鼎鼎的孫武子。詡大夫不必憂慮。君上知曉此事後,對詡大夫賞識有加。將熒澤九裏之地全部賜封於您,更是調派五百禁軍護衛詡大夫安全。作為臣子能受到君上如此倚重,乃是無上的榮光啊。”

  聽到孫武之名,王詡有些愕然。

  打死這老頭為仇由子靜報仇,會不會遭報應?

  隨即,臉上為難的表情不經意間流漏出來。

  “詡大夫果然是明白人。晉國如今大亂。君上此舉實為命詡大夫招安熒澤匪寇。讓那幫流民投身軍伍,報效國家。眼下各處征兵,形勢緊迫。君上的封賞,明日便到。還請詡大夫以國事為重,早日前往熒澤赴任。”

  說真的,他沒看出來衛侯是打算讓他去招安的。與間諜頭子交談,果然是要控製好麵部表情,不然一不小心就讓人誤會。

  “多謝忠尹伯提點。待衛詡傷愈後,便即刻趕往熒澤赴任。”

  “好!你我既已相熟,若是詡大夫在熒澤遇上什麽事,或是有什麽難處,盡管命人來司寇府尋我。衛忠必會鼎力相助。”

  “有勞!”

  王詡勉強直起身來,對著龐忠拱手施禮。對方還了一禮便轉身離開。踩踏樓梯出發的聲響尤為急促。隻是聽不到推門而出的聲音。王詡哀歎一聲,躺在床上看著屋頂發起呆來。樓下的龐忠,看著靈堂亦是歎了口氣。他走近棺槨,俯下身來,在旁邊抓了把桔梗丟入火盤中。一縷青煙算是間人彼此難以表達的情感吧。

  仇由子靜本為生間,是可以活著回來的人。然而,卻死了,死的毫無價值。對於栽培女子多年的師父而言,心中充斥著無奈。對王詡身份的調查,已經無需再派人監視了。他是名幹吏,從野宰府的編製與雲夢的發展已經說明了問題。隻要他能在熒澤幹出點政績,仇由子靜也不算白死。

  龐忠搖了搖頭,拂袖而去。

  第二日,司士府的胥吏帶著衛侯的封賞如約而至。世襲爵位,二百金,駟馬座駕,十大車糧食以及二十名仆役婢女。

  王詡終於是搞明白了,下卿是個什麽爵位。原來稱呼上沒有變化,還是大夫。不同的是,他從士大夫階層,擠身進入了卿大夫階層。作為公卿級別的人物,以後可駕駟馬出行。

  衛侯允諾的五百禁軍,是要從朝歌的少司馬府調遣。一塊虎形的牙璋既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調兵的權限。從一個文官突然搖身一變成為武官。王詡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本來是想讓墨翟與禽滑厘去熒澤發展農村建設,如今墨家的三兄弟是要一起去了。

  又過了兩日,身體恢複後,王詡直接去了邑主府。例行公事,交接工作,也無需顧及。來到正廳坐下後,姬蘭遣走下人,盈盈向他走來。多日不見,少女些許憔悴。

  “衛詡!身子好些了嗎?”

  王詡點了點頭。姬蘭在他身旁坐下,慢慢的靠了過去。

  “那日見到你與那女子被一同抬走。我徹夜未眠,這些天一直讓小柔打聽你的消息。你在野中遇襲,皆是我的過錯。”

  他拖著膝蓋下方的席子向一側躲開,與少女保持距離。

  “主公!衛詡身上都是蠱蟲,您莫要靠過來。萬一沾染上了,可是要天天服那石灰與白屑,惡心死了。”

  姬蘭很是鎮定,沒有因他的話向一旁挪動。而是,輕俯下身子,拿起案台上酒樽,將兩隻酒爵斟滿。

  “你今日來,是與我辭行的吧?能飲酒嗎?陪我小酌幾爵。”

  “能是能,不過...飲完了,主公記得命下人將這酒爵用沸水清洗,還有這草席,幾案。”

  姬蘭莞爾一笑。

  “我是不怕服那石灰與白屑的。你莫要擔心啦。”

  談話的氛圍變得輕鬆起來。

  “此去熒澤,是要招安當地流匪。詡謹記主公大業,不敢懈怠。一年內,熒澤征兵二千。待到主公起事之時,詡亦可領兵助陣,為主公一戰。”

  他飲下一爵酒,繼續說道:

  “雲夢坊肆的生意,詡皆已交代家宰。除去村民與學館的用度,悉數交由表臣百司府。承蒙主公照顧,詡也算是家財萬貫的豪商了。自然無顏離開後,繼續霸占雲夢的坊肆生意...”

  他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姬蘭偏著頭,默默的看著他。

  “嘿嘿。若是新任的野宰不老實。主公盡管拿當初對付衛詡的手段,招呼他便是。莫要手下留情啊。”

  過了好一陣子,姬蘭才緩緩的說了句。

  “衛詡!倘若事情敗了。你可願與我離開?”

  近來時局動蕩,少女隱隱有些不安。萬一晉國的事情鬧起來,衛國恐怕會遭到波及。一年後的政變,若是不能雷厲風行的解決。那麽瞅著晉國這塊肥肉的諸侯們,會不會將目光放在衛國這雞肋上呢?答案是,極有可能的。

  或許是因為仇由子靜的死,令王詡越來越珍惜這時代,人與人之間最質樸的情誼。他向後挪了挪,撩起衣袍,舉手齊眉,拜服於地。

  “昔日主公救下內子,衛詡便立下誓言。主公若是不棄...詡致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