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守歲
作者: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3 07:20      字數:4540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王詡輕咳了兩聲,尷尬的回施一禮。

  “既然餽歲已過,那我們就開始別歲吧。”

  三人坐回席間。仇由子靜端起酒樽給王詡與阿季斟酒。相互對飲了幾爵後,子靜姑娘麵頰微紅,好奇的詢問道:

  “大人!恕婢子無知,這水餃可是傳自巴蜀?有什麽故事嗎?”

  這倒是把王詡給問住了。印象中,吃餃子的風俗,是源於冬至。最後,才過渡到了新年。聽爺爺講過,在冬至裏吃水餃,不會凍傷耳朵。好像包餃子要用羊肉做餡兒。

  瞧見王詡皺眉,阿季以為夫君不願意講故事,趕忙幫襯著說道:

  “良人!妾身也想聽。講講嘛。”

  若是他說,羊肉驅寒。阿季通曉醫道,或許會明白。可眼下用的是豬肉,而且還是標準的豬肉白菜餡。

  王詡賊兮兮的眸子轉了幾圈,胡謅道:

  “呃...水餃與睡覺諧音。意寓吃了水餃便睡得好,呃...身體就會好啊。嗬嗬...嗬嗬...”

  說好的故事呢?阿季期盼的眼神,立時換作滿臉的失望。半秒後,少女狐疑的看著王詡。他太了解夫君這傻笑代表著什麽了。每次忽悠她都是這般模樣。然而,仇由子靜卻聽得甚是認真,似有琢磨這話的韻味。

  “莫非這水餃是為守歲準備?不眠...睡覺...嗯!意思剛好相反。”

  王詡愕然。隻見仇由子靜不時點點頭,表示肯定。他隨口胡編的東西,居然能被人理解的這麽有道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著實佩服女子的腦回路。

  “對!對!巴蜀百姓都長不高個子,就是睡眠不好。所以呢,他們才會在過年時,吃這水餃。”

  貌似巴蜀之地的人身材矮小並非這草率的原因。

  知音難覓。仇由子靜微微的頷首,目光中隱隱含著敬佩之意。王詡滿臉羞臊,端起酒爵一飲而盡。阿季完全搞不懂,水餃、睡覺與長個子之間有什麽必然的關係。她迷惑的左看看,右望望,打量著兩人的表情。貌似隻有她還不懂。

  既然他們如此篤定,少女也懶得去想。於是,夾起一隻水餃,放入王詡的碗碟中。

  “那良人就多吃些。說不定明日一早,良人醒來,就比妾身的個子高呢。”

  感覺胸口中了一刀。王詡微笑著回應妻子的好意,夾起那小碟中的水餃隨即放入口中。鼓起的腮幫立時讓臉上的笑容變得扭曲起來。作為丈夫比妻子的個子矮,一直都是他心中的痛。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戌時已經過半。王詡哈欠連天,一臉的倦容。平日亥時入定,早已養為習慣。突然熬個夜怎麽也提不起精神來。不覺回想起後世,過年的時候串串門子,一幫人圍在一起搓麻將是件多麽愜意的事情。想著想著,他眯起眼睛,一隻手托著下巴,昏昏的睡了過去。

  距離子時結束,尚有五個小時,守歲的過程顯得異常枯燥。阿季與仇由子靜將案台上的殘羹剩飯收入廚房後,兩人便躡手躡腳的扶著樓梯去了二樓。

  樓下的正廳很是寬敞,最裏麵是主位,有一張寬大的矮幾。方才三人便是圍坐在這裏一起吃的年夜飯。廳堂的兩側則分別擺放著兩張稍小些的木案,是四個客位。排列的有些緊促,與主位之間構成“品”字形的結構。廳堂的正中央有一處磚砌的火塘。青磚的表麵沒有烏黑的痕跡,似乎僅僅是作為擺設。

  火塘內架著一隻銅盆,裏麵是燃燒的木炭。木炭的表麵附著著一層白色的炭灰。暗紅色的火光,時明時暗,將那凹陷的火塘映襯的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偶爾揚起的灰塵就像是冬季裏人們呼出的白氣。

  此刻高坐主位的王詡,腦袋慢慢下垂,托著下巴的手臂亦難以負重的偏了偏。案台上的燈盞發出微弱的光亮。焦黑的燈撚仿佛也有了困意,彎曲的向盛滿豆油的陶碗一側慢慢的偏斜。

  半個時辰過後,昏暗的正廳內,光線開始變得明亮起來。一盞盞油燈被點亮,串連的火光在客位的矮幾上排列開來。油燈的倒影在兩側的牆壁上搖晃著,屋中旖旎的氛圍,美輪美奐。

  “當!”金鐵的交擊聲響起。

  聽到這清脆的聲響,王詡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托著下巴的手,順勢蜷縮起來,揉著困倦的眼睛。就在這時,又是一聲脆響,王詡被嚇了一跳,定睛向前方看去。

  靠近房門的那邊有些昏暗,燈火透過漆紅的柱子,隱約勾勒出兩名女子的輪廓。由於身處的位置,光線過於明亮,王詡反倒是看不清楚前方的情況。聽著那兵刃不時碰撞發出的聲響,他不由地緊張起來。

  難不成阿季與仇由子靜打起來了?

  想到這裏,王詡猛地扶案起身。就在同一時刻,兩名穿著豔紅色裙裝的女子,從昏暗的陰影中走出,向廳堂內蹁躚而來。兩女右手執劍,劍鋒上揚。長長的袖擺繞過左手的皓腕,向身旁垂落。那懸空的紅綢與拖在地上散開的衣袖貼合在一起。隨著女子輕盈的腳步,衣袂飄飄,猶如一條血色的瀑布。

  仇由子靜麵朝王詡,蓮步輕移。她的步子邁的很小,像是在極力配合著身側保持後退行進的阿季。銅劍穩穩的交疊在一起,偶爾的碰撞,發出一聲脆響。

  “鬼啊!”

  大晚上的,突然冒出兩個身著紅衣的女子。那厲鬼的形象,著實可怕,王詡大駭。

  由於是倒退著走路,阿季被他一嚇,腳下一崴,坐倒在地。

  “討厭...妾身可是準備了許久呢。良人不好好看,就知道搗亂。”

  少女幽怨的目光投來,王詡收起一臉驚悚的表情,尷尬的撓了撓頭。

  原來這兩人是在跳舞。

  “呃..你們繼續。”

  “妾身舞得不好,大人不許嘲笑。我可是求了子靜許久,她才肯教我的。”

  阿季的話讓仇由子靜立時不安起來。

  她出身女閭又是舞姬,長袖善舞以色侍人,本就是為了生存無法避免的事情。然而,進入秘諜司後,女子打從心底厭惡過去的身份。即便是舞跳的再好又能怎樣?奴隸的身份在旁人眼中不過是件玩物而已。

  她想將過去的事情忘掉,與那害死自己姐姐的地方徹底撇清關係。舞樂或許被人們視為高雅的東西。然而,女子作為舞姬卻是明白,這份高雅是建立在低俗之上。

  今日喝了些酒,來了興致,竟也參與其中。仇由子靜很是不解,為何總是難以拒絕阿季提出的要求。或許是過於思念自己的妹妹,她偶爾會從阿季的身上看到子雲的影子。

  當下女子的心怦怦亂跳。她不想讓王詡誤會,自己教了夫人女閭中低俗的歌舞。

  “大人!此舞名《武》,乃我大周武樂之首。本該以鍾鼓之音相襯,舞姬遂執幹鏚相擊以副,方顯此舞剛毅之意。而今不便,還請大人擔待。”

  因此,才會選了這支以武王伐紂,歌頌其功績的武舞。

  “好...好。你們表演。我看著。”

  王詡拍了拍手,以示鼓勵。

  隨後,二女翩翩起舞。看著阿季笨拙的舞姿,王詡很是感動,目光偏移,環視著四周。燈火搖曳的廳堂,讓他不禁回想起與少女在山洞中生活的日子。在聽過那“點燈的笑話”後,他曾向阿季承諾過,要在山洞中點滿油燈,猶如夜宿在星辰之上。可後來,這事情就不記得了。

  此刻,觸景生情。王詡的眼眶不由地紅了起來。阿季定然是記得的。

  看著少女不時踩到長袖,踉蹌的退後。又不時因舞步錯亂而慌張的模仿起仇由子靜的舞姿。甚至於左右手的動作都沒有區分開。一支舞跳完,過程中阿季沒有看王詡一眼。從始至終,那認真的模樣幾度喚起王詡對往事回憶。

  人活得久了,見慣了世間的浮華與人心的醜陋。興許會追憶過去最單純的美好。記憶裏的人與事會被自己的感情粉飾後,朝著最美好的方向發展。最終,刻在心底。不需要去探究真實的結果,隻要記住最初那份美好的感覺...就足夠了。

  守歲結束,三人一起回到了二樓,彼此問候便各自回房歇息。王詡睡在書房裏,而仇由子靜與阿季則同塌而眠,睡在夫妻的臥房。半個時辰後,仇由子靜側身躺在軟塌上,望著窗戶的方向發呆。阿季躺在她身後,兩隻小手蜷縮著搭上女子的肩頭。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內,窗台下方的木箱被照射的烏黑方亮。漆器光滑的表麵將月光反射至女子的麵上。她似乎是有心事,難以入眠,偶爾眨著眼睛。不久後,仇由子靜輕輕地撥開左肩上的小拳頭。阿季在女子的身後蠕動了幾下,又將手搭了上來。仇由子靜輕歎出聲。

  “哎!你夫君也是這樣側著身子睡覺嗎?”

  明顯這是習慣性的動作。想象著二人的睡相,女子隻覺可笑。感覺王詡是在背著少女睡覺。正常的夫妻,不該是相擁而眠嗎?

  她撇了撇嘴,又將阿季的手撥開。誰料,不一會兒對方又探了上來。仇由子靜甚是無奈。她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的左肩。因為那裏有塊傷疤,是被擄時打上的烙印。

  她隨即翻個身,麵對著阿季。少女睡得很香甜,似乎是在做夢,偶爾嘴角上揚,露出淺淺的笑容。

  “你說,他為什麽會流淚呢?”

  跳舞的時候,仇由子靜一直用餘光注意著王詡。她很好奇,如此剛毅的武舞怎會讓他潸然淚下?莫非王詡是殷商的遺民,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可是從年紀上來看,這樣的理由未免過於牽強。商朝已經亡了近六百年,誰又會懷古傷今呢?仇由子靜期待著舞蹈結束,王詡能做出回應,從而打消心中的顧慮。

  她不想讓對方誤以為,自己為了取悅他,幫著找尋失散的姐妹,所以才刻意教夫人這些東西。在仇由子靜的預料中,表演結束時,王詡會很開心亦或是稱讚幾句。可結果是男子在哭,並且如初時那般拍了拍手,然後稱自己困了便回房休息。仇由子靜有些懵。拍手到底是什麽意思?若是覺得舞跳得好,不應該喊一聲“彩”嗎?

  還是不去想這些煩心事情,隻要夫人滿意。誤會,便誤會吧。

  此刻,仇由子靜偏了偏頭,感覺脖頸處涼涼的。她微微起身,將夫人搭在她肩上的小手放回到被窩裏。或許是起身時,寒氣鑽入被窩,阿季蜷縮的更緊了。像是嬰兒一般,將小手抵在臉頰上。仇由子靜輕輕的向後挪動,依靠著床頭。然後,將棉被揪了揪,把阿季裹得嚴實。

  那漆器木箱反射出的光亮,此時不偏不倚的照在阿季的臉上。仇由子靜寵溺的看著少女,輕輕地撥開她額前散亂的發絲,她的手...陡然僵住了。

  隻是指尖掠過發絲時,無意間的觸碰,那光滑的皮膚上居然有粗糙的觸感。借著月光,仇由子靜俯身細看,阿季的左額上分明就是一處燙傷的痕跡。雖然傷疤已經淡化難以辨識,但是依稀可以分辨出那傷疤是細長的紋路。

  寂靜的房間中,女子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聲音越來越急促。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乞求上蒼垂憐,這一次...不是巧合。麵前的少女就是她失散八年的妹妹,還不知道自己叫做仇由子雲的妹妹...

  她深吸了一口氣,解開衣襟,將右手探入裏衣內,仔細的觸摸著自己左肩上的烙印。仇由子靜緊閉雙眼,屏住呼吸,像是把心念全部集中在手指上。把那屈辱的“奴”字,一筆一劃的刻在心頭。

  隨後,她輕顫著身子,在阿季的額頭上撫摸。一遍,又一遍...

  睡夢中的阿季似乎是感受到了那股強烈的期盼。自己的夢境也隨之發生了改變。原本隻有她與夫君二人的甜美夢境中,突然多出了三個姐姐。她們站在遠方,對著阿季揮手。雖然看不清楚她們的臉龐,但是從個子的高矮基本能分辨出來。個子最高且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子是大姐。二姐穿著紅色的喜服,似乎是準備嫁人了。三姐則穿著一身淡粉色的裙裝,一隻手捂著臉,而另一隻手不停地對著她指指點點。

  阿季對三姐的行為頗感奇怪,其他的兩位姐姐都是在向她揮手。可唯獨三姐是在指著什麽。少女向前奔跑,想看清楚她們的樣貌。卻見三姐更加的緊張,手指一直平行反複的移動。

  哦!她似乎是忘記了,還有夫君呢。

  阿季偏頭向身側看去,隻見王詡提著一把血淋淋的長劍也在奔跑。

  “良人去哪兒?是與妾身一起去見姐姐嗎?”

  王詡沒有回應,健步如飛,速度越來越快。少女奮力追趕,可怎麽也跟不上對方的速度。當王詡跑到那白衣女子麵前,突然一劍刺穿了對方的小腹。隨即一閃,繞過紅衣女子,揮劍刺向粉衣女子的胸口。二人倒下後,他將那柄染血的長劍抵在紅衣女子的脖頸上,帶出一道血痕,望著趕來的阿季,在那女子的耳邊低語道:

  “下一個,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