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墨守
作者: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3 07:20      字數:4549
  禽滑厘聽到王詡的誇讚,咧著張大嘴,傻笑道:

  “嗯!詡兄弟說得對。隻要有強弓,俺就能拉開,射他600步。”

  說完,抱起盤中的肥雞,一邊啃,一邊走向墨翟。

  “戰陣廝殺怎可光憑詡兄的一張嘴?小弟不信。再說了,箭矢輕盈,除非以青銅打製箭頭,不然即便你有強弓,亦是無法傷敵的。”

  墨翟說的很對,以當下諸國的實力,誰能做到以青銅製箭的程度?若是如此,就等於戰場撒錢,估計草船借箭就沒諸葛亮什麽事了。隻要不怕死,戰場順便溜達一圈,光收集箭矢就能發筆橫財。

  此刻,墨翟正在搶奪王詡手中的木人。王詡則一隻手叉腰,另一隻手將木人舉得高高的。如同逗弄小孩子一般,嬉笑的問道:

  “翟兄既然說了,那便用青銅製箭嘍。”

  墨翟比他矮半頭。聽到這話,惱羞成怒,踮起腳去夠王詡手中的木人。

  “兵事豈可兒戲?詡兄還我。”

  王詡將叉腰的手,抵在墨翟胸前,將其推開。

  “我給你講講道理。若是翟兄認為在下說的不對。我還你便是。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嘛。”

  “好!你說。小弟聽著。”

  其實,墨翟隻是不相信,打戰會以作為貨幣的青銅來鑄造箭頭而已。王詡是幹銷售的,論口才自然無人能及。當然臉皮之厚亦是無人能及。於是,開啟忽悠模式。

  “你想一名成年男子待到入伍的年紀,已是弱冠。咱們且算撫養一名男嬰到弱冠之年,平均每年的花費是200錢,還得無病無災。二十年便是4000錢。這樣的算法並不過分。對吧?”

  墨翟點點頭。王詡繼續說道:

  “入伍後,一名普通士卒在裝備上的消耗則是1000-2000錢不等。且算1000錢,不計皮甲、軍服被褥或是糧食上的損耗。試問若是這名士卒不幸死了。那他的家庭則直接損失4000錢的撫養費,並且從此家中少了一名青壯勞力,繁重的農活則落在了老弱婦孺身上。或許不久後,家裏會為了生計,賣兒賣女,老弱也會餓死。這樣的事已是屢見不鮮。我就不多做贅述了。國家的損失同樣很大,不然也不會修改婚嫁的法令,鼓勵生育。且算一戶正常人家的青壯男子在二十成家,隻能活到三十。若是不去打戰,則每年上繳賦稅,150錢。十年便是1500錢,加之國家在軍備上的投入,共計損失2500錢。當然國家的損失是長遠來看的。”

  王詡喘了口氣,說的太多害怕墨翟消化不了。於是,走到幾案前喝了碗水。墨翟從未聽過如此新穎的論調,望著王詡連連點頭。

  “倘若以金錢來衡量一個國家的國力。那一名士卒便是6500錢。殺敵一人,可對其國家造成6500錢的損失。戰爭的本質便是讓失敗的一方越來越窮困。兩國之間的國力差距變得越來越大。”

  說到此處,王詡看著墨翟,微微的笑了。

  “試問為一支羽箭增加青銅箭頭不過兩錢而已。翟兄認為兩錢與6500錢,孰輕孰重呢?”

  野宰府的正堂中,寂靜無聲。墨翟的表情甚是複雜。他知道,未來的戰爭真的會發展成王詡說的那樣,以單純的殺戮將強國與弱國間的實力拉得越來越大。最終相互吞並。用這赤裸裸的數字來描述戰爭的本質,看上去直觀而真實,更是血淋淋的恐怖。

  若是諸侯們都看清了這點,那將來的天下會是禮崩樂壞,屍骸遍地的人間煉獄。純粹的殺戮將人性扭曲。屠城、殺俘之事更不會受到道德的約束。他們隻會把這些當做壓製對手國力發展的常規方式。

  想到這裏,墨翟倒吸一口涼氣。他佩服王詡能將時局看得如此通透。墨家的定位便是阻止這樣的慘劇發生。他終於明白為何王詡會執意讓他幫人守城了。

  “好吧!先算你贏。不過,小弟要見識到那木弓的威力後,才肯認輸。”

  “放心!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第一輪的較量結束後,雙方攻守互換,隨即進行下一輪的對抗。

  正常的攻堅戰,攻方與守方的傷亡比例控製在三比一內就算是大獲全勝了。若是五比一則視為險勝。再高的話,便是慘勝。當然,戰果是取決於攻破城池的規模、繳獲的物資與人口。如果攻下一國的王城,俘獲對方的國君,那意義就不一樣了。

  風水輪流轉,墨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將那雙作為雲梯的筷子擺在城樓兩側,按照王詡的套路,先以重甲士卒發起首輪進攻。墨翟了解當下的戰爭形勢,與其在弓箭的射程上與王詡糾纏不清,倒不如另辟蹊徑。直接拿下對方的城樓,打開城門後,一股腦的衝殺進去,簡單粗暴的解決戰鬥。

  墨翟見王詡並未作出有效的應對,仍是以射手防禦,不禁狡黠一笑。伸出手,準備拿走對方城頭上的木人。誰料王詡搶先一步,將他的犀甲士卒與雲梯一並沒收。墨翟一臉懵逼,趕忙製止王詡不要臉的行為。聲討道:

  “且慢!且慢!這又是何意?別說你這強弓可以貫穿犀甲?小弟不信。”

  “誒!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你看這裏。”

  墨翟順著王詡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正是先前擺放的糞盆道具。他皺了皺眉。

  “難不成詡兄的意思是士卒沾染上了糞水便立即得了瘟疫?豈可如此?”

  心想,你這糞水也太厲害了吧?再說了,生病不需要時間的嗎?

  王詡笑笑,如同教育晚輩一般,拍著墨翟的肩膀。

  “翟兄誤會了。這不是糞水,是熱油,並且是可以燃燒的熱油。”

  這他媽也行啊?墨翟雙目圓睜,隻覺三觀盡毀。和一個人民幣玩家一起玩攻城遊戲,簡直就是在找虐嘛。

  片刻後,墨翟抓著王詡的衣袖,苦口婆心的勸道:

  “方才還說油很金貴,隻能用糞水防守。怎麽到詡兄這裏就又變了呢?”

  王詡撓了撓頭。

  “油很金貴嗎?你家不是點得起油燈嗎?我記得昨日還點了三盞。”

  墨翟頓時語塞,他調整好心情,半遮半掩的笑道:

  “嗬嗬...這裏是雲夢。詡兄治理有方,百姓富足。野中既有水車,又有油坊,以菽榨油自然不是問題。可外麵不是這樣的,百姓尚不飽食,更沒有水車油坊。何以製油啊?”

  “翟兄何必迂腐。待到他日你幫人守城,我將這豆油運去便是。你隨便潑。”

  聽到這樣的回答。墨翟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奇怪的畫麵。在王詡描繪的戰爭場景中,交戰雙方的士卒都放下手中的兵刃,拿起銅盆彼此間相互潑油,如同潑水一般,嬉戲歡鬧著。他甚至於看到有些人的盆中放著滿滿的銅錢。不時抓起一把向對方撒去。

  王詡對戰爭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他是個十足的商人,隻能通過自己對市場經濟的把握與理解來詮釋戰爭。或許在旁人眼中,戰爭的勝敗取決於單兵的能力,鐵一般的紀律以及無畏的精神等。而在他看來,戰爭僅僅是交戰雙方的一場豪賭。誰投入的更多,勝算便更大一些。軍士的素養與能力是對人才的投資。而精良的裝備則是金錢與技術的投資。

  在後世,美國的戰爭大片,他看過不少,尤其是二戰的電影。王詡認為,美國之所以能取勝,並非其鼓吹的那樣,士兵單兵作戰的能力優於其他國家。而是在戰爭的豪賭中,美國投入的金錢比別國要多的多。比如,進攻一裏的陣地,美軍投下的炮彈、炸彈、子彈合計的重量可能會到達五噸。而德軍則能做到四噸,日軍三噸,俄軍一噸。

  論單兵素養,則是德、日、美、俄如此排列。然而,為何戰爭會發生逆轉?那是因為在兩項投資差距不大的時候,以提高傷亡為代價來彌補軍士素養與軍備上的差距。用殺敵一千自損二千的殘酷方式,拖垮對方的國力支撐。因此,同盟國參戰的人數遠比協約國要多得多。

  無論是在戰場中投下的鋼鐵炮彈,亦或是帶有青銅箭頭的羽箭。其實,本質的道理皆是一樣的。為何自唐朝以後,中原屢屢被外邦入侵,難有還手之力?那是因為雙方在人才與金錢方麵的投資差距過於懸殊,以至於難以用人數的犧牲來左右戰爭的勝敗。

  遊牧民族每每打出驚人的戰績,正是由於這兩方麵的差距。他們的戰士自幼食肉,身體強裝,與狼共舞騎**湛,單兵的素養遠高於農耕民族的戰士。在軍備方麵,馬匹、馬刀、馬蒴、弓弩、皮甲等單兵的投入又強於手持紅纓槍的無甲步卒。這點從武器的發展史便不難看出,自唐代以後,許多造價高的武器便被廉價的長矛所取代。統治階層一味地追求數量而不重視質量,才會與遊牧民族的差距越來越大。

  在春秋時期,諸國與北方狄人對抗,雙方至少能打個平手。戰車雖不如單騎靈活,但是機動性卻差距不大,尚有一戰之力。當戰車被淘汰後,步卒對上騎兵則是被碾壓的狀態。在戰國的曆史中,趙國作為中後期最具實力與秦國對抗的國家。正是由於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後,使得趙邊騎異軍突起,在對抗北狄部落的頻頻侵犯中得到了錘煉。最後才有實力能與當時近乎於變態的秦銳士一決高下。

  從經濟學的角度去看待戰爭,王詡這套戰爭理論似乎聽上去蠻有道理的。不過二人相差2500年,信息量的嚴重不匹配,讓墨翟一時難以吸收。他先是微微的發愣,隨後皺起眉來細想。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好似王詡隨口一言,便能發人深省。半晌後,墨翟拱手說道:

  “好吧。我承認...小弟又輸了。”

  王詡笑笑,同樣對著墨翟拱手。氣氛變得鄭重起來。

  “有件事,想請翟兄幫忙。”

  從對方誠懇的眼神中,墨翟似乎能感覺到事情的重要性。

  “待到熒澤的事情安定後,勞煩翟兄去趟晉國。我想...見一見趙無恤。”

  趙無恤可是趙簡子的兒子。趙簡子乃是晉國上一任的相國,身份尊貴。像衛國這樣的附庸國,別說衛侯想見趙無恤都很難辦,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野宰。明顯這話的意思竟然還是讓趙無恤來衛國見他。墨翟極為詫異。

  “詡兄不是在說笑吧?即便我見到趙無恤,何以說服他前來衛國呢?”

  “馬鐙、馬鞍。你拿著這兩樣東西去找他,若是他感興趣,自會來此與我相見。我相信以趙無恤的聰慧,不會看不出這兩樣東西的價值。”

  墨翟倒是不知王詡口中所謂的馬鐙與馬鞍究竟是何寶貝。但是瞧見對方自信的神情,他稍稍鬆了口氣。

  “好的。小弟去一趟晉陽又有何妨?”

  晉陽在這時算是趙氏的大本營。

  “我還想勞煩翟兄去趟齊國,田盤我也想見上一見。”

  方才放鬆的心情立時又緊繃起來。到底王詡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墨翟很是疑惑。

  詡兄想見的人怎麽都是相國之子?田盤乃田恒的兒子。按照年紀或許比他們還小上三四歲。試問一族的嫡子,未來田氏的繼承人,又如此年幼。豈會無緣無故的外出?就算說得動田盤來衛,恐怕他老爹也不會同意的吧?

  把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帶到衛國,顯然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墨翟的眉頭快要擰出水來,思索著對策。王詡似看出對方的憂慮,不疾不徐地說道:

  “我知說服田相有些難辦。翟兄可以學館祭酒之名向田盤發出邀請,請他赴衛遊學。我再將老子所傳的《道德經》相贈,以表誠意。若是田相還不心動,你就告訴他,孫武的兵法在我手中。我願收田盤為徒,傾囊相授。”

  祭酒是學館裏的校長。

  聽到孫武的兵法,墨翟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他回想方才與王詡沙盤演練的事情。不禁狐疑的打量著對方。

  孫武何許人也?那是令吳國強大到可以滅掉楚國的軍事奇才。又豈會以奇巧淫技來取勝呢?更不會潑油撒錢了。王詡的話,墨翟根本不信。

  “小弟從未聽聞詡兄有結識孫武子之事?詡兄這麽做未免太過務實。孫氏乃齊國大族,不怕引火燒身嗎?”

  “怕什麽?《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我可比孫武知道的多。你放心!若是田相知道此事,絕不會透漏給外人。即便是孫氏,他亦不會說的。”

  王詡對著墨翟壞笑,像是在說“你懂得”。

  《孫子兵法》不僅是兵家的謀略寶典,更是後世商人必學的基本套路。剽竊雖然是不好的,但是身處的年代,月亮都比後世的大,麵前的墨子又與傳說中的科聖偉人看不出一絲的關係。說不定這個世界本身就是錯亂的?王詡對於剽竊孫子的著作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再說了,他又沒用自己的名字。若是像姬蘭說的那樣,孫武萬一被勾踐派來的死士給殺了。那他的剽竊行為就是造福了全人類。

  然而,墨翟擔心的是王詡的做法會給羸弱的衛國帶來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