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作者:油鹽不進      更新:2021-09-19 09:05      字數:3316
  冬日晝短夜長,天擦黑,村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喊聲。

  ——吃飯了!

  ——哎,來了!

  趴地上玩彈珠玩彈珠的小孩收了七彩的玻璃頓作鳥獸散,一方麵是餓了,另一方麵是出於對巴掌的畏懼。

  陳勇陽兩手全是泥,膝蓋、袖口、胳膊肘,灰簌簌往下落,他不管不顧地爬上桌,周梅眼尖:“陳勇陽,去洗手!”

  一般叫全名就意味著他媽已經生氣了,陳勇陽縮下板凳。

  “皮猴,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能趴地上不能趴地上,再這樣以後自己洗衣服!”周梅大感頭疼,她生的兩個兒子怎麽小時候都這麽不聽話,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看著幫忙擺碗筷的陳露,周梅心生安慰,幸好兩個女兒不像她們兄弟,都很乖巧懂事。

  照例是紅薯飯,蘿卜湯中午喝完了,周梅煮了半個甜南瓜,外加吃剩的土豆絲,加了豬油渣炒的蓮花白。

  陳晚嗓子疼,他那碗飯周梅單獨加米湯煮成了粥,方便吞咽。

  陳勇陽問了句小叔叔為什麽吃稀飯,得到陳晚感冒了的回答後,嘴角耷拉下來,一副心疼的模樣。

  一桌人陳晚吃得最慢,陳勇陽比他先吃完,周梅把碗摞在一起,準備抱去廚房。陳勇陽大眼睛在陳晚和周梅的身上瞟過來瞟過去,一腳邁出去打算開溜。

  “回來。”陳晚兩個字將他定住,然後看向周梅,“大嫂,晚上的碗我跟勇陽來洗。”

  “不用,幾個碗能費多大功夫,我順手洗了就是了。”周梅笑笑,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我記得勇飛第一次洗碗好像也是九歲,勇陽不能比哥哥差對不對?”陳晚放下筷子,讓陳勇陽向陳勇飛學習。

  “對!”陳勇陽重重點頭,朝周梅伸出手,“媽,把碗給我吧。”

  周梅沒反應過來,陳前進開口了:“勇陽想洗碗就讓他洗嘛,你之前不是還說自己七歲就踩著板凳在灶台上做飯了嗎,勇陽都九歲了,該讓他鍛煉一下。”

  陳前進一錘定音,周梅幫忙把碗抱到廚房後撒手不管,讓叔侄倆在裏麵忙活,有陳晚照看著,陳勇陽應該不會把碗打爛。

  她想是這樣想的,實際上卻一直豎著耳朵聽廚房那邊的動靜。

  洗碗水在鍋裏,灶台的高度到陳晚腰部,約有一米高,在陳勇陽肩膀下麵點。

  “要不要我給你端個小板凳來?”陳晚見他費力地踮著腳,偏過頭去用拳頭抵著嘴唇笑了下。

  “不用!”事關尊嚴,陳勇陽咬牙拒絕。

  陳晚把袖子擼上去,露出半截白淨的小臂,試探著鍋裏的水溫,感覺有點燙,往裏麵摻了瓢冷水。

  陳勇陽學著他的樣子把袖子擼高,他衣服寬鬆,剛擼上去手一垂便跟著滑了下來,陳晚讓他抬手,幫他挽了兩卷,接著推到手肘上麵。陳勇陽甩了甩胳膊,不滑了。

  原身有過洗碗的經曆,哪有生在農村半點活不幹的呢。

  陳晚把筷子放進鍋中的熱水裏,剛準備動作就被陳勇陽擠開了,小孩裝出大人的語氣:“小叔叔你告訴我要怎麽做就好啦,感冒不能玩水。”

  洗碗跟玩水有啥關係?陳晚哭笑不得,但不可否認他被感動到了。

  行吧,他收回手,站到陳勇陽身後指揮:“把筷子拿起來搓一搓……使點勁,對……”

  六口人的碗筷,叔侄倆在廚房洗了二十多分鍾,陳晚檢查過,陳勇陽第一次洗碗,雖然動作慢了點,但洗得還挺幹淨。

  陳晚誇了幾句,周梅看了也一口一個兒子真棒,把陳勇陽美得,都快找不著北了。

  灶台大鍋旁邊還有口小鍋,裏麵裝的水,一頓飯做完水也燙了,正好盛出來一家人洗漱。

  陳晚發燒出了身冷汗,他其實更想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奈何條件有限,他隻能沾濕帕子稍微擦一擦。

  收拾完天徹底黑透,手電筒發出的光閃過院門,周梅轉過頭去:“誰啊?”

  “嬸,我張毅。”院門打開,張毅關了手電筒,兩個女知青在後麵,“嬸,我們來看看陳晚。”

  “這大晚上的,麻煩你們了,快進來吧。吃飯了沒?”周梅趕忙把人迎進來,“六兒,張毅他們看你來了。”

  陳晚剛吞下感冒藥,一張臉苦得皺皺巴巴的,塞了瓣橘子在嘴裏咬破,見到張毅三人,他嚼著咽了,然後開口招呼他們坐。

  周梅又問了遍他們吃沒吃飯,張毅專門錯開飯點來就是怕被留飯,連聲讓她不用忙活,周梅仍給他們一人衝了碗糖開水。

  三人沒有坐多久,見陳晚沒有他們想象中難過皆鬆了口氣,安慰他下次還有機會,有什麽問題隨時可以去找他們,留下句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送走三人陳晚關了院門,拉滅堂屋的燈,晚上沒有什麽娛樂活動,除了睡覺別無他選。

  陳晚本打算規劃一下今後的人生,結果滿腦子都是許空山在原文裏的遭遇,越想越心痛,最後幹脆擁著被子坐了起來。

  被子上許空山的氣息早給他抖散了,陳晚心頭湧上縷孤枕難眠的情緒。

  寂靜的山村裏偶爾響起兩聲狗叫,許空山饑腸轆轆地翻身下床,頓頓都是紅薯,他肚子裏那點油被刮了個幹淨。幸好他留了後手,不然靠孫大花他早餓死了。

  許空山熟練地從床下翻出了一包黑黢黢的東西,打開以後空氣裏飄出陣陣肉香,那是他砍柴的時候在山上打的野雞,烤熟了再用布裹著夾在柴裏帶回來。家裏的柴火默認是許空山的活,孫大花他們從來不會幫忙,所以不必擔心他們發現。

  準確來說,許家百分之九十的活都是許空山在幹,孫大花跟許有財以及他們後來生的一個兒子是村裏出了名的懶蛋,家裏掃把倒了都不會伸手扶一下那種。許空山在家唯一不用做的就是煮飯,孫大花在廚房門上裝了把鎖,鑰匙隻在她一個人手上,防的就是許空山進去偷吃。

  許空山第一次進廚房偷吃東西是七歲那年,孫大花有了自己親生的寶貝兒子,對許空山的態度急轉直下。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許空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連續三天沒吃飽飯,實在餓狠了才被逼無奈進廚房吃白天的剩菜。他沒做過這種偷偷摸摸的事,被起夜的許有財抓了個正著,孫大花扇了他一個耳光,罵他是餓死鬼投胎,第二天廚房門便上了鎖。

  許空山晚上挨了打,早上起來左半邊臉有明顯的五指印,可見孫大花那一耳光扇得多重。

  打了人孫大花還沒消氣,早飯都沒給人吃,把背簍和鐮刀扔到許空山腳下,讓他不打滿一背簍豬草不準回家。

  許家以前是養了豬的,沒辦法,許空山年紀太小,撐不起一個家。後來吃大鍋飯了,許家的豬圈就空了出來,成了柴房。

  這會陳家還住在隔壁,許空山出門正趕上周梅做好早飯,他聞著味望著陳家堂屋,眼裏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求。

  周梅聽見了隔壁孫大花的叫罵,看到許空山臉上的巴掌印,不好當著孩子的麵罵人,因此什麽也沒說。陳老太太歎了句作孽哦,摸摸許空山的頭發進廚房盛了碗飯給他。

  此後陳家常常暗地裏接濟許空山,一直到村裏鬧饑荒,他們也沒多的糧食才斷了。

  鬧饑荒那兩年許家情況比陳家更糟,孫大花對許空山的吃食克扣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粥清得能映出許空山那張麵黃肌瘦的臉。

  許空山餓啊,沒辦法一個人跑進山裏找吃的,然後他就學會了藏食。虧得他自個兒有本事,否則別說長這麽大個頭,可能連活下來都成問題。

  許空山摸黑啃著野雞,冷冰冰的肉柴得幾乎咬不動,但他不嫌棄,是肉就行。許空山把骨頭嚼得嘎巴作響,孫大花他們睡的裏屋,聽不到這邊的動靜,就算聽到了,估計也隻會認為是老鼠在作祟。

  一隻雞啃了一半,許空山肚子不餓了,他重新裹好放回原位,冬天氣溫低肉經放,剩下的他明晚再吃。

  黑夜終於徹底安靜下來,陳晚想了半天,擬出個大概的方案,放心闔上了沉重不已的眼皮。

  “咯咯咯!”

  公雞的叫聲劃破黎明,沉寂了一晚的平安村熱鬧起來,縷縷青煙從煙囪口飄出來,融進清晨的霧氣中。

  周梅煮好早飯,進去把三姐弟叫醒,陳晚還睡著,她沒去打擾。

  “雞蛋拿著路上吃,在學校好好上課。”周梅給陳勇陽翻好亂糟糟的衣領,又幫陳露順了順頭發,“下午放學早點回來,媽給你們做肉吃。”

  肉!

  陳勇陽饞得流口水,笑得露出缺了牙的牙床。哎,他多想現在就到晚上呀。

  吃完早飯,周梅把陳晚那份放在小鍋裏溫著,大鍋開始煮豬食,兩頭肥豬在圈裏餓得直叫喚。

  陳晚醒的時候天光大亮,喉嚨不疼了,感冒症狀變成了左邊鼻子不通氣。

  “六兒起啦,感冒好些沒?”周梅把早飯端出來,拿瓢往陳晚端著的搪瓷盆裏舀了兩瓢熱水。

  “好多了,我嗓子不疼了。”陳晚語氣充滿欣喜,“大哥去地裏了嗎?”

  “嗯,麥子這兩天快該施肥了。”地裏的活陳晚不懂,周梅一句話帶過,叫他洗了臉來吃早飯。

  等吃完早飯,陳晚左邊鼻子通了,右邊鼻子又堵上了,兩邊輪流上崗。

  ……他再也不想感冒了!

  陳晚把水煮蛋揣進棉襖兜裏,在院子裏轉了圈發現沒什麽事情要做,跟周梅說了聲,甩手踏進通往老宅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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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摸山哥小可憐。

  山哥不孬,別罵山哥,往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