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牡丹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3-24 10:29      字數:7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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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見。”

  裴文宣笑起來:“算起來應該有三年多了吧?”

  他們兩人說話,李蓉就給李川做了個眼神,然後領著李川走到牢房最邊緣,距離裴文宣最遠的地方,小聲道:“她怎麽來了?”

  “姐你認識她啊?”

  李川看了一眼正在說話的兩人,和李蓉低聲道:“在九廬山門口遇見的,見我就把我打了,潑得很。”

  李蓉:“……”

  她真的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麽形容秦真真。

  “然後呢?”

  李蓉沒搭理李川的形容,直接跳往重點:“她說她是秦臨的妹妹,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宮裏來人之後,她一聽我是誰,馬上就說幫我請秦臨,但條件就是,”李川揚了揚下巴,“來看看裴文宣。”

  說著,李川皺起眉頭:“姐,他們是不是有情況啊?”

  李蓉:“……”

  李川難得聰明了一回。

  李川在政務上倒還算平穩,但感情這件事上,李蓉感覺得,其心誌與六歲基本沒有區別。

  秦真真正和裴文宣說話,她大致問了一下裴文宣的情況,裴文宣都一一答了,秦真真確認裴文宣沒問題後,舒了口氣道:“知曉兄長無礙,那我便放心了。對了,”秦真真想起來,“之前的玉佩,你收到了吧?”

  “還送玉佩,”李川湊在李蓉耳邊,小聲道,“他們果然有問題。”

  李蓉用扇子敲著肩膀,勾唇笑了笑,露出幾分看好戲的神情,折扇一張,用折扇擋住了臉,靠近了李川,嘴唇嗡念:“看戲的時候到了。”

  “收到了。”裴文宣的聲音響起來,緩聲道,“我知這不是你的本意,我不怪你,你不必擔心。”

  “裴大哥誤會了,這是我的意思。”秦真真大大方方,滿臉真誠道,“這玉佩早早就想還給裴大哥,但之前裴大哥守孝,沒能來得及,如今回來了,本該我自己親自送過去,但大哥說,我如今長大了,見你不方便,就由他替我送去了。”

  李川聽得茫然,李蓉卻是用扇子擋著自己,肩膀抖動著,無聲笑個不停。

  她看著此刻滿臉正直的秦真真,回想起裴文宣之前信誓旦旦和她說秦真真是被逼的,她就聽到了無形的打臉聲,“啪啪啪”打得脆響。

  裴文宣沉默著,片刻後,他才僵硬著聲:“秦大哥有心了。”

  “是啊,”秦真真笑起來,“你與大哥雖然不常見麵,但大哥卻十分為你著想。大哥同我說了,當年兩家定親時,也未曾想過裴家會有如今聲勢,如今裴大哥乃裴家嫡子,前途不可限量,大哥讓我不要耽擱你,莫因兩家當年的玩笑話,耽擱了你的好姻緣。”

  裴文宣:“……”

  李蓉靠在牆上笑得翻了個麵,李川滿臉茫然。

  過了好久,李蓉聽到裴文宣不帶半點情緒的聲音:“這些都是秦臨告訴你的?”

  這種毫無情緒的聲音,彰顯了裴文宣極力克製的情緒狀態,李蓉光是聽聲音,就感覺到了裴文宣這種想要手撕了秦臨的衝動。

  什麽裴家嫡子前途不可限量,這都是騙人的鬼話,他要前途不可限量還能隻當個八品小官?

  那分明是秦臨瞧不上他,忽悠秦真真的。

  隻是秦真真閨中女流,向來不太管外界這些複雜的關係,裴家麵子上做得到位,世家子弟從有實權的底層官位做起也是常態。至於底層什麽位置有實權什麽位置沒有,這就不是秦真真能理解的了。

  於是秦臨這種大忽悠一陣忽悠,秦真真完全不疑有他,給了玉佩就讓自家哥哥去退婚。如今見裴文宣神色中不見半點喜色,她便察覺不對,有些遲疑著道:“我哥說的……可有什麽不對?”

  裴文宣:“……”

  不對,都不對。

  但如今裴文宣也不想同秦真真解釋,畢竟決定已經做下,也沒有什麽解釋的必要。於是他麵無表情回道:“沒什麽,隻是感激大哥掛念。”

  聽見這話,李蓉沒憋住,終於笑出聲來。

  秦真真實在忍不住了,轉頭看了過來,她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麽這個平樂公主從一開始就樂個不停?

  她不由得奇怪道:“殿下在笑什麽?”

  “沒什麽,”李蓉平複了一下情緒,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趕緊道:“就是想到了一點好笑的事。”

  裴文宣聽見李蓉笑話他,頗有些無奈,他一想就知道李蓉是想起方才吵嘴的事兒在笑話他,他麵上一時有些掛不住,輕咳了一聲道:“我沒什麽事兒,你不用擔心。你回去勸你哥幾句,太子殿下……”

  “這事兒我哥心裏有數。”秦真真聽裴文宣說到這事兒,隻道,“裴大哥你放心,我哥會去的,隻是還得再等一日。”

  “哦,你哥會去,你還和我說你幫我勸,讓我幫你?”李川在旁邊聽著,挑起眉頭來,“你騙我啊?”

  秦真真聽著李川開口,頓時失了之前的平和,冷漠淡然的樣子道:“民女勸了他才去,何騙有之?”

  “你……”

  “川兒,”李蓉提醒李川,“不得無禮。”

  李川聽這話,轉頭看向李蓉,頗為震驚:“姐,我話都沒說你就說我無禮?”

  “你想說什麽,我已經知道了。”

  李蓉挑眉,隨後道:“行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現下回去,把朝堂上的事兒打聽清楚,明天早上做個準備。父皇能讓我來這裏,證明楊家那邊應當是給他施壓了,如果不出預料,明日早朝,父皇應當會將你派往西北監戰。你不可直接答應,一定要不斷推拒。”

  “我明白。”李川抿唇,“這些事兒我早準備好了,你放心。”

  “秦二小姐,”李蓉抬眼,看向旁邊的秦真真,“明日若太子被逼派往前線,你兄長可確定能去?”

  她盯著秦真真,秦真真得了這話,恭敬行禮道:“公主殿下放心,兄長為難殿下,不過是想探查殿下品性,並無拒絕之意。”

  李蓉點頭,想了想後,她看向李川,又道:“若秦臨隨你去前線,你不要讓人知道。悄悄把他放進軍營,不要讓別人知道這是你的人。”

  李川愣了愣,片刻後,他反應過來,應聲道:“明白。”

  費了那麽大周章扳倒楊家,他們不是為李明做嫁衣的。

  根本目的,是為了讓李川在西北安插進自己的人手,李明一定會在這場戰爭後期將主將換下,把所有功勞攬在頭上。如果秦臨直接跟著李川過去,怕才冒了頭,後麵就要被李明掐了尖。

  如今最穩妥的方案,就是秦臨帶著他那好友崔清河到前線去,以一個和李川無關的身份從頭開始,然後以他二人之智謀,替李川出謀劃策,解決楊家在西北邊境的隱患之後,再擊戎國。

  等西北邊境平頂,李明換掉主將,不可能把下麵將領全線換人,秦臨留在西北,他們這邊再在華京配合秦臨的軍餉安排和調動,假以時日,西北的軍權,早晚會落到秦臨手中。

  這些盤算,在場除了秦真真,其他人都心裏清楚,李川恭敬道:“阿姐放心,我會安排。”

  李蓉應了一聲,看了看天色:“如今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李川點頭應下,繼而轉頭看向秦真真:“你可以走了吧?”

  秦真真看了裴文宣一眼,猶豫了片刻後,才道:“見裴大哥無恙,我便放心了。如今相見多有不便,還望裴大哥多多保重。日後若有什麽難處需要我幫忙,兄長便讓人上九廬山找我大哥的人代為轉告,真真必不推辭。”

  聽著秦真真的話,裴文宣神色平淡,點了點頭,隻應聲道:“你放心,我過得好的。”

  秦真真點了點頭,重新戴上帽子,回了李川身邊,李川看了李蓉一眼:“姐,我走了啊。”

  李蓉點了點頭,李川領著秦真真往外走去,李川埋汰著秦真真個子矮,秦真真冷著神色不理他,李蓉瞧著走遠的兩人,突然叫住李川:“川兒。”

  李川有些疑惑回頭,就看見長廊盡頭,李蓉站在牢獄中靜靜看著他,她看他的神色裏帶著繼續掙紮,李川有些看不明白,許久後,他才聽李蓉開口道:“等會兒你讓其他人送秦二小姐就是,宮中還有事等著你,你早點回去。”

  聽到這話,李川就笑了:“知道了,這種事兒你也要吩咐,當我小孩子啊?”

  說著,李川擺了擺手,就帶著秦真真一起離開。

  李蓉見著李川的背影,站著還有些茫然,裴文宣雖然沒見到李蓉的神色,但她的心思,他卻也是猜到幾分:“不想讓太子和秦二小姐再碰到一起了?”

  這次他注意了用詞,沒有再叫“真真”。

  李蓉聽了他的話,淡道:“你又想?”

  “這次遇到得早了點。”裴文宣有些擔憂,“不知會出現什麽變故。”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的擔心她理解,就像她隻是半個春宴,就將所有事折騰得與上一世全然不同,而如今李川與秦真真早遇見這麽久,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麽變化。

  上一世李川和秦真真是在一年後才認識的。

  秦真真因為選妃入宮,成為李川的側妃。入東宮頭些時候,秦真真與李川不和,李川幾乎不與她見麵,她在東宮裏常受欺負,後來裴文宣幾番幫扶撮合,秦真真才入了李川的眼。

  也不知道李川是怎麽回事,以前一直不懂情愛,和秦真真在一起後,突然就發了瘋,一心一意隻念著這個人。

  但盛寵之下,所帶來的不僅是愛,還有利刃。

  於是在李川登基後一年,秦真真誕下李平,緊接著就死在了後宮。

  她死那天,李川一直抱著她的屍首不肯放,是李蓉過去了,才把人從李川懷裏拖出來。

  秦真真死後,李川堅持以皇後之禮下葬,提前將她放入了自己的皇陵,那時候大家隻是覺得李川消寂,以為過些年李川就會好起來。

  誰知他並沒有,他脾氣越來越差,也越來越暴戾,年少一直以仁德著稱的太子,最終也走上了和李明相似的老路。

  他窮兵黷武,打壓世家,鐵血手腕鎮壓朝堂,也隻有李蓉稍稍能夠管些他。

  但後來蘇家一案,他們姐弟,最終還是有了隔閡。

  蘇家一案後,她因傷臥床,李川來看她。

  那時候他已經很消瘦了,他們隔著簾子,李蓉看著他的身影,覺得他仿佛一道剪影。

  他說話有些恍惚,不知道怎麽的,就說到秦真真。

  他那一日說了很多,像是年少時一樣,說到末時,他忽然開口。

  他說:“阿姐,我心裏有隻野獸,我關不住它,我害怕它,也害怕自己。傷了阿姐,對不起。”

  “好在,”李川輕笑起來,“我該做的,已經做完了。日後,一切就拜托姐姐了。”

  說完之後,他站起身來,似若出世的方士一般,飄然離開了她的房間。

  在蘇家人下葬後不久,李川宣布出家。裴文宣帶著群臣堵在了大行宮跪了一天,終於達成了妥協,李川不出家,但也不再管事。

  此後二十五年,李川再沒上過一次早朝,每日沉迷於方士所描繪的幻術之中,企圖尋找起死回生之法。

  她在後半生無數次回想,如果她沒讓李川經曆太子被廢,沒讓他和秦真真相遇,是不是她的弟弟,這一生都會像年少時那樣,永遠心懷希望,如寒日之火,照此世間。

  隻是那時候,沒有什麽回頭路可走,她不去想無法改變的事,也就渾渾噩噩一直走了下去。

  可如今卻不一樣,她當真有了選擇。

  他們兩個人靠在同一麵牆上,各自站在兩邊,李蓉不說話,裴文宣仰頭看著午後的天空,過了好久後,李蓉緩慢出聲:“這次,你不會再讓她入宮了吧。”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有些疑惑:“怎的不應聲?”

  “看你。”

  裴文宣平淡開口,李蓉頗有些詫異了:“為何看我?”

  “你若同意,我會去同秦臨說一聲,說過了,他們還要她入宮,那就是她的事。至於要不要直接插手讓她不能入宮,那是你的事。”

  這話把李蓉說懵了,她聽不明白。

  她緩了片刻,左思右想,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說明白一點?我有些聽不懂。”

  裴文宣得了這話,垂下眼眸:“當年我就不該插手的。”

  李蓉更不明白了,她隱約仿佛是懂了這句子上的字麵意思,裴文宣似乎是說,他不打算再管秦真真了——

  可這又怎麽可能呢?

  李蓉茫然。

  且不說秦真真在裴文宣心裏的分量,哪怕秦真真在裴文宣心裏沒什麽分量,隻是個朋友,依照裴文宣的個性,也不可能明知秦真真入宮會死,還眼睜睜看著秦真真去死的。

  而且什麽叫若她同意?

  她需要同意什麽?

  他裴文宣的事兒,什麽時候需要她來同意了?她管得著嗎?

  李蓉整個人一頭霧水,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問題該分成幾個問題、該從哪個角度發問了。

  裴文宣靠著牆,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李蓉是要問他的,他心跳得有些快,有那麽些緊張,他有些期待著李蓉問出口來,畢竟這是他那麽多年,都沒有找到合適時機說出口的話。

  可他又不知道該不該答,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說這些,似乎徒增人傷感遺憾以外,也沒什麽其他多餘的用處。

  兩人靜靜緩了緩,李蓉終於出口:“那個,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讓你管,你才管,我不讓你的話,你就不管了?”

  裴文宣低著頭,片刻後,他輕聲應了一聲:“嗯。”

  “為……為什麽?”

  李蓉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裴文宣垂著眼眸,緩慢出聲:“人和人之間,本是有界限的,每個人身上都是蛛網,一張網牽扯著其他人,每個人都需要在這個界限中活動,若是超過了,你往哪一邊便一點,都會引起另一邊人的疼。”

  裴文宣這話說得含蓄,但李蓉卻聽明白了,她輕輕靠在牆上,聽裴文宣難得認真又平和的言語。

  “她有她的哥哥,她的丈夫,她自己,本來也該承擔起她的人生,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帶來其結果,任何人的插足,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我的責任,無論這個責任從何而來。如今我既然答應了你成婚,我便會以一個丈夫的要求約束自己。”

  “直到咱們契約結束?”李蓉輕笑。

  裴文宣沉默,片刻後,他淡道:“或許吧。”

  李蓉聽著裴文宣說話,拉了個蒲團到牆角,盤腿坐下來後,整理著衣衫,感慨道:“裴文宣,這五十年你當真沒白活啊。你要是早早有這點覺悟,咱們上輩子,說不定還真能白頭到老呢。”

  裴文宣得了這話,睫毛輕顫。

  他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李蓉這話像利刃一般,瞬間貫穿了他。他一時也分辨不出這種感覺來自何處,或許是因遺憾,或許是對上一世的不滿,又或許是,上一世年少時那未曾言說過的感情,蟄伏經年後,某一瞬的反撲,一口狠狠下去,就撕咬得人鮮血淋漓。

  疼痛讓裴文宣下意識鎮定下來,他慣來在極致的情緒下,便會進入一種極端的冷靜。

  李蓉整理著衣服,對裴文宣的感覺渾然不知,繼續笑道:“我當年就知道你這人聰明,事兒早晚能想明白,果不其然啊,你說如今就你這模樣,你這想法,出去得多少姑娘喜歡你。”

  “你早知我會想明白?”裴文宣冷淡開口,李蓉搖著扇子,應聲道,“我看人還是很準的。”

  “那你怎麽看我?”

  “現在還是以前?”

  “當年。”

  聽到這話,李蓉認真想了想,努力回想了三十年前的裴文宣,慢慢道:“你那時候人挺好的,就是心裏麵執拗,想不開。”

  “怎麽說?”

  “當年你許諾過要照顧秦真真,你就想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也不管自個兒是個什麽情況,就要去幫人家。”李蓉一麵說,一麵給自己倒茶,分析著道,“而且你心裏一直覺得自己喜歡的是秦真真,等見了我,突然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你心裏就崩潰了,矛盾了,你接受不了,覺得自己怎麽是這麽三心二意的男人呢?所以說,你這個人,動機是沒有問題的,就是想不開。”

  裴文宣聽著李蓉雲淡風輕描述著過去的一切,他垂著眼眸,他聽著李蓉評價他的一切,都覺得刺耳極了。可他又清楚知道,這份刺耳的根本原因,來自於李蓉說的話都是真的。

  “你那時候,”他聲音平穩,沒帶半點情緒,“就知道我喜歡你。”

  “我又不傻。”

  李蓉吹著茶上的綠葉:“你要不是喜歡,能對我這麽好?隻是當年還是臉皮薄,心裏覺得你喜歡我,有些不敢確定罷了。”

  “那你……”裴文宣聲音幹澀,“為什麽不等等我?”

  若她願意再等一等,他或許就能看清自己的內心,就能學會成長,他們上一世也不至於有這樣的結局。

  李蓉聽這話不免笑了:“你說得好笑,我又不是收破爛的,憑什麽等你?”

  “裴文宣,”李蓉看著杯子裏的自己,聲音平和,“其實你一直看不清一點。”

  “上一世並非你對不起我,我黯然離去,然後自暴自棄,與一個閹人共度餘生。而是我其實可以得到你,我選擇了不要,我另覓新歡,與心中所喜相伴白頭。”

  “一個女人憎恨她的情敵,是因為她覺得感情這場競爭中,以如今的自己麵對一個很好的女人,並沒有勝算。”

  “於是她總去希望對方多麽令人惡心,是她的愛人瞎了眼,有一天她的愛人會恍然醒悟,發現自己多好多美,可我不需要這樣的安慰。”

  李蓉輕輕一笑。

  “我知道我贏過秦真真輕而易舉,若我想得到你,我甚至什麽都不必做,隻要等著就是,可是我不願意。”

  李蓉仰起頭來,看見彩霞漫天,晚燕飛鳴:“我李蓉天潢貴胄,帝王血親,容貌不說豔絕天下,但也算名盛於華京,錢財權勢不過點綴,知書達禮冰雪聰明,我這樣的女子,你問我為什麽不等你,你當問的是——”

  李蓉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你憑什麽讓我等你?就算裴大人生得好看,”李蓉拖長了聲音,音調間帶了幾分俏皮,“我也不至於如此色令智昏啊。”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她言語從容豁達,哪怕是埋汰著他,說著令人不悅的往事,卻也難得讓人心中開闊,心曠神怡。

  裴文宣環抱著自己的胸,聽著李蓉說話,他低頭看著腳下,想了許久,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他突然覺得,自己仿佛是頭一次認識李蓉。

  如今的李蓉和她年少時不太一樣,她有著二十歲李蓉的堅持和原則,卻有了二十歲李蓉遠遠沒有的豁達和平靜。

  以前他們總是爭執,吵架,他一見到她身邊的蘇容卿,就難以克製自己。

  如今他放下偏見來看,竟然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讚賞與喜愛。

  這種喜愛無關情愛,隻是覺得這世上女子如李蓉這樣的,當真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李蓉見裴文宣久不答話,不由得想自己或許戳了裴文宣的心窩,他這人慣來小氣,如今被紮了心窩子,怕是許久都不會說話了。

  她有些無奈,暗罵一聲這人小氣得緊,起身道:“這天還聊不聊了?不聊我走了啊。”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便站起身來,自個兒去翻了一本書,坐在桌邊,磕著瓜子看起話本來。

  沒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就發現牢房邊角上突兀地多出來一卷紙。

  這紙被一根紅色的絲帶卷起來,看上去規規矩矩,仿佛是送人的禮物,到漂亮得很。

  李蓉有些疑惑,走上前去,彎腰拾起了這被卷起來的字,就看見上麵是裴文宣的筆跡,寫著:

  公主殿下親啟。

  裴文宣的字慣來化腐朽為神奇,再普通的東西,加上他的字,都能顯出幾分風雅來。

  李蓉抿唇覺得有些好笑,她拉開了絲帶,打開了這張紙。

  紙張緩緩展開,就見十八歲的李蓉身著宮裝,頭簪牡丹,側身回頭一笑。

  那模樣是十八歲的模樣,可那笑容卻不是十八歲的李蓉。

  明媚張揚中帶萬千嫵媚,李蓉也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自己什麽時候的模樣。

  畫下麵提了裴文宣的字。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李蓉看見這句話,不由得笑開來。

  裴文宣站在書桌前,他細細勾勒著畫上李蓉的線條。

  其實他上一世他一直沒敢正視的一件事,便是他那一生,從未覺得,有任何女子,比李蓉更加美麗。

  唯有牡丹真國色,而他心中有牡丹之豔的姑娘,也唯有一個李蓉。

  秦真真或許美好,但那種美好從未讓他怦然心動,也未曾讓他驚豔萬分。

  隻有李蓉。

  可她早早盛開,又快速凋零,最後成了枯枝留在他的記憶裏,他幾乎忘卻那些美好的模樣,直到他驀然回首,才驟然得見。

  牡丹一直盛開著,隻是她不願意給他再看見了,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問:“裴文宣送李蓉的畫是什麽意思?”

  李蓉:“和好禮物,想用這種小恩小惠讓我不要和他吵架,站在同一條戰線,不要讓他腦闊疼。”

  裴文宣:“……”

  問:“裴文宣不要沉默,站出來說話。”

  裴文宣:“是情書……”

  眾人:“……”

  裴文宣:“當然,這個情書的定位,得等以後,回頭再看,就會發現我真正的意圖……”

  眾人:“意圖?”

  裴文宣:“我不是不想和她吵架,我是想和她成親,再吵一輩子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