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朝爭2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4-21 01:45      字數:7830
  長公主最新章節

  “是,”李蓉跪著,鎮定出聲,“在城郊,被人集體屠殺之後棄屍荒野,兒臣苦查許久,才終於把人的屍體找了出來。父皇,如今證人都已經沒了,還要把秦家人放在刑部,兒臣不放心。”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如今證人已經全都死了,口供再無推翻的可能,人證物證都在,秦氏的罪,改不了了。”

  謝蘭清慢慢開口:“秦氏的罪改不了,殿下又堅信秦家人無罪,所以現在得把秦家人保護好。那請問殿下,您到底是為什麽堅信秦家人無罪呢?您現在,拿到任何證據了嗎?”

  “任何一個案子,”李蓉聲音平靜,“證人都被人殺了,這個案子沒有問題嗎?”

  “這人是誰殺的呢?”謝蘭清提高了聲音,似是在提醒什麽。李蓉回過頭去,冷眼看著謝蘭清,謝蘭清笑了笑,“殿下,說句大不敬的話,證人都死了,可能是案子有問題,也可能是案子沒問題。”

  謝蘭清沒有說完,但李蓉已經明了他的意思,一個年輕的朝官似是疑惑,小聲道:“怎麽會是案子沒問題呢?”

  旋即另一個朝官便笑起來,聲音不大不小,似是私下議論,卻又剛好讓大家聽到:“張大人就不懂了,一個案子的證人全死了,看上去必然是有問題,但萬一其實是沒問題,有些人堅持想讓這個案子不能判呢?”

  人死了,一切都成了懸念,如果李蓉堅持,那就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將案子無限期的推遲下去。

  “所以殿下,證人死了,證明不了什麽。就算證人死了,證物還在,楊烈的信是真的,他們收受賄賂的黃金也是從秦家找出來的,這些證物禦史台刑部大理寺紛紛都檢驗過,殿下是覺得,三司都在欺瞞您嗎?”

  謝蘭清說著,冷笑起來:“殿下,您剛成婚,還是不要參與朝堂之事,回去做些女子當做之事,繡花讀經,修身養性才是。”

  謝蘭清說完,朝堂群臣都小聲附和。

  李蓉跪在地上,假作未曾聞聲。

  這天下對女子都是如此,哪怕身為天驕,若有一日行事出了差錯,身份就是原罪。

  李蓉年少聽這些話,便覺激憤,常常想證明些什麽,而如今聽這些話,縱使不平,卻也冷靜。

  她隻道:“既然三司都覺得沒問題,為何我去取卷宗,調證據,提審囚犯,都如此困難呢?”

  “殿下說笑了,”謝蘭清平靜道,“刑部慣來是按照規章製度辦事,不會刻意為難任何人。”

  “謝大人不虧是兩朝元老,穩坐刑部的尚書大人,”李蓉說著,她單手撐在自己膝蓋之上,緩緩起身,謝蘭清皺起眉頭,就看李蓉轉過身來,抬眼看向謝蘭清,平靜道,“一張巧嘴糊弄人心,事兒做不好,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

  “殿下這是被老臣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

  “怒,我當然怒,本宮如何不怒?!”李蓉大喝出聲,“你堂堂刑部尚書,麵對疑點重重之案,不思如何查案,不思還原真相,隻想著玩弄權術,視人命如草芥,你讓本宮如何不怒?!”

  “本宮建督查司,你們這些人,”李蓉抬手,一一指向朝堂眾臣,“日思夜想如何奪權,如何讓本宮知難而退,本宮調卷宗,刑部左右為難,你推我我推你,跑一個下午拿不到一個審批,本宮不強闖,如何拿到卷宗?”

  “刑部的證據,至今仍在推脫,不肯將證據交給我看,本宮怎麽知道真假?”

  “你口口聲聲說流程,說章法,如果人人辦案流程都是連主審官拿證據都要走一個月,我看你們刑部也不必要了,重建吧!”

  “就你們這批連證人都保護不好隻知道為難辦事人的酒囊飯袋,本宮叫你一聲大人都是給你臉,你還真要本宮把你的臉扯下來踩才是嗎?”

  李蓉一通大吼,謝蘭清麵色發沉,刑部一位官員站出來,大聲道:“殿下,這裏是大殿,不是您撒潑的地方,您……”

  “退下!”李蓉朝那官員怒喝出聲,“你算個什麽東西敢這樣同本宮說話?!”

  “你們要做什麽,本宮清楚。”

  李蓉環顧四周:“可本宮今日也要告訴你們,你們可能會冤死的秦家人,他們不僅僅是幾個朝臣,不僅僅是幾條人命,他們還是邊境的高牆,我大夏的脊梁!你們今日毀掉的是大夏的江山,大夏的未來!本宮今日在此,絕對不可能為此讓步。”

  “但秦氏有罪,”謝蘭清神色鎮定,“殿下拿不出證據,他就是有罪。”

  “他有沒有罪你我都清楚!”李蓉聲音怒喝出聲,“謝蘭清,諸多事本宮不在朝堂提,我就問你們一句,你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就算邊疆百姓哭號之聲你們聽不到,秦二姑娘在我公主府前留下的鮮血你們看不到嗎?!你們今日欺辱秦家,不過就是因為秦家寒門出身,無權無勢好欺負罷了!可你們想過沒有,秦家今日若如此含冤而去,日後邊境還有誰肯效忠?而日後這朝堂之上,是不是隻要是寒門出身,就可以忍你們如此羞辱?”

  “殿下說得太過了,”右相蘇閔之皺起眉頭,“審案定刑,講的是證據,殿下已有立場,如此情緒用事,又何談公正?”

  蘇閔之這話說得不錯,老臣眼中到都是讚同,可他們未曾注意到,年輕朝臣之中,卻隱有鬆動。

  這樣訴諸於情的陳詞,李蓉自然不是說給這些老狐狸聽,隻是這朝堂之上,不僅有浸淫權術已久的政客,還有對這天下心懷擔憂的臣子,不僅有百年高門,還有那些經營遊走於下位的寒門士子。

  李蓉一番提醒之後,見目的達到,她目光才回到蘇閔之身上來,平靜道:“是,蘇相說的是,凡事是該講證據,那如今證人集體被殺,是不是能證明,此案存疑?”

  “有關聯,但並不能絕對證明。”蘇閔之平靜道,“殿下,您已經查了這麽久了,秦家人這個案子,本來早該定案,是您堅持翻案,如今您也沒查出個什麽來,不可能為了您內心之中的相信,把這個案子一拖再拖。還請殿下將秦家人還回刑部,還權於陛下,應賞應罰,按律處置。”

  “蘇相擔心的,是本宮借以查案之名,拖延秦家人的死期,那我們不如各退一步,”李蓉盯著蘇閔之,“本宮不推遲秦家處刑時間,可秦家處刑之前,他們需得在公主府由本宮之人保護,任何人不得提審。而本宮的人也能繼續審查此案,若在任何時候,查出秦家有冤的證據,皆可翻案。”

  蘇閔之得了這話,有片刻猶豫,謝蘭清卻是斷然道:“不行,陛下已經給過殿下諸多機會,殿下卻在我刑部多番鬧事,今日所商討的,根本不該是秦家案,而是殿下屢創刑部如何處置一事。”

  “擅闖刑部的責任我擔著!”李蓉高喝,“我就問秦家人你們敢不敢放在我這裏,秦家案你們敢不敢讓我查!既然說證人之死證明不了秦家案有問題,你們怕我查什麽?!”

  “微臣不是怕殿下查案,”謝蘭清寸步不讓,“微臣是怕殿下鬧事!”

  “那你想怎樣?”

  李蓉盯著謝蘭清:“秦家我必須查。”

  “殿下也必須罰。”

  謝蘭清回以李蓉,冷聲道:“微臣乃刑部尚書,不能容忍有人如此踐踏王法,哪怕殿下貴為公主,也該遵守天子之綱。”

  “好,”李蓉點頭道,“謝大人,那我如你所願。”

  李蓉說著,廣袖一張,轉身就朝著李明叩首,揚聲道:“陛下,兒臣擅闖刑部,為兒臣之錯,願自請杖責三十,北燕塔誦經一月。”

  李蓉說完,謝蘭清露出滿意神色,旋即聽李蓉道:“但刑部之人辦事不利,對關鍵證人不多加保護,記錄行蹤,間接導致證人全部死於他人之手,此為一罪。”

  “藐視父皇權位,父皇授予兒臣督查司司主一職,刑部卻不肯聽從聖旨安排,全力協助辦案,反而借以規章之名對兒臣多加刁難,此為二罪。”

  “如今明知證人全死,此案有疑,卻懶職怠政,不肯深查,此為三罪。”

  “謝大人乃刑部尚書,掌管刑部,刑部如今上下卻弊端百出,謝大人難辭其咎,兒臣願領罰,但整頓刑部,勢在必行。此三罪雖集中於秦氏案,卻能管中窺豹,知刑部平日辦案風格,此乃危害社稷之事,還請父皇上下嚴查,絕不姑息!”

  李蓉一句一句陳述下去,刑部之人臉色漸漸難看起來,李蓉叩首在地上,平靜道:“而秦氏案,兒臣既然插手,便不會放下,請父皇再給兒臣二十日……”

  “不可……”

  朝臣紛紛嚷嚷出聲,還未說完,就聽李蓉一聲大喝:“二十日後,若本宮當真查不出什麽,便足以證明秦氏案並無冤屈,是兒臣胡鬧,兒臣自願領罰,願被逐出華京,自回封地,再不入京!”

  自回封地,再不入京。

  這對於一個公主來說,便是徹底被驅逐出權力中心,一生再沒有回頭路可走,相當於是一種變相的削貶流放。

  所有人沉默下來,上官旭皺了皺眉頭,有了幾分不忍:“殿下……”

  “求父皇恩準!”

  李蓉跪在地上,大喝出聲,李明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神色莫測,許久後,他終於出聲,聲音中帶了幾分喑啞:“既然平樂公主願以逐出華京為賭,朕就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隻是你冒犯刑部在前,為防止你再惹事,查案期間,你便在北燕塔內禁足,抄抄佛經,修生養性吧。杖責就免了,畢竟是個姑娘家,三十丈下去,這不是要你的命嗎?”

  李明說著,抬頭看向謝蘭清,頗有些疲憊道:“謝大人,您看如何?”

  謝蘭清皺著眉頭,李明提醒道:“其實平樂有些話說得也不無道理,刑部這些年做事是有些太過古板了。”

  李明這話便是一種變相的威脅,謝蘭清如果繼續說下去,他便要開始借著理由發落刑部。

  謝蘭清聽明白李明的話,恭敬道:“微臣隻是臣子,此事應當由大家一致商議,陛下決定。”

  李明點了點頭,抬眼看向眾人:“你們覺得呢?”

  沒有任何人說話,李蓉跪在地上,靜靜叩首不言。許久之後,一個含笑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高聲道:“陛下,微臣以為,如此再好不過了。”

  這話讓所有人集體看過去,李蓉也偷偷側目,看向發言之人。

  卻見發言之人站在朝堂後方,竟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官,那人生得極為年輕,眉眼似乎是天生帶笑,便多了幾分風流味道,與那一身官服格格不入,在這朝堂上紮眼得很。

  李蓉瞧了片刻,便認出來人,隨後就聽禮部尚書顧子道低喝了一聲:“崔玉郎,你發什麽瘋?”

  年輕官員手持笏板,笑意盈盈:“顧大人,微臣說是心裏話呀。您看,殿下該罰的也罰了,秦家人行刑時間也沒推遲,殿下身為公主,用一身前途求保一個將門,有何不可呢?若秦家人有罪,殿下也沒耽擱什麽,若秦家人無罪,那殿下可就是積了大功德啊。這樣有利無害的事,不是極好的嗎?”

  崔玉郎說著,笑著跪下去,叩首道:“陛下,臣認為公主所言甚是,請陛下開恩,納公主所言。”

  崔玉郎開口之後,沒多久,一個年輕官員走出來,閉眼就跪了下去:“求陛下開恩,納公主所言。”

  而後三三兩兩,便有幾個官員走出來,人數雖然不多,但跪在那大殿之上,便仿佛有了一種無聲的力量。

  李明看著那些人,許久後,他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李川:“太子覺得呢?”

  “兒臣……”李川似是為難,許久後,他終於道:“兒臣全聽父皇的。”

  “既然如此,就依公主所言吧。”

  李明淡道:“今日起,平樂公主禁足於北燕塔,抄佛經一百篇,為太後祈福,彰顯孝意,下朝後就直接過去,需要的東西讓下人去拿。而秦家人行刑日期不變,暫由公主看管。刑部上下整頓,精簡流程,精簡之後整個辦案流程給朕遞個折子。”

  “是。”謝蘭清恭敬行禮。

  李明處理完這些事,又詢問了一些其他政事,終於宣布下朝。

  等下朝之後,李蓉便將目光投向人群中正和旁邊人談笑風生走出去的崔玉郎,她猶豫了片刻,沒有上前,隻是轉頭看向朝著她走來的李川。

  李川看上去神色不太好,李蓉看了一眼他身後的上官旭,便知應當是上官旭讓李川來找她。

  李川如今還要和世家虛與委蛇,李蓉如今既然站在世家對麵,李川得在世家麵前擺明太多。

  於是李川剛走到麵前,李蓉就冷了臉,直接道:“你不必同我多說什麽,道不同不相為謀,算了吧。”

  “阿姐,”李川皺起眉頭,“你太過了。”

  姐弟兩的話引來尚未離開的臣子的圍觀,李蓉冷笑:“是我太過,還是他們太過?該罰的罰了,我走了,太子自便。”

  李蓉說完,便直接離開,李川緊皺眉頭,似要說什麽,最後也說不出來。

  李蓉剛走出門口,許多臣子便圍了上來,苦著臉道:“殿下,公主任性也有個度,她這是要做什麽!”

  “各位,我會好好勸她,但她畢竟是我姐……”李川說著,露出為難之色來,“也是以前寵得太過,等私下裏找到時機,孤會好好同她說的。她畢竟,”李川壓低了聲,“也是上官家的公主。”

  聽到這些話,眾人稍稍鎮定,歎息道:“也盼殿下自己能轉過彎吧。若當真鬧到逐出華京……”

  說著,說話的大臣搖搖頭,歎息著離開。

  這些大臣與李川的談話,李蓉不需要聽,也猜個不離十。

  她是建設督查司最好的人選,不是因為她有多少能耐,而是她是上官家的公主,太子的姐姐。

  這是她的護身符,她今日做的事,若是換一個人來做,世家哪裏肯這麽容易饒過她?

  不過就是相信著她最終還是會看在太子的麵上收住手,看在上官家的麵子上不敢動手。

  這就是李明肯啟用她的原因,但也是李明不肯完完全全幫她,始終在後麵觀察她,考驗她的原因。

  李蓉想著朝堂上的一切,朝著北燕塔走去。

  北燕塔是李明年輕時專門為她母後修建的一座觀星之處,後來帝後二人都很少去那裏,久而久之就荒廢了,再後來就因偏遠清淨,變成了宮中慣用的禁足之地。

  李蓉吩咐了靜梅自己要帶的東西,絮絮叨叨到了塔前,北燕塔是這皇宮最高的建築,高門長身,銅鈴懸簷,李蓉抬頭仰望了片刻,便領著人走了進去。

  她一路循著階梯,爬向高處,等到了頂樓,便到了她日常居住之所,侍從替她推開房門,她剛入大門,就看見李明坐在裏麵,正低頭飲茶。

  李蓉頓了片刻,隨後露出詫異的表情來,不由得道:“父皇?”

  李明正坐在桌前泡茶,平淡道:“進來吧。”

  李蓉沒有說話,她提裙而入,恭敬跪在李明邊上,李明親自給她倒了茶,緩聲道:“朕已經好幾年沒來過北燕塔了。”

  李蓉不敢接話,李明聲音裏帶了幾分懷念:“修建這塔的時候,你母後才懷上你,朕初為人父,很是高興。那時候我和你母後感情很好,那年她生辰,朕不知道她喜歡什麽,總見她看天,便以為她喜歡看星星,於是登基第一年,興師動眾,修了這個北燕塔。”

  小火上煮著水,發出微弱的沸水聲,似乎剛剛漲開,李明轉過頭去,看著遠處打開的窗戶。

  這個屋子裏的窗戶都開得很大,打開的時候,外麵的天空便像畫一樣,李明緩聲道:“有時候朕也會希望,自己能一直像那時候那樣,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懂,可能就會過得很好。至少,朕和自己的妻子應該恩愛非常,和你,川兒,”李明轉過頭來,看向李蓉,他瞧著她,好久後,緩聲道,“應該感情都不錯,朕會是個好父親。”

  “父皇一直很好。”

  李蓉開口安慰,李明擺手,笑道:“朕什麽人自己心裏清楚,不必你說。”

  李明說著,他停頓了一會兒,過了許久,他才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比川兒要聰明。”

  “父皇,川兒隻還小。”

  “你也年少,”李明輕笑,“但你看得比他透徹多了,若你個男兒身就好了。”

  李蓉沒說話。

  其實她並沒有比李明聰明多少,如果有的話,她隻是因為走過了一世,提前知道了一世的結局。

  上一世和她李川一樣,他們一起選擇了一條看似更好走的路,徹底依賴著其他人,然後隨著年歲增長,李川變成下一個李明,往複循環。

  “朕以前一直以為,你隻是有些聰明,和你母後並無不同。你幫朕平了楊家,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婚事,建督查司,也隻是因裴文宣慫恿,想掌握更多權力,但今日朕突然覺得,其實你比朕想象得更好。蓉兒,”李明歎了口氣,“許多事,朕逼不得已,我不求你不怪我,但求若一日,我百年歸天,你能知道,其實朕心裏,也希望你和川兒能過得好。”

  李蓉靜靜看著李川,其實李川如今不滿四十歲,可他看上去卻像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他時日無多了。

  李蓉清晰認知,上一世,李明要死在兩年後的冬天。

  她以往覺得自己對李明的感情早已經淡了,可如今看著這個人同她道歉,她明知其實權力在這個人心裏,遠在她之上,她卻還是覺得有說不出的酸澀湧上來。

  “父皇為什麽如今同我說這些呢?”

  李蓉苦笑:“以往您都不說的。”

  “以往不說,是怕有一日你心裏難過。”李明神色平淡,“以前朕不知道你最後會做什麽,如果最後,你和川兒送朕走了呢?說這些話,你們記在心裏,日後難受一輩子,何必呢。”

  “今日不同了,”李明笑起來,他看向李蓉,“朕高興得很。”

  “父皇能和兒臣坦誠相待,”李蓉笑起來,“兒臣也很高興。”

  “你心裏沒芥蒂就好。”李明歎了口氣,“今日朝堂,朕不能偏袒你太過,若讓世家覺得朕鐵了心要辦他們,我怕他們要做太過激進的謀算。”

  “我明白。”李蓉緩聲道,“世家盤根錯節,不是一朝之弊,還是得循序漸進。而且兒臣的確莽撞,當罰。”

  “你怎麽不是個小子呢?”李明頗有幾分遺憾,李蓉不免笑了,“父皇,其實川兒很好,您多了解一下他,便知道了。”

  “他很好,”李明聲音有些淡,“就和朕太像了。繼續走下去,朕怕他就是下一個朕,或許還不如呢。”

  李明笑著,又想起什麽,擺手道:“不過他還小,看以後吧。他畢竟是太子,不犯大錯,朕也不會如何。”

  “兒臣知道,”李蓉知道李明是怕她多心,便道,“父皇隻是希望川兒做得更好罷了。”

  李明應了一聲,他沒有多說,緩了一會兒後,他慢慢道:“朝堂之上,你也看到了。朕為何與你母後爭執,想必你也清楚,日後,”李明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道,“我們父女齊心,勿生芥蒂。”

  “父皇放心,”李蓉平靜道,“兒臣心裏,是有大夏的。”

  李明笑起來,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隨後想起什麽來:“裴文宣出京了?”

  “是。”李蓉冷靜道,“父皇放心,他會回來。”

  說著,她抬眼,暗示道:“帶父皇想要的東西回來。”

  “好。”李明擊掌,大笑起來,他喝了口茶,高興道,“暢快。”

  “好了,”李明站起來,環顧四周,“你在這裏好好休養,有什麽需要的就讓人同福來說一聲,朕同你一起,等裴文宣回來。”

  李蓉站起身,恭敬行禮:“恭送父皇。”

  李明點了點頭,頗為歡喜走了出去。

  等李明走出去後,李蓉坐了下來,她端著茶輕抿了一口。

  李明說的話,她是不信的。

  她太清楚李明這個人,他對她也好,李川也好,都有感情,但是權勢麵前,感情不值一提,他今日的安撫,一方麵是因為對她投靠他之事確定的歡喜,另一方麵,則是他終於確定她可用,特意培養感情罷了。

  李明握著杯子,心裏有點冷,又有些酸。

  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特別想裴文宣,她感覺裴文宣好像就坐在她對麵,清俊的麵容上帶了幾分笑意,詢問著她:“殿下,您在煩憂什麽呢?”

  想著裴文宣的語氣,她不由自主就笑了。

  她剛倒好茶,門口就傳來吱呀的開門聲。

  李蓉抬起頭來,就看上官玥身著宮服站在門口。

  李蓉愣了愣,隨後笑起來:“母後。”

  上官玥看上去有些疲憊,她站在門口,看著李蓉不動。

  李蓉想了片刻,緩聲道:“母後不進來坐坐嗎?”

  “蓉蓉,”上官玥低啞著聲,“你知錯了嗎?”

  “我做錯了什麽了呢?”

  李蓉聲音平和:“我擋住了你們的路,還是我奪了你們的權?”

  上官玥沒說話,李蓉見她久不出聲,提醒道:“母後不進來坐?”

  “不了。”上官玥聲音哽咽,“我來,就是轉告你舅舅一句話。”

  “裴文宣死了。”

  李蓉動作僵住,飛鳥鳴叫著從窗口飛過,她不可思議緩緩抬頭,看向門口的女人。

  上官玥故作鎮定,似乎與平日高坐在上的模樣並無什麽不同。

  “每一件違背洪流的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蓉兒,以後,”上官玥說得極為艱難,“別任性了。”

  作者有話要說:李蓉:“老公不在第一天,有點想他,打聽一下他怎麽樣。”

  上官玥:“他死了。”

  李蓉:“……那是不打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