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卿隱      更新:2022-05-10 19:19      字數:4351
  禹王披了綢衣直起了身,倒過溫茶慢慢喝過的時候,聲音不帶溫度的令道,“歇好就出去。”

  時文修腦中清明了幾分,緩過稍會回了回力氣,用盡全力撐起了身子,神態尚帶些恍惚的去攏身上的衣裳。攏了半會方後知後覺的發現,身上披著的還是那件及腳踝的綢衣。

  他恍若未見,兀自坐在桌前垂目喝著溫茶,隱在光影裏的麵容昏暗不明。

  時文修忍著渾身虛脫的不適環顧四周,而後就朝浴桶方向緩慢挪去,細顫著身體彎腰撿了來時穿的那套半舊衣裳,一件件套在身上。等彎著有些不聽使喚的酸痛手指,大概係了幾個襟扣後,就滿身疲憊的走出了屋子。

  桌案前的人抬眼瞬間,就見她潦草扣完兩三個扣子後,就披散著一頭濕潤的烏發,帶著清潤臉龐上雲雨事過後尚未散盡的迷亂模樣,而後就那麽衣衫不整毫無顧忌的走了出去。

  瞬息的震怒後,他欲喝令她回來,可未等他開口,她人已消失在簾櫳後。

  他盯著她消失的方向,幾番忍耐過後,終還是重重放下茶杯,推案起身幾個大步朝外走去。

  屋外,時文修虛靠在簷柱上,雙手捧住婆子遞來的避子湯,吹過上麵的浮沫,就小口小口的咽下。

  湯藥入喉,縱然苦澀,可溫暖的液體還是滋潤了她幹渴的喉舌,亦給她的身體帶來些暖流,緩解了她的些許疲乏。

  喝過幾口後,她從藥碗中抬了頭,微喘著氣且些緩緩。這會的時間,已稍回了些精神的她,就看向那魯首領的方向,低不可聞的問了句:“主子爺他,怎麽受傷了?”

  屋內本來要伸手揭起簾櫳的人,動作稍微一頓。

  魯澤壓根不往她的方向看,從見她出來的那刻,他就繃著臉硬生生的將身體扭過一旁,口裏不提,心裏卻在暗罵她不莊重。

  他還從未見過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子。

  就算倚門賣笑的娼家,在外頭還知維持些矜持的形象,哪如她般,承寵過後就徑自衣衫不整的出來,還毫不避諱頂著副被主子爺狠狠疼愛過的模樣,不緊不慢的端藥喝著,壓根沒有自覺羞恥,掩麵急急離開的意思。

  更過分的是,她竟還旁若無人的與他說起話來。

  他壓根不願搭理她半分,隻黑著張臉,祈求她喝完快走。

  “我聽人說……人受傷後身體失血受虛,最好,是能清心靜養。”見他不搭腔,她隻能細了聲兒的隱晦提點了句。

  她是真的不想再來伺候了,她實在受不住他那疾風驟雨的強悍,更有些受不了他那肆意強勢的態度。

  可這般的話她又哪敢對那人提及,也隻能背著人的時候,猶如氣音的對那魯首領委婉提下。

  但令她失望的是,那魯首領聽後依舊不接這茬,隻冷冷的催促她快些喝藥。

  端過藥碗又小口喝了兩口後,她咬咬唇,又悄聲的道:“魯首領,我看主子爺對我大概也沒什麽性致了,您何不去尋些貌美的女子,過來伺候主子爺呢?”

  經過前後兩次與他的這雲雨之事,她已然覺得,那主子爺不過是拿她來解決生理問題罷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次次尋她來,找些願攀高枝的美貌女子過來伺候,豈不更好些?

  男人總貪圖新鮮的,這般一來,那主子爺不也開心嗎。

  魯澤聞言煞時氣憤,隻覺得她這話簡直在侮辱他親兵首領的身份。

  時文修見她始終不接茬,有些失望,又有些頹喪。

  疲憊之餘難免對他生了絲埋怨,她覺得若非是那魯首領不作為,或許她還不至於到如今這般境地。若他能稱職些,早些尋來合那主子爺心意的美貌女子來,她或許還能早些從此間事中解脫出來。

  想至此,她就不死心的繼續小聲兒慫恿:“魯首領,男人大多都喜歡體態妖嬈些的女子,您也不妨上些心給主子爺尋著,屆時讓主子爺合心意了,您也能平步青雲不是?”

  魯澤深呼吸著氣緩緩胸口的憋悶,正在他咬牙切齒的想著該如何開口勸離她時,門上懸著的簾櫳被人從內倏地揭開,下一瞬主子爺那沉冷的聲音就傳來過來。

  “男人的心思,你倒懂得不少。”

  一語畢,外頭候著的兩人皆僵。

  時文修完全沒想到她那猶如氣音的聲響還能驚動屋裏的人,當即麵色發白了瞬,看都不敢朝那方向看半眼,隻惶惶的將臉低下,捧著藥碗倉促的喝著那湯藥。可實在太難喝了,她一口氣喝不完,索性就捧著那偌大藥碗,慌張轉了身,虛浮著腳步就要離開。

  禹王卻一把攥了她手腕,阻止了她離開的動作。

  “既然不想走,那就先別走了。”

  “沒有主子爺,我剛才隻是想等喝完了湯藥再走……”

  他壓根不聽她解釋,奪了她手裏藥碗,隨手扔向了婆子手裏的托盤上。

  “給她另備一套衣裳候這。”

  沉聲囑咐了句,他掌腹用力一拽,不由分說的拉拽著她再次進了正屋。

  魯澤就示意那婆子快去準備套新衣裳拿來。

  聽著裏頭隱約透來的央求聲,他心裏頭稍微痛快了些,讓她好好的湯藥不快些喝完,非要東拉西扯的在這說些不著調的怪話,這下可好,讓主子爺逮個正著,可算舒坦了罷。

  畫燭光影裏,他看她淚珠漣漣的模樣,冷笑了聲。

  一想到剛揭簾見她衣衫不整的柔媚倚著簷柱,小口吞咽著湯藥,水潤著眉眼,輕聲細語的與男人說著話的清媚模樣,他就忍不住的心頭火起。

  既這般耐不住寂寞,他成全她便是。

  她再次有些意識的時候,隻覺眼前黑乎乎的,好似被包裹在蠶蛹裏般,悶熱窒息。

  她還以為自己被他做出了幻覺,迷迷瞪瞪的驚恐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被身上被子給蒙住了腦袋。

  當即伸手去撥蒙在腦袋上的被子,等撥開了被子,悶熱的氣息瞬間就散了去,外頭清爽的空氣讓悶了一頭細汗的她,不免舒服的呼口氣。

  “主子爺忍著些,敷藥會有些刺痛。”

  “敷便是。”

  沒了悶熱窒息的難受勁,疲憊困頓就再次襲來,她閉了眸正欲昏沉的繼續入睡,卻在這會隱約聽到身後似有人說話。

  她強撐開眼,迷迷糊糊扭頭看過去的時候,神誌還有些不大清醒。

  隔著幾層床幔的視線裏,她模糊見到有人坐在床沿上。旁邊還站著個人,邊說著話邊拿著個瓶子,往那人肩膀上倒著什麽。

  她這般呆呆看過好一會後,猛地反應過來,下一刻噌的下就撐著身體要從床榻上起身。

  聽得動靜,床榻沿上坐著那人驀的回頭,見她起身的動作,頓時臉色一沉。

  “躺回去。”

  沉聲喝令了聲他隨即轉身伸臂進了床幃中,手掌按著她的腦袋壓回了枕上,直接拉了被子將她從頭到腳蒙上。

  時文修遂不敢再亂動。

  禹王拉好床幃,重新轉過身坐著。

  “繼續罷。”

  軍醫看著那又開始隱約滲血的傷處,暗歎口氣,隻能再倒了藥敷上。

  纏繃帶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的囑咐了句,“主子爺千萬注意,莫再讓傷口崩裂了。夏日將至,若傷口反複不愈,隻怕有感染風險。”

  禹王頷首:“本王知了。”

  等軍醫給他換完藥退下後,他就拉開床幃,俯身掀開她身上蒙著的衾被。

  時文修當即坐起了身,同時手指抓過衾被一角,稍微擋過些自己身無寸縷的身子。

  “衣服擱在案幾上。”

  他淡聲說著就坐直了身,又往旁側讓過寸許。

  她低低應聲,輕手輕腳的打他身側挪過身子,屏著呼吸就要赤足下地。

  可就在她雙手環抱著胸,小心翼翼下了床那刹,他卻突然攥了她手腕,強行將她的手從她的柔軟處移開。

  她雙眸睜大,不由驚惶看向他。

  他沉暗的眸光停留在齒印與指印縱橫的那綿軟細嫩處,又在她頸間、腰腹間等幾處同樣痕跡縱橫的地方掃過幾番後,微微蹙了眉,稍瞬又鬆開。

  “本王可以允你提一個不大過分的要求。”

  在放開她手腕的時候,他略緩了聲說了句。

  這話入耳那刹,她先是一怔,而後一喜,不想再伺候他的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可關鍵時候,理智回歸的她就強行將話止住,險險扼住了從口而出的危險。

  他說的是不過分的要求。

  那不想再伺候他的這般的要求,是屬於過分還是不過分的範疇?於她而言,自然覺得不過分,可是於他呢?

  她覺得若這話吐出口,他大概率會惱羞成怒的欲劈死她。

  見她麵色時欣喜時凝滯,他微微抬眸:“沒想好?”

  時文修定了神,此時她已想好了還不算過分的要求。

  “想好了。主子爺,我想要搬出去住。”

  他神色不動,直截了當的拒絕:“軍營人多眼雜,不允。”

  “不是軍營,我在外麵買了房子。”

  時文修頓了瞬,方低聲道。

  他倏地看向她,鋒銳的眸光反反複複在她臉上逡巡。

  她抿了唇不作聲,任他那仿佛能直視人心底的鋒利目光,犀利的將她探究,打量。

  這大半年的軍營生涯,讓經曆了些許世事的她,也不似從前那般懵懂無知了。她漸漸的也多少摸索出了些這個時代人的想法,譬如她作為主子爺的榻上人,就理應維護她那所謂的清譽,否則清譽受損,便是損了主子爺的威嚴。

  在想明白這些事情後,她就隱約猜得,她搬去軍營裏住的想法不會得到他的允許。所以在後勤幫忙的那段時日,借著與那些民婦的攀談,她大概了解清楚了邊城的房價以及些好的地段,在算了算自己攢的銀錢後,就抽了空去尋了牙婆,咬咬牙付款在接近城中心的地段,買了間不算大的房屋。

  住軍營會有損她清譽,那住自家屋子裏,總不會有影響吧?

  禹王靜靜的看著她,明明她再未多言什麽,可他卻依舊能從那蒙了層微光的麵龐上,看出幾分她寸步不讓的意味。

  “哪來的銀錢?府君送的?”

  “不是,是我自己攢下的。”

  他疑惑:“攢的?”

  他隱約記得當日她進府時,似沒帶什麽身家過來。

  “主子爺給的工錢豐厚,這近一年的時間,因著沒什麽花費,我也攢了不少。還有宮裏娘娘也賞了些金瓜子,零零總總攢下來,也夠了。”

  說著,她又補充了句:“邊城不似京城居不易,這裏房屋價格不會貴的離譜。”

  聽著這話,他就知她是在為將來留在邊城提前做著打算,一時間竟失了聲,情緒也有些起伏。

  緩過陣後,他沉聲道:“等過後,讓魯澤將銀錢支給你。”

  她小心看他一眼,雙手絞了絞後,卻還是鼓起勇氣道:“不用的主子爺,我攢的銀錢夠了,買得起的。”

  他沒再言語,沉眸揮退了她。

  時文修穿戴完畢後,遂摒了呼吸匆匆走了出屋。

  路過屋門口時,這次吸取教訓的她沒敢再停留,一路快走的直奔自己小廂房的方向而去。直至進了屋關好了門,她方撫著自己的胸口,平複著紊亂的心跳。

  她沒想到,他真的默許她搬出來住。

  那以後,她就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了。

  翌日,她就著緊收拾東西,搬進那位於城中心地段的小房屋裏。

  其實她東西不多,也沒什麽好收拾的,總共就那麽幾件新舊的衣物,以及他贈的那兩件狐裘,外加她織的半成品毛衣。

  說來這件毛衣,當日他特意要她帶到正屋裏去,可待那日清早醒來後,她卻見了她那辛苦織的毛衣,卻被撂在了地上,上麵還被人踩上了腳印。

  本來她也想不要的,可想來畢竟是自己辛苦織了一場,遂就重新撿了回來。

  帶著這寥寥幾些的家當,她推開了在這個時代屬於她的第一個家。

  一進的房屋不大,有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裏栽了顆長勢不大好的棗樹。

  她看著那枯萎的枝椏,覺得等得了空將這樹拔了,換個旁的果樹栽上。

  屋子裏落了積攢的灰塵,她也不嫌麻煩,把手裏包袱放下後,就直接擼了袖子開始收拾了。

  對於這個家,她有很多美好的構想,譬如屋前屋後栽種什麽花草,譬如桌前牆上放什麽擺設。想著這些,她忍不住心情愉悅,揚唇笑了起來。

  搬進房屋的時候,她也沒請人慶祝,若放在京城那會,她若買了房屋,定是會買來好酒好肉盛情邀請魯海他們來做客。可如今這般光景,她覺得倒也沒什麽必要了,真邀請了,他們願不願過來且先不說,就單與他們靠近些親近說話,隻怕都會給他們帶來些不必要的麻煩。

  他們大概也成了她生命中的過客了罷。

  想到三五年後他們都紛紛離開此地回京,唯獨她被留了下來,這般想想,便多少有些傷感。

  不過她又很快振作起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路終究還是要一個人走過的。

  誰又能說,邊城的生活不是嶄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