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年紀頗長的老嬤嬤, 氣勢不凡, 一身穿著打扮便看得出來, 必定是常伴太後左右的李嬤嬤。

  來人以睥睨天下的氣勢, 垂著眼角瞟了榻上的輕音一眼, 也不行禮, 兩手交疊放在腹間, 氣定神閑地看向殿內。

  “六公主身子可好些了？”李嬤嬤轉向離輕音最近地衛步，捏著嗓子問道。

  衛步並不認識此人，但光從氣度上看, 便是他惹不起的，似乎連他一旁的輕音都知道這位嬤嬤地位不低，平日裏的暴脾氣也收了不少。

  “殿下方才已經用過藥, 太醫說調養一段時間便好。”

  “嗯, ”李嬤嬤從喉嚨裏吐出一個字，殿內殿外侍奉的人皆大氣不敢出, 唯唯諾諾地提著耳朵聽聽李嬤嬤的話。

  “既然六公主病了, 那邊在自己的宮中好好休息吧, 這三個月也別出去走動了。我是奉了太後的口諭, 你們底下伺候的人也要收點規矩, 六公主年紀小任性胡鬧，你們可不能跟著折騰, 咱們做宮人的就要有做宮人的本分。”

  “是是是，此次也是奴才們疏忽了, 一時沒看住, 讓六公主不慎跌入湖中，”安福走上前來，恭迎地朝李嬤嬤笑了笑。

  上上下下的宮女太監都覺得脖子有些僵硬，倘若太後怪罪下來，他們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啊！

  “這倒不打緊，”李嬤嬤瞧見榻上的已經已經靠著枕頭睡了過去，一張小臉還帶著幾分蒼白。收起目光，“以後小心著便是，太後老人家可是心疼壞了，太醫們到現在還在七皇子的殿中，真是讓人心有餘悸。這樣的事兒，太後可不想再看見第二回。”

  末了也再說什麽，訓了幾句就離了輕音的寢宮。

  一眾宮人鬆了口氣，有些慶幸，心裏卻不住地撇嘴，朝榻上的輕音看過去，目光也並非和善，甚至還帶著點奚落和嘲笑。

  她們還以為李嬤嬤是因為六公主掉水一事來責罰她們來著，沒想到兜兜轉轉說著的確實七皇子。聯想到平時六公主和七皇子兩位的待遇，一時間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太後她老人家是因為七皇子落水一事遷怒於六公主呢！說是三個月內在宮裏好好養傷，恐怕隻是一種變相的禁足吧。

  沒聽見李嬤嬤說的嗎，話裏話外可沒有對六公主的一句關心！

  她們隻能祈禱幸好七皇子沒有什麽大礙，否則可就不隻是禁足這麽簡單了，她們這些伺候的小宮女指不定會被怎麽連累呢！

  幾個平日裏心思活絡的，已經開始往外打聽了，問著哪個宮還需要宮女伺候，不拘於一等二等的，隻要能把她們從六公主這裏弄出來就行了。

  哪怕是個新入宮的娘娘也是好的，畢竟還有著新寵，往後能被皇上看進眼裏一朝升天也不是沒可能。而在六公主這裏，主子都是被棄了的，她們這些下人哪還有好下場？

  太後跟前的嬤嬤都對六公主看不上眼，她們這些小宮女自然伺候起來，也怠慢疏忽了很多。

  本來就是，那些有點本事的同伴都找著出路了，她們這些在宮裏吃不開的，隻能在這六公主殿內做些活計。

  心裏不舒坦，一個小宮女在伺候六公主沐浴時，一個沒注意，手裏的動作便重過了頭。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一雙小手狠狠地推開。

  “嗚嗚~你走開，快滾，本公主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小宮女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被浴桶裏的水濺濕了褲腿，涼涼得貼在小腿上，更覺得寒意四起。

  衛步從門口經過往自己的住處走時聽到了輕音的哭喊聲。

  “殿下，出了什麽事嗎？”殿外幾個人都睜大眼睛瞧著在，衛步隻好上前敲了敲緊閉的門，提了提嗓音問道。

  裏麵出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沒有其他聲音了，沒一會門從裏麵打開，一個小宮女探出頭來看了衛步一眼。

  “六公主讓你進去伺候著，我先退下了。”急匆匆地從衛步身旁跑開，好似身後有老虎在追似的。

  背對著無內掩上門，衛步回頭看過去，屏風一側立著一隻不大不小的浴桶，裏麵想來是加了凳子，小小的人兒坐在裏麵露出脖子以上。

  隔著蒸騰地熱氣，衛步朦朦朧朧的隻看到一雙哭得通紅的眼。

  若是用一個詞來形容女兒家這般地嬌態，想必非梨花帶雨莫屬，隻要是個有惻隱之心的人看到都會心生憐憫。雨雪肌膚，膚若凝脂，青絲渺渺，怎麽看都是一副勾人地媚態。

  可對象偏偏是個隻有八歲的女娃，這樣看過去隻覺得可憐又可愛，叫人隻想抱在懷裏好好哄著別再哭鬧才好。

  八歲也該有男女之分了，是而衛步愣了一下，飛快地低頭：“冒犯了殿下，奴才這就下去。”

  “衛步衛步！”輕音連著喚了幾聲，伸手拍打著浴桶裏的水，嘩嘩作響，沒幾下地上又濕了幾分，浴桶裏的人卻不以為意，反而覺得好玩似的，又伸手鞠起一捧水，往半空中一揚，掉落了好幾滴拍打在小臉上。

  “快來給本公主沐浴！”瞧見衛步低著頭半天沒動靜，輕音往浴桶壁探了探頭，下巴擱在浴桶邊上鼓著腮幫子看著衛步。

  “殿下，奴才去找個宮女來伺候您沐浴吧，”往常幾乎輕音的任何要求他都不會拒絕，此刻卻想都不想地推辭。

  哪怕他是個真太監，伺候女主子沐浴，都是不合適的，極能招人非議。

  輕音氣惱又驚訝。

  “不要宮女！再讓她來我就真的要了她的腦袋了！”輕音認真地捶著浴桶。

  衛步想起剛才那名宮女慌不擇路的模樣，看來也是在這裏受了她的不少威脅。

  最近這段日子，這位六公主可真是把要了腦袋這句話掛在嘴邊，時不時冒出來一句。

  那些膽子小的，可不就被她嚇破了膽？好在衛步已經習慣了，一天聽個兩三次也不覺得有多害怕。

  衛步不知道那個宮女怎麽惹到這位小祖宗了。今日折騰了一天身子也有些乏了，未免又惹出來一段麻煩，衛步取了屏風上搭著的毛巾走了過去。

  不過是個小女孩而已，沒什麽好避諱的。

  衛步告誡自己，朝瓷白的小肩膀伸出了手。

  衛步力道小沒使上什麽勁兒，對於輕音這小身板來說恰恰合適，在浴桶中泡著熱水，不由得舒服地小聲歎了口氣。

  小小年紀就學會歎氣了，無怪乎如此鬼靈精怪。

  衛步拿著毛巾的手不停，內室安靜，小祖宗也沒鬧騰，倒是給他空了不少時間去整理思緒，托了太監帶話，也不知蕭翰何時進宮，事情又辦得怎樣。

  想得深遠了，手中地力道就沒控製好，手裏的半邊肩膀顫了顫，水中的人兒突得轉身，激起的水花濺了他一身。

  “奴才該死！”衛步沒去擦臉上濺到的水珠，低頭認錯。

  輕音哼了哼。

  衛步大著膽子去看她，一片水汽氤氳中瞧見她肩膀上的一道紅痕，顯然是破了皮，蔫蔫得垂著一小塊要掉不掉的皮屑，襯得破的那一塊皮膚更加嫩紅。

  衛步下意識地伸手去碰了一下。

  “那個壞女人掐的，好疼！”輕音一把拍開衛步靠近的手指，目光有些嫌棄：“你也弄疼本公主了，再有下次，你就和那個女人一樣，都掉腦袋！”

  說完又把身子背過來對著衛步，扭了扭肩膀。

  衛步識趣地又重新拿了毛巾蘸了熱水，細細地擦了上去。

  “殿下，水涼了，就寢吧，”衛步重新拿了塊幹毛巾擦幹了小人兒白白嫩嫩的身子，溫聲道。從屏風上拿了一套褻衣褻褲伺候著輕音穿上。

  洗了美美的一頓澡，麵前的小祖宗顯得很好說話。

  乖覺地點點頭，朝衛步張開了手臂。

  衛步剛剛把毛巾放到一旁，一時間未能反應過來。

  輕音又朝前撲了撲，這次沒有吝嗇說話了：“抱本公主去床上吧。”

  施舍般的語氣。

  衛步吸了口氣，抱孩童般將人抱了起來，手擱在輕音背後，她並不舒服，撅了噘嘴，好在沐浴的地方離寢榻並不遠，衛步抱著走了幾步就到了。

  近來輕音又長了許多，衛步抱得有些吃力，放她下來的時候有些不穩。

  輕音沒有怪罪，拉了被子蓋在身上，隻露出一張小臉，頭發微濕，軟塌塌地鋪在枕頭一邊。

  “就寢了，你退下吧。”說完就閉上了眼睛，翻了身，隻留了一個後腦勺給衛步。

  衛步沒說話，退了兩步，解開帳邊的銀鉤，紗幔垂到地上。

  吹滅了燈，衛步這才走了出去，合上門。

  拎了一桶熱水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隨隨便便擦了幾下便躺倒了床上。

  睜著眼睛看著床頂，看著看著，沒一會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