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670
  一晃眼便是除夕, 再過一天是大年初一, 太初元年的最後一日就在忙忙碌碌中開始了。

  除歲起榮錦棠就回到乾元宮安置, 他需要提前三天齋戒, 以求在祭祀時體清心誠。

  付巧言這裏宮事基本上也算忙完, 就剩最後幾日隻要能有條不紊進行下去, 便算是順利過了年。

  除夕這一日大清早她就起來, 梳妝打扮穿好大禮服,就乘坐小轎去太廟。

  她今日是按嬪的規格來穿戴的,外袍是中紫如意雲紋錦帛大衫, 身披深青色織金雲霞鳳紋霞帔,霞帔末端墜有白玉鳳紋墜子,她頭上是金觀音頂心雙鳳簪暖帽, 腳踩鹿皮淩波靴。

  付巧言身量高, 盛裝大衫站在那裏,不言不語也透著難以掩蓋的威儀。

  當她的小轎到達太廟廟門口時, 守在那裏的宮人就趕緊上前迎她。

  晴畫站在轎外, 恭恭敬敬把她扶了出來。

  太廟平安廣場上, 三品以上文武朝臣全部都列隊等在那裏, 楚雲彤和顧紅纓也已經到了, 正在另一邊的暖棚裏等候。

  暖帽頭冠上金飾太多,重重壓在她頭上, 叫她必須挺直脊背才能穩當行走。

  付巧言往她們那行去,身後是朝臣們好奇打量的眼神。

  榮錦棠年紀輕輕卻不怒自威, 他這樣說一不二的強硬性格, 也不知喜歡的女人會是什麽樣子。

  朝臣們偷偷瞧了,也隻看到一個修長婀娜的背影。

  她頭上的金玉亮晶晶,幾乎要閃瞎旁人的眼睛。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到底是不同的。

  站在楚雲彤父親楚尚書身邊的吏部尚書黃哲冷笑道:“你們家千金大小姐還要叫這位娘娘呢,楚大人覺得如何啊?”

  楚延默默看著地麵,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黃哲看不慣他這淡定自若的樣子,可身份擺在這裏,說太難聽實在掉價,他自顧自冷哼兩聲,才安靜下來。

  年初時他們爭來爭去,踩了多少人下去,結果自家姑娘不爭氣,叫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壓了一頭。

  楚延遠遠看著穿著隆重大禮服的女兒,人影重重,天高路遠,他已經看不清她的麵容了。

  以後,怕是也沒機會再見了。

  雖說是冬日難得的晴朗天,但朝臣們都等在外麵也確實有些冷,宮人們便擺了兩排暖爐放在那,供大人們暖暖手。

  付巧言她們這邊還臨時搭了個小棚子,裏麵早就燒上了暖爐,倒不覺得冷。

  這個小棚子,算是她們沾了太後和太貴妃娘娘的光。

  顧紅纓見外麵朝臣離得遠,笑著把付巧言迎進來:“你這一身可真是耀眼。”

  付巧言苦笑道:“還不都是尚宮局給安排的,這暖帽沉得很呢。”

  她端坐到椅子上,晴書就過來幫她拖著頭。

  顧紅纓靠在楚雲彤身邊,險些沒笑趴下:“你這也忒誇張了些。”

  楚雲彤掃她一眼:“坐好,待會兒衣服亂了,叫你爹瞧見又要派你娘進宮念叨你。”

  中三位的主位們每月都能傳召家人來見,付巧言弟弟還在順天府讀書,她怕打擾來年春闈,一直沒叫見他。

  倒是楚家和顧家都在京裏,家中母親嬸娘經常能進宮來看望。

  顧紅纓看著大大咧咧,其實比楚雲彤心思細,她坐正身體,立即換了話題:“娘娘們肯定要晚些時候來,這棚子倒是便宜我們了。”

  付巧言笑:“確實是,怎麽卓婕妤和王昭儀還沒來?”

  她最近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時間去八卦宮裏頭閑事,反正顧紅纓每次來都能給她講個痛快,她不打聽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顧紅纓和楚雲彤對視一眼,顧紅纓就衝她擠眉弄眼:“太後娘娘還是不讓王婉佳出來,說要叫她再清醒清醒。”

  要麽說太後娘娘能曆兩朝不倒,這話說得實在很有技巧。

  長春宮就在景玉宮後頭,兩宮就隔著一條巷子,付巧言倒是沒怎麽聽到後頭有鬧過的動靜。

  “長春宮一直很安靜,王婉佳又做什麽了?”付巧言好奇問。

  顧紅纓湊到她身邊小聲嘀咕:“那倒沒有,隻我娘說年後陛下要有動作,太後娘娘這樣興許是為了王家著想。”

  這事付巧言是早就知道的,陛下那也是下了決心的,所以付巧言也沒多說什麽,隻笑著講了一句:“娘娘仔細了。”

  她們這正聊著天,外麵又來了一頂小轎,掀開暖棚的簾子一瞧,便是章瑩月了。

  章瑩月跟顧紅纓是一個位份,穿著的大禮服也是同樣顏色的,隻她個子略挨了一些,穿這麽隆重一身並不太好看。

  她低頭從外麵進來,先要同付巧言見禮。

  外麵那麽多朝臣看著,她也知道要體麵一些,因此很是客氣就同付巧言行了禮。

  付巧言就衝她點點頭,笑笑沒說別的。

  原本棚子裏氣氛很寬鬆,付巧言還跟顧紅纓在那聊天呢,結果章瑩月一來氣氛就變了,坐了好半天也無人講話。

  章瑩月眼睛一轉,看了一眼坐在一邊頭也不抬的楚雲彤,就笑道:“宸娘娘這暖帽真美,也隻有嬪娘娘才能有這個規格的。”

  楚雲彤根本就沒聽進去,還跟那發呆呢。

  付巧言笑著瞧她一眼,也沒往心裏頭去。

  章瑩月這點伎倆,也就王婉佳那樣性格比較衝動的容易上當,放她們三個這裏就很不靈光了。

  楚雲彤和顧紅纓對位份這件事根本不上心,付巧言是完全不需要操心。

  暖棚裏的氣氛就更冷了。

  顧紅纓還在那給付巧言擠眉弄眼,被楚雲彤拍了一下手:“老實些。”

  付巧言笑著坐在一邊,正想叫她們吃些熱茶,外麵就傳來宮人們問安的聲音。

  “太後娘娘大吉、淑太貴妃娘娘大吉。”

  兩位太妃駕到她們是都要出去迎的,付巧言先站起身來,被晴畫扶著出了暖棚。

  外麵天色晴好,金烏爬上雲端,露出金燦燦的笑顏。

  溫暖的風吹到身上,吹散了清晨所有的寒意。

  付巧言走在最前麵,若不是暖帽太沉,她自己就能走得很板正。

  太後娘娘和淑太貴妃陸續下了暖轎,兩位娘娘許是許久都沒有盛裝出門,都有些不太適應沉重的頭冠。

  她們的暖帽上金釵要比付巧言多了一倍,那沉甸甸的重量一想就要頭疼。

  淑太貴妃還好些,太後娘娘脖子上甚至還有一串八寶瓔珞,蜜棗大小的寶石依次排列,點綴了她赭紅色的大禮服。

  位份越高禮服越重,那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身上,時刻提醒著她們肩上壓著多少責任。

  太後這一身禮服比她當年做皇後時的真紅要更深一些,顯得沉穩許多。

  付巧言過來給兩位娘娘行了禮,笑道:“這裏風大,宮人們準備了暖棚,娘娘們請裏麵先歇歇?”

  太後往太廟裏麵望了望,沉吟片刻道:“陛下應當快齋戒完畢,我們就在這等一會兒吧。”

  付巧言又福了福,主動站到了淑太貴妃的身後。

  宮裏頭站位是很有講究的,最前麵自然是太後,之後便是淑太貴妃、付巧言、楚雲彤,顧紅纓和章瑩月並排站在最後,這也是現如今榮錦棠後宮裏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宮妃。

  在她們身旁,還有所有公主、親王正妃、郡王正妃、公侯夫人等命婦依次排列,因著付巧言他們都是生麵孔,今日場麵也莊嚴,倒也沒人過來套近乎。

  太後是宮裏頭的老人了,年年都要過來祭祖,對時辰把控精準,果然她們也不過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太廟的大門就依次而開。

  榮錦棠站在太廟大門正中間,遙遙望著遠處的人們。

  一時間,連風都停了。

  付巧言三日未曾見他,此時才發現思念如無邊無際的海洋,彌漫在她心口。

  相距那麽遠,相隔許多人,這一眼便看盡萬水千山。

  莫名的,付巧言對他抿嘴笑了。

  榮錦棠高高站在太廟正門前,從人群中遙遙望去,一眼就看到她。

  小姑娘從來沒有今天這般美麗過,她身上耀眼的光芒一下子印進他的心扉。

  那淺淺一笑的芳華,似是三月裏牡丹綻放,端是國色天香。

  讚引引遣官站在廣場最前端,他手捧長香,高聲唱誦:“夫聖王之製祭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菑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

  這是《禮記祭法》原文,大意為對國民有貢獻者,才能享受祭祀朝拜。

  他這一聲唱誦出來,下麵所有人都跟著跪了下來。

  金烏已經日上中天,照亮了除夕這個好日子。

  在千裏之外的潁州,原布政使司後院摘星樓,卓文惠正坐在桌邊焚香。

  幽靜的香散著複雜的味道,似沉木,又似金水,並沒有特別好聞。

  青禾正跟在她身邊,見她麵容沉靜,也一言不發。

  這一日是大越的除夕,原本是闔家歡樂的大節。

  然而在潁州城中,家家戶戶依舊閉門不出,甚至連貼紅掛福的人家都沒有許多。

  烏韃人不過春節,所以百姓們也不敢明目張膽過。

  卓文惠慢慢睜開眼,她手裏盤著一串蜜蠟佛珠,上麵一顆密經佛珠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吩咐廚房,晚上包些餃子,也好叫大家夥過個好節。”

  她話音剛落,外麵就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卓文惠捏著佛珠的手一緊,臥室的門扉便應聲而開。

  正是許久沒有回來過的胡爾汗。

  白雪皚皚,寒冬未盡,他隻穿了一身單衣,仿佛一點都不怕冷。

  “王妃在焚香?”

  這兩個有些生僻的字,胡爾汗也念得很準。

  他目光裏帶著笑,看著卓文惠的時候很溫和。

  卓文惠垂下眼眸,道:“大汗辛苦了,青禾快去煮茶。”

  胡爾汗坐到她身邊,握了握她纖長的素手。

  大越嬌養長大的公主,一雙手細膩圓潤,一點傷痕都無。

  反觀他的手粗糙又堅硬,每次碰她他都不敢使勁,生怕把她細嫩的皮膚擦傷。

  “今天是你們那的除夕,我已經吩咐廚房做了宴席,晚上陪你一起過節。”

  他輕聲細語道。

  這麽大個的漢子,卻對她說話總是溫和又客氣。

  卓文惠抬頭看了他一眼,捏著佛珠的手驀地使力,仿佛要把它捏碎一般。

  “多謝大汗了。”

  胡爾汗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同我客氣什麽,夫妻本就是一體。”

  然而就在這時,距離潁州府城不過百裏的青石山,一隊又一隊的烏韃騎兵正在操練。

  他們的喊聲驚飛了山林裏的鳥雀,它們撲棱著單薄的翅膀,往遙遠的東方逃去。

  太廟門前,榮錦棠手捧玉琮,向著祖先牌位跪拜下去。

  “敬大越榮氏列祖列宗……吾輩必以畢生之力,還大越百姓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