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二更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634
  大越十二月中旬的樣子, 顧紅纓趁著付巧言不忙了, 跑來找她玩。

  自從行宮回來, 兩個人也好陣子沒見著, 付巧言還怪想她的。

  等她一踏進茶室, 付巧言就笑道:“前些時候特地叫尚宮局給做了一副牌九, 一副葉子牌, 就等你來玩呢。”

  顧紅纓搖了搖頭,打趣她:“一會兒陛下回來要是瞧見我跟著陪宸娘娘玩葉子牌,還不得把我打冷宮去。”

  付巧言笑出聲來, 點她:“怎麽會呢。”

  顧紅纓沒再說這話提,隻笑著給她道喜:“還沒恭喜你呢,宸娘娘。”

  付巧言臉上笑意淡了淡, 還是道:“都多久的事了, 值當你再說。”

  興許是瞧出來她有些沉悶,顧紅纓就隻好換了個話題:“你知道王婉佳回宮後發生了什麽事不?”

  這個她倒是沒怎麽打聽, 興許晴書一直關心著各宮的事, 隻她若是不問, 晴書也不會主動講。

  付巧言搖了搖頭, 倒是有些興致了:“怎麽了?我回來就搬來景玉宮, 不知道長春宮如何了。”

  顧紅纓笑得仿佛偷了雞的狐狸,可壞可壞的那種。

  “她因為什麽被趕回來大家都知道唄, 反正太後心裏肯定門清,連續三天叫她去慈寧宮訓斥, 然後才叫她回長春宮閉宮思過, 還說叫她什麽時候知道‘教養’二字怎麽寫,什麽時候再出宮。”

  付巧言很是吃了一驚。

  王婉佳畢竟是太後娘娘的侄女,就算是旁係,也代表著王家的臉麵。

  最近榮錦棠也講過前朝幾家鬥的很厲害,周文正年紀大了,翻過年首輔肯定要換,至於其他四位閣老和三位省令換不換,榮錦棠沒給他們準話。

  隻偷偷跟付巧言道,等春闈結束以後,就看著換新人上來了。

  現在各部都有年輕的侍郎員外郎表現出色,榮錦棠一開始沒著急換,一個他自己也是新手,再一個也得觀察一下新人。

  這份沉著和冷靜,就很叫周文正佩服。

  是以這兩年來他恭恭敬敬的,一點都不敢倚老賣老,自持老邁去欺負“年少”的新帝。

  如果真的那樣,恐怕他也不能平平穩穩熬到先在,翻年還能致士榮養歸鄉。

  人總得有自知之明,越是位高權重,越得頭腦清醒。

  也正是因為如此,榮錦棠對老首輔也一直很客氣,對他的條子也是很少駁回,哪怕是選任新的閣老,也是同他先商討一番的。

  其實人選已經定了,隻大多朝臣都不知道,所以才爭得厲害。

  榮錦棠也沒製止,就看他們每天狗咬狗,也挺有樂趣的。

  而太後在這個時候訓斥王家的妃子,就很耐人尋味了。

  這事其實可大可小,往小裏說其實也不過就是妃子們之間的口角,吵起架來自然什麽都說得出口,王婉佳那幾句話也就是叫榮錦棠聽見了,要是沒聽見更不成事。

  付巧言道:“太後娘娘……也真是謹慎。”

  顧紅纓小聲說:“可不是,王家最近也是很有些囂張,陛下還沒等說什麽,太後就坐不住了。”

  百年傳承的世家,自有一番底蘊。

  隻王家在皇帝嶽家的位置上太久了,久到那些底蘊都要被淹沒,剩下的隻有無法自止的傲慢。

  太後娘娘自己身處高位,倒是很清醒,從皇後變成太後,她的權利雖然小了,但輩分卻高了。

  經曆了先帝爺的故去,她也像是變了個人,以前繁花錦繡,如今青衣布履。

  能把王婉佳罰的這麽狠,其實也是給王家看的。

  隻王家到底看沒看懂,這就誰都不知道了。

  “那王昭儀什麽時候能出來?宮宴總可以了吧?”付巧言問。

  顧紅纓搖搖頭,也是不太確定:“這個真不清楚,其實她能不能出來,得看太後和陛下的意思吧。”

  付巧言若有所思。

  榮錦棠今年已經把前朝後宮的這些牽製弄得得心應手起來,他不想叫任何一個世家以為自己贏了閣老的位置,就沒有提拔一位高出身的宮妃。

  不這樣說也很不嚴謹,他實際上隻給她漲了位份的。

  一想起這個,付巧言心裏頭就猶如火燒,熱意暖暖。

  顧紅纓也就是過來跟她八卦八卦的,後半程就一直在說楚雲彤的事,付巧言還是第一次知道楚雲彤原來是個相師。

  也不能這麽稱呼她,楚家是不會樂意自家裏有見天給人相麵的千金,她在家裏過的不自在,也跟顧紅纓一般自願進了宮。

  哪怕現在大越再怎麽讓女子走出家門,可到底有多少真能走出來,也實在是說不清。

  說起這個,顧紅纓就有些傷感,付巧言就叫晴畫取了織造局新作的華容道出來,叫她玩了好一會兒,直到晚膳前她才趕緊跑了。

  還真沒聽說哪個妃子這麽不愛見皇上的,一聽說他要回來,連滾帶爬走了。

  付巧言跟在後麵直搖頭:“真是個急脾氣,陛下又不嚇人。”

  榮錦棠回來的時候見她正專心致誌玩華容道,也沒去打擾她,等換好衣裳坐在院子裏望了會兒天,付巧言才發現已經這個時辰了:“陛下怎麽不叫我。”

  她現在天天要忙宮宴的事,榮錦棠就不叫她做繡活或者多讀書,仔細累壞了可還是要自己心疼,就吩咐織造局給她做些有趣的小玩意。

  這華容道是織造局特地用棗木給做的,一共出了六盤,一盤比一盤難,付巧言現在還在研究第二盤。

  確實很有趣,也很能緩解疲勞,付巧言很喜歡玩。

  “瞧你玩的開心,就沒叫你。”榮錦棠拉著她坐到院子裏,吩咐宮人給取了披風,同她一起賞月。

  今日裏他回來的晚了一些,天色已經暗了,皎潔的月慢慢爬到天邊,照亮了寂靜的長信宮。

  這宮這麽小,住了那麽多人,可還是靜悄悄的,似乎聽不到人聲。

  付巧言乖巧靠坐在他身邊,感覺他好像又高了些,她現在歪著頭,剛好能靠在他肩膀上。

  “陛下個子長得太快,我都快追不上您了。”她笑著說。

  一陣風兒拂過,把她話中的笑意打著旋地吹開,飄在梅花樹下。

  榮錦棠在鬥篷地下找到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裏。

  他其實今天忙了一件大事,一個人在書房裏斟酌了很久,最終還是想按心裏的想法辦。

  隻是這會兒氣氛正好,他竟有些遲疑,怕現在說出來小姑娘要用不好晚膳了。

  “你也高了些,剛去文墨院那會兒更是小小一個。”

  付巧言不太樂意了,她道:“我哪裏小了?我可跟紅纓差不多個子呢。”

  說起顧紅纓,榮錦棠心中一動,他又生起另一個主意來。

  他問:“跟顧家的那個還一起玩?”

  付巧言點頭,笑道:“紅纓人很好的,也會玩。”

  榮錦棠心裏頭安定了些,他道:“你知道她同楚雲彤關係好吧?”

  “她是說過的,她們兩個是總角之交,隻我跟楚昭儀沒怎麽講過話,不知道她為人如何。”

  為人如何……跟顧紅纓半斤八兩,都奇怪到叫他一句話不想講。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付巧言能跟顧紅纓玩到一起,不過顧紅纓心性不壞,能陪著小姑娘高興也算是功勞了。

  榮錦棠見晚膳還沒布好,便有些猶豫不決,他看了一眼小姑娘帶笑的表情,還是下定了決心。

  隻要把這一步邁出去,以後的路就好走多了。

  他摟過她的細瘦的肩膀,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裏,縱使冷風輕拂,也不叫她受半點寒涼。

  “有件事,想同你商議商議。”榮錦棠斟酌了一下語句,溫柔道。

  付巧言還沒意識到他的緊張來,笑道:“陛下請說。”

  榮錦棠道:“翻了年,是要祭祀的。你也知道除夕要祭祖,初一祭天,初二是祭地。”

  付巧言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

  她想起身從他懷裏離開,卻被他死死扣住,動彈不得。

  “陛下……”

  榮錦棠捏捏她的手,沉聲道:“你聽朕講完。”

  付巧言沒有吭聲。

  “今日禮部和欽天監都過來一起商議祭祀的時間和規格,今年的祭祀是母後主祭的,那時候西六宮還沒主位,因此後宮是沒有人去的。”

  “可明年的祭祀,你們就要去了。”

  榮錦棠聲音很輕,卻異常的沉穩。

  付巧言有些慌,她的手心都出了汗,可榮錦棠卻是下定了決心,還是道:“當然明年主祭還是母後,母親也會在次席,但是我想讓你跟在母親後麵。”

  “祭祖時沒有那麽多儀式,但是初二祭地,我也希望你去撒種。”

  “陛下!”付巧言驚的聲音都變了。

  她掙脫他的懷抱,慌張找尋他的眼眸。

  榮錦棠低頭看著她,目光堅定,表情嚴肅,他是認真的。

  “陛下……我,我!”付巧言平生第一次結巴了。

  榮錦棠握住她的雙手:“我會叫顧紅纓和楚雲彤跟在你身後,你不用怕,好不好?”

  雖然一直以來付巧言都隱隱覺得他對她的期望很大,可她從來都沒想到他期望的這樣大,這樣重。

  祭祀素來隆重,也一直是皇室最重要的年節。

  之前的幾十年一直都是王皇後主祭,也一直都是貴妃娘娘撒種。

  貴妃是宮裏孕育子嗣最多的宮妃,她來祈求來年的風調雨順稻穀豐收,再合適不過。

  王皇後大度,也從來都沒跟她爭過這個。

  可如今付巧言人微言輕,甚至還未有子嗣,叫她率領其他平級的妃子跟在太後身邊,還叫她一個未曾妊娠的宮妃去撒種,這本身就很難然人不多想。

  他對她的期待,她今日裏第一次有了直觀而清晰的認知。

  榮錦棠鄭重問:“好不好?”

  付巧言遲疑了。

  她甚至不敢去看榮錦棠的眼睛,在之前那次談過後,她確實更積極去處理宮事,也做得得心應手,可在今天之前的她從來沒意識到,他對她的信任這樣重。

  重到她甚至都不敢輕易去答應,怕破壞了這份難能可貴的信任。

  榮錦棠重新把她摟在懷裏,當她沒有立時答應的時候,他心裏頭莫名就踏實了。

  如果不是滿心為他著想,換了任何人都要歡欣鼓舞地答應下來,那畢竟代表著旁人無法企及的榮耀。

  “傻姑娘,真是傻姑娘。”榮錦棠拍了拍她的後背。

  “多好的事兒啊,猶豫什麽呢?”

  付巧言啞著嗓子說:“還不是怕給陛下丟臉。”

  年年祭祀隆重,一旦出了差錯,史書上記得就是他的是非。

  她想叫他做千古留名的聖君,不想叫他有任何汙點。

  榮錦棠低聲笑笑:“怎麽會呢?我的傻姑娘聰明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