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459
  付巧言夢裏是漫天血雨。

  一會兒是蘭若同她下棋的笑顏, 一會兒又是她舉著刀衝過來的凶惡, 最後那些都不見了, 隻有鋪天蓋地的紅。

  付巧言覺得有些憋氣, 她使勁深吸口氣, 猛地張大了眼睛。

  榮錦棠正坐在床邊讀書。

  付巧言還有些懵, 她隻覺得身上很冷, 隻好喊他:“陛下。”

  榮錦棠倏然抬起頭。

  他一雙漆黑眼眸瞧了過來,見付巧言醒了,嘴角微微揚了一個弧度。

  “醒了?身上如何?”

  付巧言還有些茫然的, 她好半天才想起昏睡前發生的事。

  一想起那些可怕的血色來,付巧言就有些著急,她掙紮著要起身, 卻不料牽動了手臂上的傷口:“呀。”

  直到這個時候, 她才知道要痛呼一聲。

  榮錦棠趕緊放下書本過來扶她,叫她穩穩靠在自己懷裏。

  付巧言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胳膊, 問:“陛下沒事吧?”

  榮錦棠心中一暖, 付巧言嘴裏從來沒說過什麽情情愛愛的話, 可她表現出來的那份關心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心裏頭有, 才能這樣重視。

  他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朕沒事, 隻是你傷了手又受了驚嚇,得吃一陣子湯藥了。”

  “有些苦, 但你得好好用了,身體才能好。”他聲音十分的溫柔。

  付巧言剛醒來就被他這樣拍, 又有些迷糊, 她說:“回宮煮藥不方便,能少用幾副麽?”

  她隻是很自然在陳述事實,可榮錦棠心裏頭還是有些難受,他道:“沒事,回去給你搬個家,就方便了。”

  付巧言精神了些,問:“搬去哪裏?”

  確實她也不想再住蘭若原來偏殿的對麵,每當看到那扇熟悉的木門,她或許都回想起這一日的過往。

  那些沉澱在腦海裏的血腥味揮之不去,現在還叫她渾身發冷。

  付巧言不自覺抖了抖,整個人都往他懷裏縮。

  榮錦棠知道她可能想起剛才的事,便把她摟得更緊:“明日裏你就知道了。”

  他說著,轉頭吩咐外麵候著的中監傳膳,又跟付巧言道:“這幾日你就在這陪著朕,好不好?”

  他聲音好輕,仿佛一隻羽毛在掃著她動蕩不安的心。

  “好。”付巧言下意識道。

  晚膳的時候付巧言才發現她自己真的成了病號。

  她右手沒受傷,榮錦棠也不叫她用筷子,隻能用勺吃些好克化的食物。

  每一樣都是他指了讓晴畫給夾碎放到碗裏,她再去吃。

  付巧言知道他是想顯示一下關心,便也乖乖照做了。

  晚飯之後,照例要沐浴的。

  榮錦棠叫宮女們都退了下去,自己親自幫她梳洗。

  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可他很嚴肅訓她傷口不能碰水,隻好紅著臉任他給自己清洗。

  整個過程榮錦棠都很專注,他沒有一點要折騰她的意思,最後洗完了,甚至幫她擦好了頭發:“一會兒回去再幹發吧,你得吃藥了。”

  一想起湯藥,付巧言就皺了皺鼻子。

  榮錦棠道:“要是吃這個,你原先用的藥丸就不吃了,這藥用些時候就能好。”

  付巧言一點沒覺得他知道自己吃藥有什麽不對,聽了還高興:“真的?要是冬日裏能好,晚上就不怕冷了。”

  榮錦棠笑,扶著她出了浴池:“冬日裏鐵定不讓你冷。”

  等穿過回廊,付巧言還想往偏殿去,卻被榮錦棠牽著進了主殿。

  付巧言有些詫異:“陛下,這……”

  榮錦棠聲音很淡,他一本正經道:“今日裏朕也受了驚嚇,還是在寢殿安置吧,這邊宮燈多些。”

  付巧言就理所應當地被他牽了進去。

  這會兒寢殿裏晴書和晴畫都不在,隻有柳葉等在一旁。

  榮錦棠叫她給付巧言幹發,對付巧言道:“以後就叫她跟著你,她會些簡單的跌打醫術。”

  付巧言正枕在軟枕上,聽了這話跟柳葉對視一眼,淺淺笑了。

  “諾,我原也很喜歡她。”

  榮錦棠見陸叁一直等在殿外,就叫他進來:“藥好了沒有?”

  陸叁行了禮道:“已經好了,在溫著,脈案也已經錄檔,膳房另給備了糖瓜。”

  膳房的大師傅,簡直神乎其神。

  付巧言一聽就在心裏頭佩服,真沒有他們巴結不好的主子。

  榮錦棠先去讓宮人給更了衣,這會兒就換了裏衣在殿裏安排明日政事,初秋的夜晚也不嫌冷。

  付巧言就忍不住去念叨他:“陛下仔細著涼,如今月份晚了。”

  榮錦棠一個將要弱冠的小夥子,實在是火力旺盛,聽了隻搖了搖頭,又吩咐張德寶幾句這才回到塌邊。

  乾元宮伺候過的宮女,幹發都很有一手,這會兒付巧言頭發已經幹了,正軟軟披在身後。

  柳葉取了個絲綢的發帶過來,幫她鬆鬆束在身後。

  小姑娘身上也穿著裏衣,隻是榮錦棠怕她冷,叫她披上了外袍。

  她團成一團坐在龍床邊上,那困頓的樣子顯得可愛極了。

  榮錦棠坐到她身邊,叫她把腳也縮到床上,拿被子蓋住才行。

  柳葉出去忙了一會兒,就端了托盤回來。

  檀木托盤上,一碟小糖瓜,一碗熱湯藥。

  遠遠聞著那個味道就一股子苦澀,付巧言皺了皺鼻子,有些不太想喝。

  她明明不是個喜歡使小性子的人,從小到大跟母親也沒這麽膩歪過,可這會兒靠在她身邊,卻莫名想要他哄一哄。

  那種情緒來的太突然,她實在抑製不下去。

  她小聲哼哼:“好苦,不想喝。”

  榮錦棠竟真的柔聲哄她:“怕什麽,就那麽一小碗,喝完還有糖瓜吃。”

  宮裏頭的糖瓜個頭很小,不過拇指大,上麵點綴著紅豔豔的圖案,看起來很喜慶。

  付巧言低著頭不講話。

  榮錦棠摟著她的腰又道:“要是好好吃藥,回頭就把那本張喜的原著孤本送給你。”

  聽到這個,付巧言立馬抬起頭了。

  柳葉已經等在旁邊有一會兒了,付巧言也不太好意思叫她一直端著,這邊伸出手:“給我吧。”

  榮錦棠在她臉上親了親:“真乖。”

  付巧言摸著那碗不太燙了,很豪邁地一口就悶了進去,柳葉在旁邊端了水,趕緊給她漱口。

  漱完口,一個糖瓜含進去,什麽苦澀都沒了,隻留下暖心的甜。

  榮錦棠道:“吃了甜瓜還要再漱口,要不牙齒該壞了。”

  付巧言“嗯”了一聲,很遺憾地沒有去摸第二顆。

  這是付巧言第一次睡龍床上,還是有些好奇的。

  她摸了摸床上的雕花,跟正在貴妃榻上讀書的榮錦棠道:“比偏殿那個床精致些。”

  榮錦棠拿著書的手頓了頓,問她:“你喜歡什麽樣的家具?花紋呢?”

  付巧言想了想,道:“感覺梨花木的更好些,紋路漂亮,花紋就都好,隻要吉祥喜慶的就行。”

  她笑:“我不挑的,怎麽都很好了。”

  榮錦棠瞥了一眼柳葉,柳葉很懂事地就出去稟報給了張德寶。

  兩刻鍾之後,榮錦棠見她有點困了,也就放下書過來上了床。

  初秋的夜裏山中已經有些涼爽了,他把床幔扯下,吩咐外麵守著的宮女進來熄燈,隻留門口的兩盞微弱亮著。

  床幔裏很黑,他頭回睡在外側,叫付巧言睡在裏側。

  這樣有些不合規矩,但榮錦棠道:“你左手傷了,這樣不會碰到手。”

  倒是有些道理的,付巧言就說:“多謝陛下體貼。”

  榮錦棠輕聲笑笑,在黑暗裏輕聲道:“睡吧,小姑娘。”

  付巧言沉沉進入夢鄉。

  榮錦棠卻沒有睡。

  等付巧言呼吸規律起來,他輕手輕腳下了床,掀開寢殿的簾幔緩步而出。

  外麵,新任禁衛統領馮昔舊正守在那裏,一臉嚴肅不言不語。

  榮錦棠在主位坐了,低聲道:“說吧。”

  馮昔舊行了禮,聲音也很低:“芳年坦白了,她跟蘭若是烏韃人,早年就來了大越隱姓埋名,後因容貌出眾被安排小選入宮,烏韃那邊給他們的指令是刺殺皇帝。”

  這個皇帝,指的不是榮錦棠。

  而是大越任何一個坐上皇位的榮氏子。

  她們是隆慶四十一年入宮,為了這一天足足等了五年。

  以前沒有機會,這一次天賜良機,她們興許摸透了他每天都要去鬥豔園散步且不帶宮人,這才起了意。

  因為鬥豔園並不限製宮妃進入,隻是每當榮錦棠和付巧言來的時候,其他人都是不來的。

  一個是看著生氣,再一個她們也沒那麽死皮賴臉。

  今日守園的黃門瞧見蘭若主仆進入,也沒攔著。

  她位份最低,若是舍棄臉麵也在情理之中。

  榮錦棠問:“武器從何而來?”

  尤其是蘭若手裏那把彎刀,實在是很少見的器型,大越官兵幾乎不使用。

  馮昔舊道:“已經請禁衛的匠師探查過,應當是用銅盤私自改的。”

  榮錦棠冷笑出聲:“倒是用心了。”

  馮昔舊低下了頭。

  這事他是有很大責任的,剛已經挨過罰了,雖然聖上並沒有受傷,卻也是他的失職。

  “陛下,”他沉聲道,“太後那邊……應當不知情。”

  榮錦棠點了點頭。

  馮昔舊又道:“已經查明,當時要給您選良媛,太後娘娘便吩咐馮秀蓮選兩位容貌最出眾的給您送來,當時是隻看了樣貌的。”

  榮錦棠道:“太後娘娘是出身王氏,她比不會做這樣的事。”

  見他心裏有了成算,馮昔舊也就沒有再說這個話題。

  榮錦棠想了想,還是吩咐:“再去審她,朕要知道她所有的底細。”

  馮昔舊退了下去。

  榮錦棠正在沉思這事兒,卻突然聽到寢殿裏傳來細細的呻吟聲。

  他心中一驚,趕緊進了寢殿,掀開床幔去看。

  隻見付巧言雙眉緊鎖,正在痛苦地低聲說著話。

  她額頭都是汗,臉色刷白,一看便知是做噩夢了。

  榮錦棠脫了鞋子上床,把她摟在懷裏哄:“乖乖,不怕了不怕了。”

  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在她耳邊低語:“有朕在的,不會離開你。”

  付巧言這才安靜下來,又再度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