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宴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727
  顧紅纓出身武將世家, 又是主位婕妤, 就算她是個軟和脾氣單稚娘都不敢去得罪她。隻可惜顧紅纓天生帶刺, 看誰不順眼就要紮一下, 根本不管這事跟她有沒有關係。

  單稚娘手都抖了, 卻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畢竟顧紅纓說的沒錯, 付巧言就是比她美, 這一點任誰看都會這麽講。

  付巧言衝顧紅纓點了點頭,先去同王昭儀問了安,才依次同顧紅纓和章瑩月問好。

  剩下蘭若是淑女, 單稚娘是選侍,隻有一個蔣才人跟她平級,還沒怎麽講過話。

  蔣茹是七品才人, 從顧紅纓住靈心宮, 是個性格溫婉的小姑娘。付巧言也客氣同她見了禮,這才在她身邊坐下。

  宮宴是她督辦的, 座位當然選自己可心的來, 因著實在討厭單稚娘, 付巧言特地安排蔣才人坐她邊上, 上首是顧紅纓, 討人厭的都在對麵待著。

  她一來,園子裏的氣氛就變了。

  在宮裏時皇上就招幸她多些, 到了行宮還是隻找她,沒幾天又升了才人, 除了顧紅纓這種特立獨行的, 剩下大部分人心裏要說沒一點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難怪她一出現單稚娘就忍不住想要發難。

  隻是她位份太低,也沒什麽特別好的把柄,這才叫付巧言一句話給頂了回去,反而把自己氣得夠嗆。

  章瑩月垂眸坐在位子上,徐徐抿茶。

  她身邊坐著的是王婉佳,麵色也不是太好。

  進宮這麽久,她連皇上的麵都沒正經瞧過,憑什麽叫付巧言這樣出身的丫頭占了先?

  隻是她到底顧忌自己是太後母家出身,不能輕易落了下乘,這才一直忍著沒有說三道四。

  不住一個宮妃平日裏很難見麵,位份低的不會亂走,位份高的也不過就去花園轉轉,哪有什麽勾心鬥角你死我活來爭。可每次到了宮宴上,大家夥兒都見著了麵,不吵幾句嘴不得憋死。

  像付巧言這樣仿佛長在皇上身邊的,其他嬪妃若不像顧紅纓這樣主動上門去玩,平時輕易見不著。

  連她的麵都瞧不見,更別提同皇上來個花園相會互訴衷腸了。

  畢竟皇上連逛花園子都領著她,行宮裏人人都是知道的。

  章瑩月見時間還早,興許皇上、娘娘和公主不會那麽早來,就有些忍不住衝王婉佳道:“我瞧著,她可是很春風得意呢。”

  可不是嗎?王婉佳心裏想,換成是我還不得上天去。

  章瑩月見她捏著茶杯的手越發使勁,心裏頭更是得意,她低聲道:“也不過就是個才人,還是你宮裏的,且得聽你發落呢。”

  “隻沒想這丫頭長得美,叫皇上瞧進心去,哄得陛下不看咱們一眼。”

  章瑩月聲音溫溫柔柔,細細嫩嫩,說出來的話就有些歹毒了。

  “要不是她,姐姐怎麽也能伺候到陛下身邊去。您是什麽身份呢。”

  今日王婉佳的管事姑姑沒來,跟來的是之前欺負過晴畫的大宮女梧桐,梧桐跟王婉佳性子差不了多少,還不很聰明,也跟著她被章瑩月繞了進去。

  在一旁道:“她比我們娘娘可差遠了呢。”

  章瑩月心裏頭冷笑,嘴上卻說:“可不是,您看您身邊大宮女都瞧出來了。”

  王婉佳“嘭”地把茶杯扔到桌上:“付才人。”

  她揚聲道。

  付巧言也在喝茶,猛然聽她叫了一聲,便應道:“昭儀請講。”

  王婉佳冷聲道:“付才人,不覺得自己太過份了些?”

  此話一出,園子裏頓時靜了。

  湖邊微風吹拂,搖動了樹上潔白馨香的桂花,發出沙沙的響聲。

  付巧言笑,輕聲問她:“哪裏過份?”

  她態度是不卑不亢的,即守禮答了問題,又沒落了下風,倒是很鎮定。

  顧紅纓見她自己一個人也是如魚得水,便沒跟著起哄。

  王婉佳忍不住了,她一貫不是個憋屈性子,有什麽話是一定要講出來的:“自從來了行宮,你就一直霸占著陛下,實在是太獨了些。”

  她頓了頓,海拔高了整件事的層次:“為著大越百姓,為著榮氏皇室血脈,你也應當勸著陛下雨露均沾吧……”

  這話……實在不能是一個宮妃自己講出來。

  且是個不受寵的宮妃。

  它可以由太後、太貴妃或者宗室的長輩來說,甚至禮部都能以子嗣問題上書陛下,都不會讓人覺得難堪。

  可王婉佳慷慨激昂一句話,卻讓在場所有宮妃臉色都不好看了。

  陛下不雨露均沾,那是她們沒本事啊!去人受寵的宮妃麵前叫讓讓,實在是忒丟人了些。

  唯三個淡定的,付巧言自然是被嫉妒的那個,顧紅纓是全然的不關心,蔣茹到現在也還沒聽懂這裏麵的官司,正茫然地吃茶。

  章瑩月皺眉掐了掐手心,心裏直罵王婉佳蠢貨。

  說話辦事糟糕成這樣,也不知道王家是怎麽培養女兒的。瞧著太後那氣度,王婉佳差的可不止一星半點。

  付巧言順了順耳朵上的耳鐺,眉目含笑,端莊怡人。

  她怎麽看,都比氣急敗壞的王婉佳更美更好。

  見大家都不說話了,付巧言這才出聲:“昭儀這話是有些偏頗的。”

  “作為妃妾,我們自進宮來便受訓尊陛下一人為主,隻聽陛下一人之言,在行宮這段日子,”她頓了頓,舌尖輕輕一挑,說出來的話莫名就帶了三分的笑意,“我也隻是聽從陛下一人,不敢多說一句評判。”

  “勸阻的話,我是不敢講的。”

  王婉佳直接把茶杯甩到了地上,那精致的汝窯瓷頓時碎成無數殘片。

  “你!小人得誌!”

  王婉佳這次是氣到了極致,她在家中千恩百寵,進宮就封高位,姑母是高高在上的太後,沒人比她再名正言順應當得寵了。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榮錦棠確實是招過她侍寢,可當日他一步都沒往石榴殿踏,叫她空等了兩個時辰。

  這口氣,王婉佳一直憋到了現在。

  她站起身來,青白著臉道:“你過來,跪下!”

  按宮規她確實有權利讓選侍跪在自己麵前,那也不過是私下之時,哪怕她姑母還是正宮皇後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在這樣的場麵失態,更別提這樣撕破臉吵架了。

  付巧言慢慢站起身,沒有動。

  “昭儀娘娘,請您息怒。”她淡淡道。

  這會兒鬥豔園裏這麽多人,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如果王婉佳逼著她跪了,明日榮錦棠書房就能有彈劾王家的折子。

  付巧言頭腦很清醒,她一點都沒有受到王婉佳的影響。

  王婉佳氣得發抖。

  “你是什麽出身,敢這樣同我說話?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付巧言平靜地看著她,不言不語。

  可她越是平靜,王婉佳心裏頭就越氣,仿佛她自己是個跳梁小醜,而對麵的那個麵目可憎的女人才是對的。

  “我知道,您是陛下的昭儀。”付巧言淡淡道。

  王婉佳冷笑出聲。

  “你還知道我是昭儀?我為什麽是昭儀?我是琅琊王氏出身,我姑母是先帝皇後,現在的太後娘娘,難道還不比你一個宮女強?”

  付巧言還沒來得及說半句話,一把熟悉的嗓子就在她身後炸開。

  “既你這麽想念母後,明日就回去陪她過節吧。”

  榮錦棠穿著一身暗紋繡金龍黛青才長袍,一頭長發全都束在金鑲玉的淩雲冠裏,整個人修長英俊得好似天神。

  他踱步而來,身邊扶著麵無表情的淑太貴妃,後麵跟著正衝付巧言做鬼臉的六公主。

  場麵一下子就僵了,王婉佳的臉由青到白,由白到紫,白瞎了她今天一身九織菱紋金銀繡齊胸襦裙。

  是張德寶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陛下駕到、淑太貴妃娘娘駕到、六公主駕到,跪迎。”

  在場的宮妃宮女們便都跪了下來:“恭迎聖安。恭迎娘娘、公主大吉。”

  榮錦棠甩了袖子走到主位上坐了,張德寶才喊:“平身。”

  待人都坐下,榮錦棠還沒忘剛才的事。

  “王昭儀。”他沒去瞧她,隻叫了名字。

  王婉佳站起身來,臉色依舊難看得很。

  榮錦棠麵容俊朗,他轉過頭來,認真看著她。

  “明日,就回去陪母後吧。”

  王婉佳又要跪,叫張德寶手下的小黃門一把拖住了胳膊,沒叫她真跪下去。

  “陛下,妾知錯了。”王婉佳顫抖著,哀求著。

  榮錦棠歎了口氣,他衝張德寶擺了擺手,叫他再派個小黃門請王婉佳回去:“既然你這麽尊貴,朕也不好使喚你伺候,這就回去收拾東西吧,明日務必要離開行宮。”

  他一錘定音。

  張德寶趕緊領人過來請她。

  王婉佳還是不太想走,急出一頭汗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剛才自己情急之下到底說了怎樣的言辭。

  “陛下,”王婉佳突然掙脫開架著她的小黃門,一抬手指向了付巧言,“為何不責罰付才人?”

  她眼睛通紅通紅的,卻一滴眼淚都無,哪怕已經顏麵盡失道這個地步,也依舊不讓自己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痛哭流涕。

  因為被直接點名,付巧言也不好再繼續坐在那裏,隻好站起身向榮錦棠行了禮。

  她垂眸站在那,身姿挺立不言不語,好似鬱鬱蔥蔥的鬆柏,不易彎折。

  眉心的那隻蝴蝶,展翅欲飛。

  榮錦棠突然笑了。

  大概在場的宮妃都沒見過他這樣麵如春花的樣子,都是愣在那裏不知道作何反應。

  榮錦棠問王婉佳:“她為何要被責罰呢?”

  王婉佳呆立在那,好半天才道:“因為她不敬主位。”

  榮錦棠搖了搖頭,又去看張德寶。

  張德寶有苦難言,皇上坐在那揮揮手,得罪人的活卻得他來啊!

  小黃門請不動王婉佳,張德寶隻好自己親自走到跟前:“娘娘,您請吧。”

  王婉佳簡直要瘋了。

  她嘴裏念叨著:“憑什麽,憑什麽,她憑什麽。”

  被小黃門拽著往外走還一直不肯放棄,仿佛非要有個答案。

  然而沒有人理她。

  等到她終於走了,園子裏的氣氛才算緩了過來。

  淑太貴妃笑笑,道:“王昭儀想念太後娘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明日裏叫她回去也好,省得思念過重再病了可不好。”

  她端坐在那,溫溫柔柔地講著話,仿佛剛才那些個事兒都不是在她麵前發生的一般。

  “皇上,孩子們也都等了許久,咱們開宴吧?”

  榮錦棠看著下麵安安靜靜的妃子們,揉了揉緊繃的眉心:“開宴吧。”

  於是絲竹聲才從湖上的樓船裏徐徐而來,那聲音明明婉轉動聽,也正是八月夏日,可下麵的妃子們卻還是覺得渾身冰涼。

  這是榮錦棠第一次在這樣的場麵發脾氣。

  那樣子,真的十足的嚇人。

  付巧言低頭看著麵前的茶水,心裏卻想著剛才章瑩月同王婉佳的竊竊私語。

  她到底,說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