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4      字數:3413
  榮錦棠看了一會兒, 突然笑了笑:“好極, 吩咐各宮準備, 十日後出發。”

  這一次楚雲彤稱病, 說要在宮裏養病不好出行。因為她不去, 碧雲宮所有人就都留在了宮裏。

  兩位婕妤都在名單上, 隻每宮去的小主就不同了。

  這名單他是全然沒管的, 隻讓太後和淑太貴妃操持,過來的結果……也還算滿意。

  這份隨聖駕避暑行宮的名單很快就下發各宮,不管其他人是如何想, 總之付巧言那裏很是亂了一通。

  聖旨下來之前,尚宮局的新衣就送到了。

  付巧言第一次見識到尚宮局的神通廣大。

  四身秋裝裏有一身特地給做成了夏裝。用的嫩黃芙蓉紗,繡的也是芙蓉花, 很漂亮的一身齊胸襦裙, 以前付巧言是從未穿過的。

  來送的還是那小宮人,笑嘻嘻同她解釋:“夏日裏還有好多時候要穿, 既選侍給了新布, 尚宮局的姑姑就給做主改了一身夏裝, 這時候天熱, 衣裳總得經常換洗。”

  這時候付巧言還不知道要去玉泉行宮的事, 也很喜歡這身衣服,聽了也沒生氣, 隻笑道:“還是姑姑用心,不知是織造局的哪位姑姑?”

  小宮女笑道:“是鍾倩鍾姑姑。”

  付巧言點頭, 又去瞧那特地訂的衣裳, 料子是她這給的,手藝卻是織造局掌衣宮女的。這身衣裳早秋剛好能穿,裏麵穿薄些的夏布,外麵是淺綠的襖裙,領口和袖緣的梔子花蜿蜒而上,顯的清爽又婀娜。

  手藝最好的要數兩條滿繡的纏枝蓮紋錦帶,到時候一左一右垂在腰間,隨著行走起伏飄動,應該很美。

  “這手藝真的很好,多謝鍾姑姑操心。”

  小宮女高高興興拿著賞賜走了,剩下晴畫和晴書開始收拾衣裳。

  四身秋裝至少要九月才能穿到身上,堆在屋裏實在沒地方放,隻能先放了香囊存在妝箱裏。

  這樣折騰了兩天,聖旨來了。

  接到聖旨的時候晴書和晴畫正在熨衣裳,付巧言則在書房練字。

  等傳旨的黃門轉身去了蘭若門前,付巧言才回過神來:“這是……要去玉泉行宮?”

  晴畫高興極了,她笑道:“小主可能不知道,我聽姑姑說過,以前先帝爺總去那的。那邊都是江南園林景致,比咱們宮裏頭寬敞多了。”

  付巧言也笑了,她自幼在上京長大,除隨父母去甘泉寺和靈隱寺上香,還真沒去過遠地。

  “那裏是不是比咱們這涼快多了?最近實在太熱,要不你們晚上在書房將就幾日?”

  她們這是用不上冰的,索性屋子通透,一直開著窗不算太悶,但還是會熱得不想動。晴畫和晴書住的小角房隻有個小天窗,這個時節簡直跟蒸籠一樣。

  她們這邊西側殿的書房比臥房小一些,好歹是有窗戶的。

  兩個小姑娘更是高興了:“諾,多謝小主仁善。”

  晴畫這會兒已經把箱子裏所有的衣裳都取出來了,攤在床上收拾:“姑姑說那邊有陰陽雙玉泉,山腳的是冷泉,夏日裏最是涼爽。半山腰上卻還有個熱泉,那邊的宮殿比冷泉那邊少一些,冬日裏先帝去的少,不過聽說也是很舒服的。”

  付巧言聽著就有些神往,上京的夏日總是酷熱,隻晚上太陽落山後會涼快些,家家戶戶就都開窗敞門,在地上潑了涼水再去睡。

  宮裏頭講究一些,宮殿也密集,就比家中還熱些。

  付巧言坐在桌邊看晴畫和晴書仔細挑衣裳,心裏暗暗歎了口氣。

  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曾經她也跟她們一樣,住在悶熱的小屋子裏頭,每天都忙碌個不停。

  現在自己獨住一屋,略微熱了就有些煩悶,恐怕以後再也不能適應過去那樣的生活了。

  她正在這胡思亂想,那邊晴書突然道:“哎呀,那尚宮局的姑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付巧言回過神來,略思索一番就想明白了。

  尚宮局特地給她做了一身夏裝,還把她定做的那一身給做得輕便靈巧些,恐怕早知道她要隨侍聖駕,得去玉泉山走一趟了。

  “尚宮局啊,”付巧言歎了口氣,“就沒有她們不知道的事。”

  晴畫和晴書對視一眼,都笑了。

  說是十日後出發,她們現在就要準備衣物用品,比方說小主常用的胭脂水粉、筆墨紙硯。經常看的書和針線錦帕,一樣都不能少。

  但因為付巧言的品級,恐怕不能帶太多東西,這幾天晴畫愁得都要睡不著覺了。

  付巧言倒也不知道這事這樣要緊,寬慰她:“回頭衣裳少帶兩身,筆墨也都不用了,就簡單帶些胭脂、藥丸和書,能急用就行。”

  她搬到長春宮已經是第二年了,光夏裝就十來身,都帶去還得了。

  晴畫一想也是,還有些猶豫,生怕過去那叫別娘娘壓了付巧言的風頭。

  倒是晴書心寬,笑著推她:“就挑那幾身新一些的花樣別致的,反正咱們小主這張臉跟天仙下凡似的,有些人哪怕穿金戴銀綾羅綢緞,那也是也比不上。”

  晴畫笑著去擰她:“臭丫頭,就你會巴結小主。”

  付巧言笑著搖了搖頭。

  忙了兩天,晴畫跟晴書收拾出一個空著的妝箱,把衣裳頭麵胭脂書本,零零碎碎的東西裝的滿滿當當,才鬆了口氣。

  付巧言提醒她們:“自己的東西也收拾收拾,回頭咱們側殿就鎖上,你們兩個都同我去。”

  晴書眼睛一亮,高興得臉都紅了:“真的?我也能去?”

  付巧言點點她:“那邊還不知道什麽樣兒呢?說不得我們倆還得靠你吃飽飯。”

  晴書使勁點點頭:“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主。”

  “得,趕緊收拾東西吧你,”晴畫笑著幫付巧言換了杯茶,“回頭我去跟小張說說,叫他幫忙看著點。”

  付巧言嗯了一聲,沒再說這事。

  七月二十八,宮門開。

  一隊羽林衛策馬而出,之後則是三十六人的禮旗衛,他們健步如飛,很快就全部出了正陽門。

  走出金水橋,便是長長的朱雀大街。

  禮部已經提前兩個時辰淨街,這會兒整個朱雀大街空無一人,許多百姓都在商鋪二樓偷看皇帝儀仗。

  這是榮錦棠登基以後第一次以全副儀仗出行,在羽林衛和禮旗衛之後,是這次隨侍玉泉行宮的官員,在之後則是宮女和黃門,然後才是榮錦棠的金鸞步輦。

  在登基以後由於西北戰事和雪災,他未讓另造步輦,這一架是先帝曾用過的。

  金鸞步輦左右有車輪各四,前有良駒八匹,左右後方各有車夫九人。步輦上麵十分寬敞,有點類似於百姓家裏平時用的馬車,隻規模大得多,裏麵甚至有裏外兩間,裏間是榮錦棠休息工作的內室,左右有窗,這會兒已經把窗門全部打開,榮錦棠端坐在步輦內認真批改奏折。

  在飛舞的儀仗旗裏,年輕的君王神情專注,英俊的麵龐若隱若現。

  朱雀大街商鋪二樓,有那二八年華的小娘子,同祖母小聲咬耳朵:“皇上真俊哪。”

  老太太頭發花白,她坐在自家的隔窗邊,目光長遠:“那是你沒見過先帝爺年輕的時候。”

  隆慶帝在位四十四年,那不僅僅是史書中短短一行字,而是百姓數十來年的生活。

  老太太眯著眼睛仔細瞧了瞧,突然笑了:“這步輦,還是當年的那一駕,沒有變。”

  少女正要好奇再去瞧,卻發現皇帝儀仗已經過去了,後麵的則是淑太貴妃儀仗。

  相比皇帝那氣勢洶洶的陣勢,淑太貴妃的儀仗就簡單的多,隻用十六人抬的金頂朱門步輦,一晃神就不見了。

  再之後的,就是現在太初帝的嬪妃們了。

  少女死活趴在窗口,一個一個數:“一駕,兩駕……一共七駕。”

  “就七個人?先帝爺的時候也是這樣嗎?”少女又去問。

  老太太喝了口茶,仔細回憶了一番,還是歎了口氣:“老嘍老嘍,記不清了,不過太後娘娘當年的金鳳步輦可漂亮得很。”

  少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祖母祖母,可我剛才沒瞧見呀。”

  老太太笑笑,點點她的額頭:“因為太初帝,還沒大婚呐。”

  少女的小臉蛋驀地就紅了,她扭捏道:“那什麽時候才大婚啊?皇上會立誰當皇後呢?”

  老太太又眯著眼睛去看她,板起臉來訓斥:“跟你可沒關係,老老實實呆著去。”

  少女皺著臉跑走了,老祖母又去往下看,偏巧付巧言的車駕路過,她掀起窗簾往外瞧了一眼。

  她乘的是最普通的青頂步輦,在一片暗沉沉的顏色裏,少女如玉的容顏閃了老太太的眼。

  老太太驚了一下,一晃神的功夫付巧言的車駕就過去了。

  “哎呦可了不得,真俊呢,”老太太自言自語,“立誰當皇後喲?說不定就是她呢。”

  老太太念叨著離開窗邊,又去書桌邊對賬。

  大越女子可經商、科舉、做官、從軍,甚至無兒的人家可由女兒頂立女戶。

  老太太年輕喪夫,獨自支撐起偌大的家業,可是什麽場麵都見過的。

  她戴著眼鏡看了好半天賬本,又忍不住去想剛才那驚鴻一瞥。

  “當年的太子妃,也是這個樣子的。”

  四十五年前,她正新寡,守著這間鋪麵過得昏天暗地。

  那一日正是桃花開,滿城粉雪飄香,正是一年裏最美的時節。

  當年的她無心賞景,一個人在屋子裏自怨自艾。

  突然外麵的喧囂聲吵醒了她,她湊到窗邊一看,恰是太子大婚,太子妃紅澄澄的儀仗路過朱雀大街。

  也是湊巧,太子妃興許對外麵的桃花好奇,偷偷掀開蓋頭往外麵瞧了一眼。

  那一眼,老太太至今也難忘。

  她的眼神清澈而純真,透著歡喜和幸福,她那麽美,那麽好,那麽高興。

  那是先帝爺一輩子的摯愛。

  老太太眯起眼睛來,她坐在椅子上想,剛剛那個小姑娘,也是一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