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下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4      字數:3298
  聽他提淑妃, 付巧言不知怎地就沒那麽緊張了。她站起身來向他行了禮, 站在那笑意盈盈:“娘娘心裏最是顧念殿下。”

  榮錦棠進了屋來, 見這邊收拾得井井有條, 窗台上還豎著一支盛開的晚梅, 再看她時便有些意味深長:“倒是有心了。”

  付巧言不知他在說什麽, 又不敢上前湊的太近, 隻不遠不近站著。

  她麵上是風輕雲淡,實際上手心裏都是汗,一顆心撲通撲通, 都快要蹦了出來。

  榮錦棠轉身坐到貴妃榻上,他將要過生辰,一歲比一歲沉穩, 這般看來實在是很有氣勢的。

  到底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付巧言見他身上還穿著披風, 忙過來幫他脫下疊好放到貴妃榻上。

  榮錦棠沉默地看著她忙活。

  付巧言這一會兒更緊張了,她覺得臉上都要流出汗來, 隻好道:“殿下喝茶否?”

  “不忙, 坐。”

  貴妃榻倒不窄, 付巧言小心翼翼坐在了另一邊。

  榮錦棠輕笑出聲。

  “殿下……”付巧言隻覺得臉上似火燒。

  榮錦棠偏過頭看他, 這一年來他每次去景玉宮都能瞧見她, 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大,也多少能記起去歲年初時她稚嫩的模樣。

  翻年過來, 他們對坐在這裏,倒都是一雙大人架子了。

  到了這裏榮錦棠反而沒那麽著急了, 最近前朝事太多, 王家和沈家都看著他,他一步都不能錯。

  晚上的這些時候,其實他隻想著回自己臥房裏睡覺,實在是沒有更多精神搞些別的事兒。

  但王皇後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他也是不能叫母後失望的。

  好在,母親是知道他的,也體貼他。

  榮錦棠問:“母親最近……身體還好嗎?”

  算起日子來,除夕那日過了後他就沒見過淑妃了,也不知過得如何。

  付巧言愣了一下,很快答:“娘娘,娘娘看著還好。”

  榮錦棠微微皺起眉頭。

  “殿下,其實自從陛下病了已來,娘娘就有些不太歡喜了。您別怪奴婢多嘴,娘娘是一貫的舒心人,現在再瞧她,卻是覺不出來。”

  “不怪你,你說。”

  榮錦棠沉下臉來,倒不是因為付巧言,隻他知道淑妃的脾氣罷了。

  付巧言見他臉色不好,心裏有些慌,為著淑妃還是硬著頭皮講:“因是對殿下說,奴婢就放肆一回。奴婢覺著娘娘心裏頭有陛下,一直牽掛與他,所以心情很是不愉。”

  這話是有些放肆的,不過榮錦棠沒生氣。

  他偏過頭,又去瞧小姑娘秀氣的臉:“娘娘忠心於陛下,這是自然的。”

  “不過如今你來了我這裏,母親那邊是誰伺候?”

  這個付巧言還真不知道,她仔細回憶一會兒,還是沒想起淑妃娘娘做了什麽安排:“這奴婢倒是不知,隻希望殿下能多回去看看娘娘。”

  倒像是一心為淑妃考慮了。

  榮錦棠緊緊盯著她漆黑的眼眸,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破綻來,隻說:“嗯,你講的有些在理。”

  付巧言鬆了口氣。

  說起來在她心裏,現在其實是更偏向淑妃的。

  主仆兩個開開心心相處一年,她沒受到一丁點磋磨,加上淑妃脾氣同她母親又很像,付巧言很難不去掛念她。

  不知道為什麽,榮錦棠一看她這樣緊張又佯裝鎮定的樣子,就十分想逗弄她。

  在景玉宮裏時他就這麽想過,礙於母親喜歡她不太好嚇唬,現在人是他的了,那還不是聽他的。

  榮錦棠突然站起來,淡淡道:“晚了,該安置了。”

  付巧言一雙手頓時僵住了。

  榮錦棠站在她身前,一雙眸子定定看著她。

  付巧言隻覺得剛回去的汗又要冒出來,她顫抖著手,去拉腰上精致的腰帶。

  這腰帶是淑妃特地叫人給她做的,跟她腰身剛好合適,緊緊這樣束上一圈,顯得她腰身更是纖細。

  這一身衣服自是好看極了的。層層漸開的衣領仿佛正在綻放的喇叭花,那個美麗的姑娘站在花間,盈盈看著他。

  榮錦棠難得有點動容。

  付巧言緩緩站起身,就這麽對著他輕輕解開腰帶。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

  腰帶滑落到地上,那含苞待放的花兒宛如春來,競相綻放。

  花叢中,一抹炫目的紅映入榮錦棠的眼簾。

  他俊眉微皺,倒是難得也有些緊張。剛剛的逗弄心思早就不翼而飛,現在剩下的隻有眼前美麗的豆蔻少女。

  這事兒又不是什麽大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隻這樣看著她,便有些受不住。

  一個不知道為何待著不動,一個是實在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氣氛一下子就僵了。

  榮錦棠見少女臉都紅透了,正想說些什麽或做些什麽,屋外一陣刺耳的敲門聲打斷了他所有的動作:“殿下,殿下!”

  榮錦棠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他聽出來屋外說話人是寧城了。

  沒有天大的事兒,他是不會這個時候來討人嫌的。

  榮錦棠看了一眼已經呆住的付巧言,沉聲道:“等我。”

  說罷他轉身出了臥房,又仔細幫付巧言關上了房門。

  付巧言站在屋裏,外麵一丁點聲音都沒聽到。

  她呆立在屋子當間,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自己穿好了衣裳,榮錦棠顯然已經離開了。

  會是什麽事那麽急呢?付巧言在屋裏坐立不安,直到宮燈裏的燈油都燒盡,她才合衣淺淺睡了過去。

  這一夜她反複做了許多夢,等到天光大白,眼睛一睜,卻全都忘記了。

  第二日清晨晴畫早早取了水來,站那伺候她洗漱,小心翼翼不敢看她。

  付巧言問:“怎麽?”

  晴畫臉色不是太好,她道:“早上取水,碰到孫小主那的明月,她說話很是難聽。”

  付巧言接過帕子擦幹淨臉,又取了麵乳來擦,倒是沒太在意這個:“叫她說去吧,反正也少不了一塊肉。”

  晴畫還是有些踟躕和慌張,她小聲說:“可昨夜裏,殿下來了一會兒就走了,院子裏的人都聽著了。”

  付巧言盤頭發的手頓了頓:“那不是我們能管的事,老老實實在屋裏待著就是了。”

  見她麵色並沒有那麽難看,似也十分鎮定,晴畫就沒那麽慌了:“那我聽小主的,以後取飯取水都不理她們。”

  可你不去惹事,有些“事兒”卻偏偏要自己貼上來。

  付巧言隻從景玉宮帶了兩本史書出來,這是特地跟淑妃求來的,內容有些艱澀,她看起來是十分吃力的。

  正是這份吃力,讓她能每日裏打發些時光。

  這個小院仿佛與世隔絕,昨夜榮錦棠走後到現在也沒一丁點消息傳來,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能強迫自己靠在窗邊讀書。

  外麵陽光晴好,正是一日暖冬。

  付巧言正看得出神,外麵一把尖銳的嗓子驀然響起:“也不知道是誰,見天覺得自己美若天仙,結果呀,把人嚇走了吧。”

  這嗓子一聽就是孫慧慧,她們三個都住這裏,但付巧言是一步都沒踏出去過,蘭若仿佛也對院子不太感興趣,隻孫慧慧隔三差五要出來溜達幾圈。

  前兩日是在那嘲諷蘭若,轉天就輪到付巧言了。

  蘭若或許是知道孫慧慧性格,也或許本就不是愛挑事的,總之是就看孫慧慧一個人跟那裏跳,從來沒搭理過。

  倒是今天輪到付巧言倒黴了。

  付巧言合上書本就繼續去繡那雙襪子,其實昨天就已經做完了,隻沒機會送出去。因為不知道下一次再見他是什麽時候,付巧言隻好又撿起來繼續做。

  外麵孫慧慧又叫:“從前看起來就不不是個討喜的人,這下完了吧?別過幾天文墨院呆不下去,又滾回永巷去。”

  付巧言深吸口氣,告訴自己不用理她。

  這宮裏話多的人都活不長,也不知道她怎麽在坤和宮活了下來,又被皇後選中送到這裏。

  付巧言不知道八殿下喜不喜歡這樣的美人,反正她是不喜歡的。

  因著昨天晚上八殿下早早走了,今日裏又沒叫人給賞賜,晴畫早上領飯取水時多少有些不暢快。

  到了皇子的地兒,就不看你是誰賞賜的,是什麽出身了,隻看你能不能得寵。

  付巧言再是淑妃賜的又怎麽樣?無寵就是無寵,小黃門們勢利得很,從給水的時候那傲慢得意的勁兒就能看出幾分。

  這些晴畫都沒同付巧言講,她不那麽聰明,卻也懂事。

  隻她沒說,付巧言卻瞧了出來。

  她叫晴畫:“中午你早點去,別同她們碰上就是了,要是外人欺負你你也不用太過忍讓,態度立在那裏,他們也不能拿咱們怎麽地。”

  晴畫到底年紀小,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同付巧言沒那麽深厚感情,卻依舊盼著她好。

  隻有她好,她才能好。

  宰相門前七品官,誰都想做那燒的火旺旺的熱灶。

  索性孫慧慧說一會兒就累了,很快就回去了。

  中午和晚上主仆兩個平靜的用了飯,早早就滅了燈睡了。

  等到第三日早上,沉悶的晨鍾響過三下,又三下,複三下。

  第九下響完,最後卻又響了一下。

  那調子漫長而壓抑,似拿個小錘子敲在心上。

  十下,今晨的晨鍾,響了十下。

  付巧言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她透過狹窄的窗棱望著外麵青白的天,沒由來感到一陣心慌。

  皇帝殯天,喪鍾為十。

  三三得九,九為極數,過了九,便是破極而上,扶搖九霄。

  大越在位時間最久也是最勤勉的一位皇帝,這一次終於得以會見早逝的父母妻兒了。

  隆慶四十四年元月二十八,隆慶帝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