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4      字數:3388
  孫慧慧在偏殿了等了一個晚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宮人來領她去伺候陛下洗漱,她越坐越是心煩意亂。

  她是商賈出身,家裏有些薄產,因是老來女,家中長輩一向比較偏寵她。

  在家裏,有好東西從來都緊著她跟大哥,這一次讓付巧言拔得頭籌,趕在她前麵伺候陛下,已經令孫慧慧十分不滿了。

  她本來就討厭比她美得多的付巧言,又在這冷僻的偏殿待了一晚上,當看到付巧言跟在一個大宮女身後進了偏殿,那股子怒意是怎麽都收不住的。

  “你怎麽才回來?”她剛說了一句,便看到付巧言臉上的傷痕,“我就說姑姑看錯了你,看你肯定辦錯了事,被陛下轟出來了吧!”

  付巧言往大宮人身後縮了縮,沒有反駁她。

  孫慧慧更是不滿,付巧言這樣子回來顯然她也沒戲了,別說伺候陛下,她至今連陛下的麵都沒見著,都怪這個沒用的付巧言。

  她越想越生氣,竟然上前兩步高高揚起手來。

  然而她動作還沒做完,一把溫暖有力的大手就緊緊攥住她的胳膊。

  “住口,真是放肆。”

  這大宮人個子很高,不胖不瘦,長得隻能稱得上普通,眼睛不大鼻子塌,勉強靠妝容掩蓋了臉上的缺點。

  她淩厲地瞪著孫慧慧訓斥時,也是很嚇人的。

  孫慧慧縮了縮,她一向欺軟怕硬,被大宮人訓了一句就不講話了。

  “記住,今日事今日畢,明日之後,這事便不存在了。”那大宮人也懶得理她,轉身往外走:“跟緊些,我先送你們回辛姑娘那。”

  付巧言依舊低著頭跟在她身後,無論身旁的孫慧慧怎麽瞪她都不搭理。

  坤和宮雖然是後宮除乾元宮外最大的宮室,但畢竟宮殿屋舍眾多,因此她們隻走了一刻便到了辛娘門前,倒也不算累。

  開門的是萱草。她見是大宮人,倒是十分熱情,不僅請了辛娘出來,還忙裏忙外要給上茶。

  大宮人擺了擺手,叫辛娘去裏屋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辛娘才從房裏出來,她手裏拿了個青花瓷瓶,遞給萱草道:“去給巧言上點藥。”

  付巧言忙衝她行禮,甕聲甕氣道謝:“謝姑娘。”

  辛娘衝她笑笑,擺手:“上了藥就早些休息,已經晚了。”

  她這邊對付巧言和顏悅色,轉頭卻冷了臉:“慧慧,剛寧姐姐囑咐,這些事你們一句都不能講與外人聽,否則永巷你們也是待不了的,明白嗎?”

  對她,孫慧慧勉強客氣些:“我知道的姑娘,我絕不會講出去,有些人嘛……”

  她說著,轉著眼珠看正上藥的付巧言,辛娘皺眉怒斥:“好了,今日晚了,早些安置吧。”

  因著有萱草在,孫慧慧不好發作,一直憋著一口氣。等到晚上都安置了,她別別扭扭跟付巧言擠在一張窄塌上,才終於忍不住質問道:“你趕緊說,你到底幹了什麽才挨了打?誰打你的?是不是你惹陛下生氣了?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當不了娘娘了?”

  付巧言:“……”

  付巧言閉著眼睛,根本不回應她,隻仔細回憶馮秀蓮的話。

  馮秀蓮對她說:“你不會有事的。”

  她是坤和宮的管事大姑姑,又是唯一的尚宮,她說自己沒事,自己應該就不會有事吧?

  可她心裏卻沒底,進宮隻一月,她卻覺得仿佛過了很久。

  付巧言心裏緊張又不安,完全不知道明日會怎樣。她躺在窄小的塌上,臉上熱了又涼、涼了又熱,斷斷續續抽痛沒完。

  她腦中亂成一團,麻木地盯著洗的泛白的簾子,耳邊是孫慧慧喋喋不休的咒罵,本以為自己會一夜失眠,可下一刻她便墮入沉沉夢鄉。

  在臨睡之前,她最後一個念頭卻是:如果她能長得平凡一些就好了。

  第二日一大早付巧言就醒來了,她聽著外麵萱草輕輕的腳步聲,掙紮著側臥起身。

  臉上已經沒有昨日那般刺痛,付巧言伸手輕輕碰了碰臉頰,也已經消了腫。

  她輕巧起身,穿回了那身小宮人都有的宮裝,簡單給自己梳了個垂鬟分肖髻。

  因著剛剛進宮,第一次跟的主子辛姑娘又實在算不得娘娘,所以付巧言依舊用著跟宮裝一起發下來的發帶,簡單盤了幾股頭發在發頂,頸後的頭發則編成辮子,隨意披在身後。

  大越宮人在二十之前都是梳的垂鬟分肖髻,這個最簡單,也不需要什麽首飾,看起來還很清爽靈動,非常合適。

  付巧言打理好自己,便掀了簾子出去。

  外麵剛剛蒙蒙亮,顯然還未到辛娘平日起身的時候。

  萱草已經忙活上了,她要先用小銅爐煮上熱水,把今日辛娘要穿的衣裳燙熨平整,再準備好早膳的碗筷,這才能鬆口氣。

  見付巧言起了,她連忙放下手裏的活計,跑過來把她扯到窗邊。

  “快給我瞧瞧,”她說著,用指腹輕輕碰了碰付巧言的臉,“還是姑娘的藥好,今個看著就沒那麽嚇人了。”

  付巧言微微笑笑,努力不牽動臉上還有些紅腫的皮肉:“這次多謝姑娘了。”

  萱草輕輕點頭,從她手裏接過藥,又給她塗了一點:“姑娘心地好,能跟著她,是我的造化。”

  聞言,付巧言有些愣神,她咬了咬下唇,沒有接話。

  她也喜歡辛娘,覺得能留在這裏說不得能安安穩穩,可昨日馮秀蓮的意思,她顯然要被貶到別的地方去了。

  “萱草姐姐,還請你幫我謝謝姑娘,以後有機會,巧言定不會忘記今日恩情。”

  萱草沒太聽明白,不過還是應了下來:“以後我們都在一塊,用不著那麽客氣守禮。”

  付巧言也沒解釋,幫她一起幹活去了。

  等到辰時初刻,辛娘便醒來喚人。

  付巧言托著水盆,跟著萱草一起進了裏間。

  辛娘抬眼見她臉上不那麽腫了,一遍淨手一遍道:“這藥倒是不錯,回頭娘娘再賞,萱草記得收好。”

  付巧言一聽是皇後娘娘賞賜之物,忙要下跪謝禮。

  “你這孩子,那麽多禮做什麽。”辛娘虛扶她一把,沒再言語。

  等她洗漱好,便叫了萱草出去,留了付巧言在裏屋。

  “巧言,蓮姑姑說過要把你分哪裏去嗎?慧慧呢?”辛娘擔憂問。

  付巧言一聽便知馮秀蓮昨日讓大宮人叮囑過了,心裏咯噔一聲,頓時垂下眉眼:“未曾,隻隱約聽到說是後殿掃洗處。”

  “什麽?你確定是掃洗處?”辛娘瞪大眼睛,問。

  “興許是,也興許不是,姑姑沒仔細同我講。”付巧言低聲道。

  辛娘盯著她瞧了又瞧,見她兩邊臉蛋子還有些紅腫,眼眶泛紅,卻仍不改往日清麗,還平添三分可憐,心裏直道可惜。

  她歎了口氣道:“如果真去那兒,你必要小心些,那邊的管事們……”

  她說了半句便掐了話頭,顯然是有些忌諱的。付巧言心裏好奇得厲害,隻想聽她多提提後殿的事,但她不願意說,付巧言便都忍了下來,沒有追問一個字。

  辛娘看著她不住地歎氣,好半天才似想起什麽來,往炕尾爬去。

  那邊擺放了一排箱櫃,都是巴掌大的小格子,放的多半都是體己之物。

  她在最角落一個小抽屜裏翻出一個小荷包,拿在手裏掂了掂,滿意地點了點頭。

  “過來,接著。”付巧言乖乖走了過去,伸出雙手捧了過來。

  那荷包並不算太精致,兩邊的錦緞包邊都有些破了,顯出幾分年紀來。

  付巧言不明所以看了看辛娘,在她的示意下打開了荷包。

  沒想到裏麵竟然裝的銀子。

  掂了掂,怎麽也有十幾二十兩了。

  付巧言嚇了一跳,忙把銀子塞回去,要還給辛娘:“姑娘,我怎麽能要您銀錢。”

  辛娘柔和地看著她,突然伸手摸了摸她黑亮的發髻:“好孩子,你收著吧。好歹跟過我,我沒本事,隻有這點銀子能拿的出手,權當感謝你這幾天盡心伺候了。”

  她這一說,付巧言眼中本就存著的眼淚頓時傾瀉而出。

  進宮以來的彷徨,昨日的害怕,被打了以後滿腹的委屈和要離開這裏的不舍全都積攢在一起,隨著熱淚一起打濕了臉。

  “姑娘,謝謝你。”付巧言哽咽道。

  她再堅強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辛娘的年紀跟她母親差不了多少,性格一樣溫婉可親,令她不由自主想起早逝的父母。

  辛娘也有些哽咽,她幫付巧言整了整辮子,低聲囑咐她:“我知道你進宮時什麽都沒帶,離開我這裏,任何地方都得有銀子防身。後殿裏生活不易,你要是覺得日子太難挨,便悄悄打點一二,省得熬不過去垮了身子。”

  她說著,似乎還是不太放心,又道:“那邊的宮人脾氣都不是太好,你少說多做,盡量少把自己弄得這麽樣幹淨利落。”

  付巧言聽她這樣細致叮囑,心裏更是感激,忙道:“謝謝姑娘,我以後定會報答您的。”

  辛娘笑笑,搖了搖頭:“你這孩子說什麽呢,我也沒幫上什麽忙。在蓮姑姑跟前我都說不上話,恐怕也要不回你了。”

  付巧言擦幹淨臉上的淚水堅定道:“姑娘,我會好好的,你等我以後回來看你。”

  辛娘輕輕嗯了一聲,伸手把她抱在懷裏。

  這孩子還這樣小,單薄伶仃無依無靠,她這張臉在這裏就是最大的罪。

  但願她能長命百歲,能青絲堆雪平安如意。

  付巧言藏好那荷包,跟著辛娘出了裏屋。

  外麵萱草已經領到了早膳,正指揮著臉色難看的孫慧慧擺放碗筷。

  辛娘仿佛沒有看到孫慧慧的臉色,徑自坐到主位上,淡淡開口:“吃吧。”

  一頓飯吃得非常安靜,兩刻鍾便都用完了。辛娘剛放下碗筷,外麵便傳來馮秀蓮熟悉的嗓音:“辛姑娘,起了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