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葉白微更清楚，他們所說的人雖然可能是同一個，但時代卻不是同一個！

  也就是說，即便徐女醫口中所說的唐修明真的是師父，那也是穿越到了這個世界的師父。

  而現代的那個……早在她十八歲那年，就已經死了！

  葉白微甚至起了一個荒謬的猜想，會不會是師父死後穿越到了這個世界，然後有了這一段奇緣？

  若是這樣的話，那便是造化弄人，她與師父有緣無分，再不能相見了！

  好半日，葉白微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輕聲道：“徐女醫，可能要讓您失望了。”

  少女的聲音裏滿是顫抖，她垂眸看自己的手指，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努力的克製著自己的淚意，然而才說了這一句，她便說不下去了。

  徐女醫看到她這模樣，臉上的喜悅也收斂了幾分，試探道：“你想說什麽？”

  半晌，才聽得她道：“我……我的確有個師父，他叫唐懷章。可我從未現實中見過他，他是一個存在於我夢裏的人。”

  若不是現在葉白微的表情格外的悲傷，徐女醫都要以為她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了。

  事實上，她也根本無法接受葉白微的話，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不懂。”

  怎麽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明白，可連到一起，她就覺得這人在說胡話呢？

  葉白微深吸一口氣，她幾乎可以確定徐女醫沒有騙自己，師父是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

  可，也隻是存在過。

  “嫁給侯爺之前，我曾經做過一個古怪的夢。夢裏有個老者，他教了我關於香道之術，醒來後，我原以為那是大夢一場，誰知翻閱了書籍，才發現那些關於香道的內容，竟都是真實存在與書籍之上的。至此我才知，自己是遇到了神仙。”

  葉白微理智還在，知道不能說出事實，隻是半真半假的編造了一個故事，道：“我將那些內容盡數記錄了下來，因夢境之說太過匪夷所思，所以並未對外人透露過，隻說我是在書上學來的本事。可是我沒想到，師父竟然是真實存在的，他……竟是您的未婚夫麽，他又是什麽時候……死的？”

  最後兩個字，葉白微說的格外艱澀。

  按著徐女醫話中所言，那麽老頭子歲數已經不小了，且死了都有十來年了。

  徐女醫驟然坐在了地上。

  她特別想質問葉白微這是在編造故事哄騙自己，可少女眼中的淚意騙不了人。

  可這是何等的荒謬？

  “我未婚夫……死與元和七年。”

  而現在，已經是元和十九年。

  十二年過去，往事幾乎在心上褪色，被人埋藏起來，仿佛再也不會被想起。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將那些事情記得一清二楚。

  “你既是說自己是在夢裏學的，那我問你，你什麽時候夢到這些的，又是何時在夢裏拜他為師的？”

  葉白微想了想，斟酌道：“約莫是兩個月之前，夢裏與現實時光不同，我那時落水高燒不退，昏迷了幾日，然而卻在夢裏過了許久。醒來時恍恍惚惚，誰知夢境成真。”

  那段時間她在葉家惹了不少事兒，若是仔細查的話，是能查到的，畢竟當時不少下人都覺得二小姐瘋了。

  聽得葉白微這話，徐女醫卻不說話了。

  她安靜了下來，坐在地上，形象全無。

  眼中的淚意褪去，從巨大的狂喜到巨大的悲傷之間，已然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氣。

  徐女醫隻覺得手腳都無力，仿佛一瞬間從天堂到了地獄，她甚至連呼吸都找不回來。

  日光正盛，可落到她眼中，卻隻覺得頭暈腦脹。

  良久，才聽得她啞聲道：“他竟如此無情。”

  她權且信了葉白微的話。

  可這個薄情郎，十二年中從無一次入她夢，卻在旁人的夢裏做師父？

  唐修明！

  她又哭又笑，卻又猝不及防的落下淚來。

  他死後，她為夫守節，與家中決裂，孤身一人在宮中多年，日日茹素，為他祈福，祈禱他可以早離苦海，投胎新生。

  可他兩個月前還在為旁人托夢，怎就那麽狠心，一次都不來看她？

  徐女醫哭的不能自已，葉白微在她麵前蹲下身來，將帕子遞了過去，輕聲道：“您擦擦眼淚吧。”

  既是師父的未婚妻，那她也該叫一聲師娘的。

  可葉白微有些叫不出口，畢竟她還沒過門，如今也不知是否另嫁，萬一再壞了她的名聲就不好了。

  葉白微話中滿是柔軟，徐女醫卻又抬眼看她：“你夢裏見到的他……是什麽模樣的？”

  當真可笑，有朝一日，她要聽另外一個人，講述在夢中遇到的人。

  葉白微神情懷念：“他是一個落拓的老頭兒，衣服隻有兩件，補丁落補丁，脾氣又臭古怪，一句話說的不對就要翻臉。起床氣也大，為此還攆了一隻雞滿山跑。他分明本事大的很，卻不肯見客，有人慕名而來，還拿掃帚將人給打了出去。但他也是真好。”

  對她是真的好。

  八歲那年，老頭兒將她從孤兒院帶了回去，跟她說：“以後就跟著我，這兒就是你的家。”

  她是出生就被人丟在孤兒院的，無他，隻因為她是女孩兒。

  她生的不差，但是因著三歲那年出了事兒，其後便不大肯說話了。許多家長過來看過，卻無一人肯領養她。

  直到那老頭的到來，他義無反顧的將她帶回去，瞧著是個大大咧咧的，實則心細如發，他用了半年的時間，才讓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那夜是除夕，萬家燈火藏於山下，他握著她的手，點燃了一支煙花。

  一片璀璨絢爛裏，她輕聲喊了他一句：“師父。”

  雖為師，更為父。

  他養她十年。

  她為他送終。

  葉白微垂眸，淚意從眼中滑落，克製許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崩潰。

  師父……

  原本以為親緣淡薄，誰知一朝到了這兒，竟又與他同在一個世界。

  可天意弄人，她來遲一步，與他再次相隔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