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樣子
作者:盛世愛      更新:2021-09-07 22:46      字數:4369
  【渾渾噩噩中的一個擁抱,她感受到了唯有過世的父親才能夠給她的庇佑和支撐。】

  沈蜜是被肖逸塞上出租車之後,才接到了楊予曦的電話。

  “蜜蜜,打電話啦?什麽事兒啊?”

  沈蜜依舊是臉色煞白,倒是很鎮靜,說:“我腳趾頭受傷了。”

  “啊?嚴重不嚴重啊?”

  “不嚴重,不過估計要去醫院包紮一下,或許還需要打幾針。”

  楊予曦說道:“還要打針啊?那肯定是有傷口出血了啊!你可是最怕打針了!”

  楊予曦不禁想起了學生時代的沈蜜。

  那時候的沈蜜,一聽說要體檢,就哼唧,再一說這次體檢有抽血,那就像天塌了一樣。

  楊予曦的學號是他們班的31號,沈蜜是6號,每次抽血排隊的時候,楊予曦都會被沈蜜央求著換位置,楊予曦就說:

  “蜜蜜,就算你是隊伍的最後一個,也還是要打針的呀?你這樣,反而會把恐懼心裏拉得很長!”

  “小曦,拜托,能拖一秒是一秒。”

  …

  沈蜜坐在出租車裏,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打電話的肖逸,然後對電話裏的楊予曦說:

  “不僅要打針,好像還得拔腳趾甲…”

  楊予曦一聽:“我去…”

  “蜜蜜,我去陪你吧,等我一會兒。”

  …

  肖逸把沈蜜載到了B大一院,沈蜜下了車,行動依舊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而這一次,肖逸並沒有再給她一個公主抱,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自己慢慢走,他先進醫院了。

  沈蜜朝他離去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果然是心疼那點出租車等時計費的。

  身旁走過一個整條腿上都纏著繃帶的患者,比她可快多了。

  腳趾其實並沒有多痛的感覺,血跡已經幹涸結痂,她之所以行動這麽慢,是因為恐懼大過疼痛。

  進了醫院,沈蜜看見肖逸走到門口來迎自己。

  “掛號了嗎?”沈蜜問。

  “不用掛,我同學。”他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腰,將她辛苦支撐著的重量分擔了一半。

  處理外傷的診室就在一樓的掛號處旁邊,門外坐著一個黑人老外,還有一個受傷的老太太。都看著她。

  “進去吧。”肖逸說。

  沈蜜就被肖逸扶進了診室。

  診室裏的醫生說是肖逸的同學,但長得可比肖逸老多了,其實沈蜜不知道,肖逸小學時因為奧數競賽連跳三級,在別人還是三年級的時候,肖逸已經快要小學畢業了。後來從初中到大學,他都是同學裏最小的一個,這位大學同學已經有三十歲了。

  醫生戴著個金絲邊眼鏡,坐在電腦桌前,看見肖逸扶著沈蜜,嘴邊竟揚起一個曖昧的笑來,但很快就被公事化的嚴肅臉取代了。

  肖逸在診室裏的一個椅子上坐了下來,那醫生便走到了沈蜜麵前。

  “腳趾甲受傷了是吧?我看看?”醫生問。

  沈蜜一看見他的那身白大褂和嚴肅臉,莫名的就緊張。

  沈蜜趕緊說:“不疼,就出了一點血。”

  醫生說道:“不疼也得拔,這不全起來了?”

  醫生說著,轉身去一個架子上拿東西。

  沈蜜一看,那架子上塞滿了一次性的鑷子、盤子、紗布、消毒水。她趕緊求助般的朝肖逸看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肖逸坐在這醫院裏,自然而然的也跟這些醫生一樣,是冷冰冰的嚴肅臉,就差一件白大褂了。

  “聽醫生的。”肖逸看著她,說。

  沈蜜一下子就慌了,頓時覺得肖逸一點都不帥了。

  雖然肖逸早就提醒過她,可能會拔趾甲,可是沈蜜依舊是帶著僥幸心理的,這一回,她可有點坐不住了。

  “醫生,我聽說拔腳趾甲可疼了,十指連心的,用不用給我打一針麻藥啊?”

  “打麻藥?”醫生忽然發出一聲哂笑,轉頭問肖逸:“老四,你女朋友讓你給打一針麻藥。”

  “打什麽麻藥。”肖逸那邊的聲音傳來。

  醫生回過頭來看著沈蜜,覺得肖逸根本沒有否認他口中所說的“女朋友”,於是臉上露出一個笑來:“我每天要拔好多指甲,你這種啊,趾甲已經全掉了,隻剩下一個邊和肉連著,所以並不需要打麻藥。”

  醫生說:“你去,去那邊坐著。”

  沈蜜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診室的裏間。

  她默不作聲的挪過去,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醫生撩開簾子進來,手裏拿著一次性的工具,說:“腳放上去。”

  沈蜜這才看見,自己的麵前放著一個和椅子一般高的木頭,這木頭的形狀是個“工”字型,“工”字的上麵一橫是個彎的凹槽,便於患者放腳用,那木頭本是刷了白漆的,卻已經被密密麻麻幹涸的血跡染髒了。

  沈蜜看著那架腿的木頭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忽然想起了電視裏犯人受刑用的刑架,上頭也是沾滿了血跡。

  在這上麵,得經曆過多少人的痛苦啊?

  “嗯?”醫生用眼神示意她把腳放上去。

  沈蜜看著他嚴肅的麵容,再看看這間狹小的屋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隻能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樣任由人擺布。

  其實此刻的沈蜜,心底已然很難受了,恐懼使她手心浸濕,人中發涼,若是此刻父親在,或是楊予曦在,沈蜜一定要抗爭要折騰的,就算一定要被拔指甲,她也定要哭一鼻子,釋放釋放情緒。

  可是她身旁一個任由她哭鬧的對象也沒有,她反而老實了,平靜了,將那一大段的恐懼和委屈都憋在喉嚨裏和眼眶裏,怯怯的望著那醫生。

  醫生撕開一次性工具的塑料袋,拿出鑷子來,夾著棉花在碘酒裏蘸了蘸,在沈蜜的腳趾附近塗了一圈。

  沈蜜的腳趾頓時沾滿了磚紅色的碘酒,有點疼,對於害怕打針的人來說,酒精擦在皮膚上的涼氣會讓人提前感到恐懼。

  沈蜜終於不住,抽了兩下氣,哽咽了一聲。

  醫生一愣,抬起頭看著她。

  沈蜜咬著唇,眼圈裏已經蓄滿了淚水,一看醫生看自己,立刻乖乖的把嘴唇恢複成了平直狀態。

  醫生的嘴角忽然動了一下,站直身子朝外麵喊:

  “老四,快進來。”

  肖逸的腳步聲從外麵響起,沈蜜看見他撩開簾子站在門口,問:“怎麽了?”

  肖逸是在問她。

  沈蜜含著眼淚,搖了搖頭。

  她可不想讓肖逸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

  醫生卻說:“你看看給嚇的,你也不來陪陪。”

  肖逸歎了口氣,走了進來,拖過來一個塑料凳子,隨意的坐在了沈蜜的對麵。

  “別怕,不疼。”肖逸的眉頭揚起了誠摯的弧度。

  鬼才信呢…

  沈蜜含著眼淚,煩躁的說:“你出去吧!不許看我!”

  肖逸修長的手指指了指那個醫生,說:

  “我在這裏,他下手會更利索點。”

  “為什麽?”沈蜜問肖逸。

  醫生笑了笑,似乎是回憶起什麽有趣的往事來:“老四是我們的學霸,老同學麵前,怎麽好意思現眼?放心吧,包你手到病除。”

  沈蜜一見他要動手了,趕緊閉上眼!剛閉上卻又睜開了,她終究是不放心的樣子,卻又不敢親眼看著自己的趾甲被拔掉的瞬間,一時間矛盾又恐懼,嘴唇已經被她咬得發紅。

  “你忍一忍啊!”醫生戴上手套,身子彎下來,鑷子夾住了她的指甲邊緣。

  這稍稍一動,就讓沈蜜難受無比,她不禁嗚咽一聲,整個肩膀都向上縮了縮。

  肖逸看著她的表情,突然就皺起了眉。

  醫生的鑷子開始真正的、緩緩的撕扯著她的趾甲,血肉分離的鑽心簡直讓沈蜜連死的心都有了…

  “嗚…”她吭了一聲,雙唇開始顫抖,蓄在眼中的淚水終於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微微別過頭去。

  她的樣子,著實令人心疼。

  沈蜜多希望醫生能夠給她個痛快,可這醫生也是異常認真,一邊看著傷口,一邊小心翼翼的拔著,動作緩慢而嫻熟。

  每一秒,都變成了一種酷刑。

  沈蜜痛苦的哭出了聲,狹小的房間裏充斥著她壓抑、揪心的低泣。

  如同暴風雨中被巨浪掀起的小船,腳尖的疼痛仿佛順著她的血管鑽進了心髒裏,使她的肝膽都痛得發顫,昏天暗地之中,她聽見一個腳步漸漸靠近,緊接著,在她的左側,忽然有一雙強有力的手臂將她攬了過去!

  沈蜜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或是說找到了停靠的避風港,立刻哭著抓住了那人的衣衫,摟上了他的腰…

  他的溫度隔著薄薄的意料傳來,年輕男子特有的結實腹肌挨著她的臉頰,沈蜜的臉埋在他的懷裏,放肆的哭了起來。

  渾渾噩噩中的一個擁抱,她感受到了唯有過世的父親才能夠給她的庇佑和支撐。

  “叮當——”鑷子落在鐵盤裏的聲響。

  一切,都結束了。

  沈蜜恢複了意識,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死死的抱著肖逸的腰。

  她頓時覺得自己太過失態,太過嬌氣,於是準備將頭從他的腰身離開。

  正當她要推開他的時候,肖逸卻突然按住了她想要移開的頭,手掌在半空停頓了一下,繼而落在了她的短發上,動作無比溫柔的拍了拍,像是對待一隻受傷的小貓。

  “好了,已經結束了。”

  沈蜜的脖子僵硬的抵在他的腰間,忽然覺得一切真的就這樣過去了。她貪戀怔忪片刻,才覺得曖昧不妥,輕輕的推開了他的懷抱,抹了抹眼淚。

  “還行,不疼,一點也不疼,說什麽十指連心,都是嚇唬人的。”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減弱中透露著堅強。

  肖逸撣了撣自己的襯衫,退回到椅子前坐下,麵無表情,這讓沈蜜不禁覺得,剛才慌亂之際那個安慰自己的溫柔聲音,不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發出來的。

  肖逸輕笑著說:“不疼,不疼你哭得像殺豬一樣?”

  沈蜜微喘著,瞪了他一眼。

  醫生搖搖頭笑了,給沈蜜纏上紗布,囑咐道:“沒有腳趾甲之後,這部分的肉會格外敏感,現在我給你纏上紗布,你會有點疼,走路也會不習慣,明天以後就會好很多,不要沾水,一天換一次藥。”

  “嗯。那多久會長出來?”

  “至少三個月。”

  “哦…”

  “老四,你跟我去拿藥。”醫生對肖逸說。

  “在這兒等我。”肖逸站起來,對她說完,就和醫生出去了。

  …

  杜銳把手放在白大褂裏,與肖逸並肩走在醫院急診大廳。

  “你小子怎麽看起來還是一塊小鮮肉,我卻已經長魚尾紋了?”杜銳玩笑道:“看來醫生這個職業果真是太熬人!怎麽?什麽時候打算回來陪我一起為祖國的醫療事業貢獻年輕的軀殼啊?”

  杜銳是大學時代肖逸很鐵的哥們,當時他們四人經常混在一起。

  老大叫池穆,是個學霸。

  老二叫劉白,是個帥哥。

  老三就是杜銳,是個風流人物。

  老四就是比他們小三歲的肖逸,是個長得帥成績又好的風流人物。

  肖逸邊走邊看著這醫院裏的變化,說:“回來陪你做什麽?每天給小姑娘拔指甲?”

  杜銳哼笑一聲:“你還別說,我每天遇到的拔指甲的姑娘不少,沒一個哭得像你家這位這麽淒美的!嘖嘖嘖!可憐楚楚別有一番風情。”

  “變態。”肖逸在取藥的窗口停下,把單子遞了進去。

  杜銳和取藥處的小護士們眉飛色舞的打過招呼,半個身子都拄在窗口的大理石台上,臉上帶著探尋和玩味,盯著正一臉認真等藥的肖逸。

  “我說…就剛才,”杜銳用手比劃著,臉上風流的神色與在診室裏的嚴肅判若兩人:“就剛才她坐在那兒,想哭又不敢哭,咬著嘴唇,怯生生的看著你,鼻息間不時的發出楚楚可憐的嗚咽,那壓抑而痛苦的小模樣,你就沒有想要把她按在自己腰間的衝動?”

  肖逸接過一盒藥,突然抬頭看著他,挑了挑眉,突然露出一個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笑來:

  “按在腰間做什麽?”

  杜銳也是一愣,隨即唇邊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老四,下流不減當年呐!”

  肖逸笑了,臉上浮起痞氣。

  男人把女人按在腰間做什麽?

  兩個成年男人的對視,已經可以打上馬賽克了。

  杜銳見肖逸開玩笑的樣子,也賤兮兮的動了動眉,催促他回答自己:“你別說不是你女朋友啊!我都看出來了!老實交代,剛才看著她痛苦的小樣兒,有沒有想要把她按在懷裏好好疼的衝動?”

  肖逸從窗口拿起了藥盒,習慣性的碼齊,裝進袋子裏,看著杜銳一臉八卦的模樣,他側過身來正麵對著他,頓了頓,忽然正經的點點頭,說:

  “你這麽一說,還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