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巨鳥淩空停住，怔怔地沒有言語。

  月亮、風雨圍繞在他左右，托特尖銳而優美的聲音傳來：

  “看來，被阿波普正麵吞下，他們已經墜入深淵了。”

  這話的意思，就是塔納托斯和賽特已經被吸入阿波普核心那莫名陰寒氣息中，再也不可能救援。

  陰寒氣息玄奧莫測，眾神都無法看透，更無法攻破。這就是阿波普本質的具象，隻有拉，才知曉其來源，也有能力傷害之。

  因為阿波普就是拉放棄的死亡權柄所化，它的本質源自死亡權柄。隻是它被死神背叛之後，產生了不為人所知的變化，現在的它已經超出了拉的理解。

  拉的力量雖然可以傷害到它，卻無法徹底消滅。當初巔峰時期的拉，曾經無數次將它打到現在這副樣子，甚至燒盡它山脈般的蛇身，卻就是無法斬斷那莫名陰寒氣息。而隻要氣息不斷，一日之後午夜再臨時，它就會恢複。

  巔峰時期尚且如此，現在的拉，更加無能為力。

  看來，是真的救不了了……

  無力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失落，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情緒，伴隨著透支神力後的虛弱，一股腦兒壓在身上，拉隻覺渾身沉重，再也無法承受。胸中一口氣散去，貝奴鳥身型驟然縮小，熾烈的太陽在風雨中迅速暗淡了下去。

  “拉神！”

  托特、舒和泰芙努特憂心地喚道。風雨月神力摩蕩，裹挾著貝奴鳥返回了太陽船。

  這時太陽船已經駛離午夜。阿波普遭受重創，橫亙於黑暗中一動不動，大大小小的魔物也被日月風雨聯手一擊碾為煙塵，地底世界難得地清靜下來。

  眾神回船，聚在拉的左右。拉變回人形，並不高大的鷹首人身躺在舒和泰芙努特懷抱裏，鷹眼闔起默然無言。

  眾神不敢驚擾。鱷魚神索貝克和戰神安胡爾將托特拉到一邊，問道：

  “拉神怎麽變得這麽虛弱？”

  托特輕輕搖頭：“透支神力，超常一擊，都沒能救出賽特和塞拉皮斯·普塔特，身心俱損，這一次怕是不易恢複。”

  看出托特的憂心，索貝克和安胡爾對視一眼，深感不妙。

  “阿波普暫時蟄伏，不知道還會不會有異動。它的爪牙，那些魔物，可能還會出現。拉神變成這樣，舒和泰芙努特要照顧他，後半夜就看你們兩位大神的了。請不吝神力，我會全力助二位恢複！”

  “明白！”

  “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讓魔物傷到太陽船的！”

  索貝克和安胡爾重重地點頭，離船化形，變成巨鱷和巨人，遊弋在太陽船兩側。

  其餘中神小神見狀，也躍出船舷，加上噴火蛇神烏托和銜尾蛇神邁罕，將太陽船前後左右緊緊護住。

  然而，並沒有魔物來襲。地底的清靜，竟然就這麽持續了下去。

  太陽船在一片平靜中駛出了後半夜。直至越過地平線，紅日東升，新的一天開始了。

  包括智慧的托特在內，一眾大中小神麵麵相覷，對於平靜異常的後半夜，都頗感意外。

  就連拉自己也睜開鷹眼，艱難地走到船尾，回望著原初之水平靜的水麵。

  往常，就算紅日東升，阿波普也會蟄伏在水下，恨恨地盯著他，受傷再重，也不忘用它那雙猩紅的魔眼，讓他坐立不安。

  可是今天，阿波普蟄伏不起，麵對日月風雨聯手一擊竟沒有反應，整個後半夜都一動不動。

  不但阿波普蟄伏，連它的爪牙，那些地底魔物也不見了蹤影。

  以前就算阿波普被打成重傷，地底魔物也會源源不斷生成、襲來，根本不會恐懼退縮，也沒有憐憫和遲疑。

  今天，一切都那麽反常。

  反常得連拉都奇怪，這種情況前所未有。

  原因，就是那個黑袍鐮刀的新神。

  塞拉皮斯·普塔赫，隻有他。不知為什麽，阿波普對他的仇恨竟然比對自己還要深。

  可以想象，對外蟄伏的阿波普及其一眾爪牙，多半是被塞拉皮斯·普塔赫吸引，轉入阿波普那莫名陰寒的氣息內部，要將他徹底撲殺。

  真是可惜。這樣的大神，如果救出來，一起聯手，說不定真能找到消滅阿波普的方法。

  雖然有些來曆不明，但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比消滅阿波普更重要呢？

  或許，是八元神看自己日漸衰老，無望解決阿波普，所以孕育了一個新神來幫助自己。

  可現在，說什麽都是假的了……

  拉懊惱而頹喪。如果那個塞拉皮斯·普塔赫，真的是隱匿已久的八元神所孕育，有著消滅阿波普的力量，那麽這一次，很可能就是埃及世界化解滅世危機的最後機會——

  卻這樣白白浪費掉了……

  拉不敢去奢望，塞拉皮斯·普塔赫被阿波普吞入核心還能活著出來。自從混沌巨蛇誕生，沒有一個神被其吞下還能幸存。不久前剛剛被眾神放逐地底的強大的賽赫美特，這才兩天過去就已經蹤跡全無，連氣息都感覺不到，這就是被阿波普吞噬的後果。

  就連拉自己，也不敢說被阿波普吞入核心後能突破出來。

  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拉心中明白，就連這點懊惱和頹喪，也沒時間咀嚼。

  因為他隻有一個白天來恢複。入夜之後，大戰便又要起了。

  可這次，著實透支太多。一個白天，恐怕無法恢複完全。

  這是大危機。怎麽辦？必須考慮周全。

  實在不行，隻能攜本本石上船，借助這先天至寶的力量對抗阿波普。

  可那太冒風險。一個不慎，本本石被阿波普吞噬，就真的完了……

  第二個選擇，就是白天讓舒和泰芙努特透支神力助自己恢複，夜晚休息，不再隨船出征。

  可是那樣，就隻剩托特為太陽船及眾神補充神力，不夠。隻能多帶大神上船，分擔壓力。

  倒是方便。因為今天正值眾神大宴第三天，上下埃及所有神明都會到場，包括底比斯的阿蒙。

  如果賽特傳回的消息不假，阿蒙如今的實力，也已突破十個卡了。

  不隻他本人。他的妻子姆特和兒子洪蘇，也一樣。洪蘇更是有著類似托特的神職，在底比斯被當作月神崇拜。

  這一家子，論戰力無疑是新神中的佼佼者，可他們的種種，卻總是讓拉隱隱不安。

  命賽特去治理奧姆博斯，就有監視的意思。奧姆博斯所在的上埃及第五塞普，就在底比斯所在的第四塞普旁邊。

  想起賽特，拉心中更加煩亂：多好的孩子，強大，忠誠，磊落。本可以委以重任，現在卻……

  可憐的奈芙蒂斯，一夜過去就成了寡婦，該怎麽麵對她啊……

  還有奧西裏斯，他跟賽特兄弟情深，一定也會非常傷心。

  拉覺得自己的心靈跟身體一樣變得異常脆弱。曾經那個鬥誌昂揚，殺伐決斷的神王，或許真的老了……

  難道，真的逃不過衰老，逃不過死亡？

  早知這樣，當初又何必處心積慮，背叛自己的權柄，背叛整個世界，改天換地，隻為逃避？

  又一次地，拉開始後悔，開始懷念。

  後悔曾經的所作所為，懷念當初作為死神的自己。

  如果阿圖姆還在，自己應該不必這麽辛苦吧……

  可當初也是迫於無奈。如果不主動放棄死神權柄，阿圖姆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生死的矛盾，不可調和。

  隻是，或許不該陰謀篡奪他的創世神位。這麽沉重的擔子，幹嘛非要搶過來呢？

  拉搖了搖頭，回到太陽船中央，堡壘般的階梯金字塔前。

  眾神還在靜靜地等待，等待他的諭令。他們不知道神王心中的疲憊與悔恨，在他們眼裏，神王即便衰老不堪，依然是上下埃及唯一的希望。

  即便早已隱隱有所不安，他們仍然相信，也隻能相信，拉神永遠不倒。

  於是，拉也隻能這樣要求自己。

  “昨夜慘敗，是我的過錯。”拉低聲說道，“我對新生的大神不夠信任，卻又急於檢驗他的忠心，沒有考慮周全，就帶他出征地底，結果……”

  拉發出沉重而哀傷的歎息。這歎息吹拂在眾神耳邊，就連野蠻粗魯的索貝克和安胡爾聽了，都忍不住心頭一酸。

  他們也意識到了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價值。而賽特更不用說，這樣磊落的漢子，不但深受拉神喜愛，也是眾神的好朋友、好兄弟。

  “神王請節哀。”托特安慰道，“我們都沒有想到那位塞拉皮斯·普塔赫竟然會被阿波普所仇視，這種狀況前所未有，實在無法預料。”

  “是啊——”拉揮了揮手，“現在說這些已經無益。我為救賽特和塞拉皮斯·普塔赫，透支神力，需要抓緊時間恢複。今天是眾神大宴正式開始的日子，諸位就請回眾神之鄉休息赴宴，我黃昏時會到場。”

  “是。”

  “遵命。”

  眾神紛紛應道。

  拉麵向托特：“托特，我的心智，賽特隕落的噩耗，還要拜托你傳達給眾神了。奈芙蒂斯想必會非常傷心，你可以請奧西裏斯和伊西斯安慰她。如果她想離場，就隨她去。”

  “明白。拉神請寬心休養，眾神大宴有我和奧西裏斯，定會照顧周全。”

  拉點點頭，說了句“上車吧”，就率領眾神登上雙蛇金車，回到了赫裏奧波裏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