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孟菲斯一路向東北，飛越三角洲頸部漸漸寬闊的衝積平原，跨過尼羅河深沉平靜的水麵，在東岸黃沙、黑土與碧綠的樹林田野之間，一座蒙蒙金光籠罩的城市就映入眼簾。

  赫裏奧波裏斯，眾神之鄉。卻並不僅是神的居所，也是最大的人類聚居地。

  它是上下埃及第一繁華的大城。城外開墾平整，阡陌縱橫的田地一眼望不到邊。這個時節麥浪正黃，豐收在即，農夫牧人穿梭其中，照管著莊稼，放牧著牛羊，一派祥和氣象。

  雖然剛剛經曆了賽赫美特之亂，赫裏奧波裏斯的凡人十不存一，但在眾神的直接領導之下，這座堪稱埃及首善之地的大城，還是很快恢複了秩序。

  拉神的怒火直接降臨在眾神之鄉的凡人頭上，所以赫裏奧波裏斯是由賽赫美特女神直接出手，屠戮了大半凡人。

  女神殺起人來自然毫不手軟，但對城中的建築、城外的莊稼，卻並沒有多少毀壞。之後整個埃及陷入混戰，也沒有土匪暴民敢來打眾神之鄉的主意。所以赫裏奧波裏斯除了人口銳減大半，其他方麵竟無甚損失。冷清是冷清一些，卻富庶依然，令人向往。

  實際上，就這短短時間裏，附近其他被毀的城鎮、村莊的幸存者，已經蜂擁進入赫裏奧波裏斯，為眾神之鄉補充了不少人口。

  塔納托斯和美杜莎飛到城外的田野上空，就降落地麵，循著進城的大道往城中走去。

  埃及的神人分界沒有那麽嚴格。真神與凡人一樣，都是創世神拉的孩子；人的塞普和神的雅盧，就在同一空間的不同維度中交疊。

  此時在塔納托斯的神目中，可以看到屬於凡間的田野，金黃的麥浪起伏，蔥翠的樹林點綴其中。與其重疊的，是屬於神的雅盧。同樣金黃的，一望無際的蘆葦原，分散矗立著高高的方尖碑和赫裏奧波裏斯眾神的全身雕像。有巨大的，首尾翹起，曲線優美的木船，飄行蘆葦之上，緩緩穿梭，仿佛漂浮在水麵一般。

  曾經孟菲斯的雅盧，隻是籠罩了孟菲斯城區。塔納托斯擴大之後，也不過兩倍於城區的麵積。而赫裏奧波裏斯的雅盧，塔納托斯竟看不到它的邊界，不知究竟多大。

  真神的神軀是在雅盧中穿行，所以凡間的人類看不到塔納托斯和美杜莎，隻有雅盧中的科胡可以。蘆葦原中的科胡們看到進城的大道上走來一男一女兩位神祇，男神一身黑袍，氣質冷峻，麵容隱藏在黑色兜帽之下，背後懸著一柄猙獰巨鐮，整個人向外散發著令人驚悸絕望的強大威壓，讓這些科胡看一眼就不敢直視，立即下跪俯首，恭敬地迎候。卻又想起他們從未在眾神之鄉看到過這位大神，竟是不知道此神的名諱。

  不過眾神之鄉的科胡們都很有見識。這位黑袍男神身上散發的神威，已經不亞於那些名震上下埃及的大神。比如知識、智慧與月亮之神托特，鱷魚神索貝克、蠍子女神賽勒凱特等。對於這樣的大神，即便不知名諱，即便明知他是第一次來拜訪眾神之鄉，也不敢怠慢。

  至於黑袍男神身後那位人身蛇尾的女神，氣質清冷，曲線玲瓏，有著一種異樣的美。從她恭謹順從的態度，可以看出是黑袍男神的從神。神威雖然沒有那麽強橫，卻也不弱於大部分塞普的守護神了。

  從神尚且如此，黑袍男神的實力可見一斑。

  塔納托斯坦然地接受著這些科胡的跪拜，緩步走向赫裏奧波裏斯。

  在他的神目之中，道路盡頭的眾神之鄉宛如一座金光四射的大山，屬於凡的城郭和屬於神的廟堂交疊在一起。高大厚實的城牆環繞之中，一座座梯形、金字塔形、階梯金字塔形，以及殿堂形、洞窟形的神宮錯落有致地矗立著，由低及高，由外而內簇擁著中央“山頂”一座最大的宮殿。

  那宮殿由多柱的廳堂和高大的金字塔，以及金字塔四角圍繞的四座方尖碑組成。占地極廣，巍峨神聖，向外輻射著和煦而熾烈的金紅光芒，整個赫裏奧波裏斯的金光有一半都來源於它。

  不用說，那肯定是拉的神宮了。塔納托斯看到神宮金字塔的頂端，那一截塔尖與塔身的材質明顯不同，色澤也相異。塔身宛如暗金巨石，塔尖的顏色則在金、白、灰、黑與暗金之間柔和變幻。即使離得這麽遠，也能看到上麵刻滿了象征天地萬物的象形文字，倏忽隱現，散發著玄奧莫名的意味。

  整個赫裏奧波裏斯，金光四射的大山一般，都簇擁著拉神的神宮，簇擁著神宮頂端那一截塔尖。那一截塔尖，就是大山的峰頂，是眾神之鄉的重心。無論站在雅盧中哪個角落，目光都會被它所吸引。

  “啊，你注意到了。”

  塔納托斯正盯著那截塔尖，突然身邊響起一個怪異的聲音。

  這聲音沙啞，個別音節卻又爆出尖利，聽上去就像鐵屑磨過石板。偏偏聲音的主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得抑揚頓挫，短短的一句話都要千回百轉，聽上去怪異而又滑稽。

  塔納托斯回頭，並沒有看到人。

  又低頭，才發現路旁的蘆葦叢邊站著一個身高隻到他大腿的侏儒。這侏儒不僅個頭矮，身材也很走形。大大的腦袋，沒脖子，肩膀很寬，兩條臂膀結實有力，軀幹和腿卻相對瘦削。兩隻腳畸形，右腳又大又肥，左腳卻小雞子似的，像被裹腳布纏過一般。

  他長著濃密的絡腮胡子，招風耳，塌鼻梁，大大的眼睛像在怒視著什麽，眉毛卻又細又彎，像女人。厚厚的嘴唇似乎不能嚴密地合攏，露出嘴裏參差不齊的板牙，對塔納托斯咧嘴一笑，牙縫仿佛黑洞。

  這位……是真醜。希臘最醜的神赫菲斯托斯，都比他好看幾分。

  塔納托斯腹誹著，停下腳步，不動神色看著這個醜陋的侏儒。他對埃及神話沒有對希臘神話那麽了解，所以不知道這是哪位。但敢於主動搭話，而沒有下跪拜伏，說明不是科胡，應該是真神。

  塔納托斯印象中，埃及確實有這麽個醜神，而且地位不低，就像赫菲斯托斯在希臘神話中一樣。好像……也是個瘸子？

  這時侏儒邁起腳步，朝他走來。塔納托斯一看：果然一瘸一拐，不對稱的畸形雙腳，走起路來自然會跛。

  “很美吧？”跛足的醜陋侏儒走到塔納托斯跟前，仰頭看著他，指指拉神神宮頂端那一截塔尖，嘮家常似地，自來熟地道：“上下埃及的至寶，眾神之鄉的明珠。每個初來拜訪的神祇，都會忍不住盯著它看。它可是天地之間唯一比我妻子更美的存在！”

  唯一比你妻子更美的存在？——塔納托斯心說難道你跟赫菲斯托斯一樣，娶了埃及的美神？

  “你是誰？”塔納托斯沒有說話，身後美杜莎已經開口問道。這個醜陋滑稽的侏儒，如果不是真神，那就不配跟主人交談。他既然沒有自報家門，美杜莎就得替主人把關。

  “啊，失禮。我是拜斯。”侏儒說道。看塔納托斯和美杜莎並沒有露出恍然的神色，撇撇嘴：“眾神之鄉的神靈，上下埃及的家庭守護神。我守護家庭和孩子——哦！隻限於有趣的家庭，還有愛玩的孩子，嗯！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