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納托斯讓這番話在腦子裏轉了幾圈，努力消化。

  希臘神話中的預言，確實具有因果律一般的超強力量，神與人都難以違背這種力量。但塔納托斯一直以為，那隻是因為預言昭示了未來最大的一種可能性，對於身處其中，不能掌握全局信息的神與人來說，就顯得難以逃避，不管怎麽做都會落入預言展示的那個結局。

  但是，如果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可以無視信息，無視可能性，純粹以力破局，那麽預言並非不可破。比如宙斯不就破了毀滅自己的第一個預言麽？

  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宙斯曾經破了波洛斯的預言，所以塔納托斯對預言一直沒有過多地重視。他的目的是幹掉宙斯，宙斯能做到的事，他自然也得想方設法做到。宙斯能破預言，他就不會讓自己被預言束縛。

  但是，現在雅典娜說，預言不是未來最大的一種可能性，預言是神廷意誌的選擇，那就不一樣了。

  那意味著，宙斯破了波洛斯的預言，可能並不是因為他的力量足夠強大，能夠以力破局，而是他跟神廷意誌進行了某種談判，達成了某種協議，從而推遲了自己的毀滅。

  也就是說，並不是宙斯破了預言，而是神廷意誌出於某種原因放棄了預言。

  所以宙斯吞下墨提斯這一舉動，才沒有造成什麽不堪的後果。對比當初克洛諾斯吞下赫斯提亞五姐弟，同樣的行為，結果卻是天差地別。

  或許就是因為，克洛諾斯當初是想以力破局，神廷意誌並不承認。所以他自以為做的嚴密，吞下了所有的孩子，其實還是被瑞亞女神用石頭將宙斯掉包，漏掉了一個。而後來宙斯用催吐藥劑救出了三個姐姐兩個哥哥，這計謀並不見得多麽高明，卻順利地成功了，恐怕也有神廷意誌的暗中推動。

  不遵循神廷意誌，不按照預言展示的去做，就是跟整個世界作對。冥冥中的力量會牽動因果，引導一切朝著神廷意誌承認的那個結局去運行。某一個神，哪怕是神王，在這種力量麵前，都隻能服從或者被毀滅，根本無法反抗。

  如果是這樣，還真就有些難辦。

  以前說“反抗宙斯就是反抗神廷”，塔納托斯以為是要對付擁護宙斯的勢力。所以他隻需離間支持宙斯的神，削弱宙斯的勢力，同時建立自己的勢力，就可以獲勝。實在不行，直接斬首宙斯，然後離開這個世界，也可以。

  但，如果神廷擁有意誌，而這個意誌已經做出了它的選擇，那麽如果不按照預言說的做，就不隻是反抗神王，同時也是反抗神廷意誌。

  雅典娜說神廷掌控著整個世界，聯係著所有神和人。這種類似天道的存在，可不像有形的神王那麽好對付。如果違逆神廷意誌，搞不好又給宙斯機會與其達成協議，繼續推遲毀滅，那就真是名副其實的“與整個世界作對”，能不能成功不說，怕是連逃離這個世界都會變得很難。

  塔納托斯覺得這很有可能。如果他不放棄死亡權柄，不跟雅典娜結婚，劇情很可能就會這麽發展。因為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神廷意誌針對的，就是死亡權柄。

  既然神廷是“活”的，那麽它很可能，也怕死。

  “塔納托斯，我知道你是一個心如堅鐵，難以動搖的神。現在的我，也沒有資格勸你一定要怎麽做。但是……之前你不知道神廷的本質，所以不太在乎預言，現在你知道了，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雅典娜正說著，看到塔納托斯麵色轉冷，急忙伸手抓住塔納托斯的衣袖：“我不是要你一定答應，真的！你不答應，我也支持你，因為到時候我可能還得求你，帶我逃離這個世界，那可能是我唯一的活路。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這麽防備我，你能不能考慮一下，起碼考慮一下，放棄權柄的可能性。——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放心，我可以以神王之位起誓，如果你因為放棄權柄而削弱了力量，我絕不會把你當作神王的附庸，我會利用神廷資源，幫你掌握新的權柄。科林斯那些新奇的發明都是源自於你吧？那就可以塑造一個強大的權柄！——知識之神，怎麽樣？我們的結合將是知識與智慧的結合，新的時代將是屬於知識和智慧的時代！那樣不好嗎？塔納托斯？”

  塔納托斯沒有回答。雅典娜都說出逃離這個世界的話了，他也不好生硬地回絕。

  “還是你擔心埃及死神的事？你是怕放棄死神權柄，會生出像阿波菲斯那樣的滅世魔神？”雅典娜繼續道，“或許確實會那樣，塔納托斯。但希臘不是埃及，也可能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就算真的發生了，就算真的生出什麽滅世魔神，我也會和你一起麵對！我不會讓你像拉一樣，每天都在不知生死的決鬥中煎熬。相信我，不管你放棄權柄會有什麽後果，我都會在你身邊……”

  雅典娜抓著塔納托斯衣袖的手攥得更緊了些。她低下頭去，長長的金發遮住麵容：

  “但是，如果你不放棄，我們……真的有可能會死……

  “跟神廷意誌作對，不是空有力量就可以的……

  “所以，請你考慮一下。或許，放棄死神權柄，並沒有那麽糟糕。

  “如果你願意答應，我萬分感激；如果你不答應，我也可以理解。總之，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支持你。請你相信我，不要那麽防備我……”

  雅典娜低著頭，縮著雙肩，柔柔弱弱地蜷在麵前，這一幕就算死神也會心軟。

  塔納托斯承認這女人很有說服力。她展現了那麽多誠意，卻並不要求你一定答應，隻是要求你考慮一下，這真的很難拒絕。畢竟，她已經將內心最深處的隱秘都曝露給你，還用少女的方式向你間接地表白，還求你帶她逃離這個世界，甚至以神王之位起誓，不會讓你受委屈……這是直接把你當成她最親密、最可以依賴的人。關鍵是站在她的立場，你還真就是她現在最親密、最可依賴的人。因為一旦預言現世，她立刻成為神王的敵人，能否取而代之，取決於你的選擇。

  因為一個預言，她的未來就這麽掌握在了你的手上。如果換一個人，布局天下這麽久，最後成敗卻取決於別人的選擇，恐怕一定會心態失衡，生出怨憤。但雅典娜，她迅速接受了這一切，適應了新的角色，像一個真正的少女，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她所依賴的，未來的夫君。

  隻有一個要求：請你考慮一下。

  於是塔納托斯點頭：“好，我答應你。我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