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納托斯坐直身子，將衣袖從雅典娜手中抽離，沉默地看著她。

  雅典娜嘴唇輕抿，神色有些緊張，但沒有躲開視線，也沒有臉紅，大膽地與他對視。

  所以，這才是原因。雅典娜主動找上門來，坦白這麽多秘密，一直嬌弱處下，溫柔大膽，是因為她需要死神做出最大的犧牲。

  對這個堅強孤獨的美麗女神剛剛生出的那一絲好感，隨著預言的完全揭示，悄然退了下去。塔納托斯心中溫柔與憐惜的火苗被一股寒意凍住，屬於死神的冰冷與堅硬重新塑起了他的內心。

  雅典娜感覺到了這股寒意。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聲如蚊蚋說道：

  “不，不要急著拒絕，你……考慮一下……”

  “我不會放棄死神權柄。”塔納托斯沒有客氣，當即答道。

  雅典娜大大的眼睛閉起來，雙手握拳，修長的脖頸和柔美的雙肩都繃得緊緊的，竭力控製著某種強烈的情緒，但塔納托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

  片刻之後，智慧女神恢複平靜，睜開眼睛看著塔納托斯，目光平和溫柔，說道：

  “我知道這個要求確實過分，我也知道你並不完全信任我。”她笑了一下，“確實，如果哪個神突然找上門來，跟我說類似的話，我也不可能信任他。但……預言確實是這樣展示的，希望你……起碼可以相信，我不是編造這個預言來賺你的權柄。”

  塔納托斯沒有答話，繼續沉默地看著雅典娜。

  不過他心裏，其實已經相信預言是真的。因為預言是由普羅米修斯做出的，是真是假，隻要問一問普羅米修斯就能辨別。所以除非雅典娜和普羅米修斯提前謀劃，聯手布局，否則一定穿幫，雅典娜用計不可能這麽糙。

  前麵已經算過時間，雅典娜和普羅米修斯不可能提前商量。而普羅米修斯做出這個預言，又恰好在修普諾斯去找他之後，所以種種跡象表明預言應該是真的。

  尤其雅典娜說出要塔納托斯放棄死神權柄之後，塔納托斯更相信預言是真的，因為他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雅典娜是因為宙斯破掉了波洛斯毀滅自己的預言而誕生的，她身上有一部分波洛斯的力量，所以她確實有取代宙斯的潛質，這是大前提。

  但是她的潛質因為她是女兒身而無法變成現實。因為自從泰坦神族之後，神界就是男尊女卑，神廷沒有女神為王的先例。雅典娜既已生為女兒身，威望就先天不足，就算再聰明再強大，在神界掌握話語權的一堆男神都不可能真正服她，所以很難受到充分的擁戴，執掌神廷。

  但是，如果塔納托斯跟她結婚，並為此放棄死神權柄，那就不一樣了。

  神人兩界股股暗流，發展到現在，儼然已經以神王和死神的矛盾為核心。塔納托斯成功擺脫宙斯的暗算，迅速崛起，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兩者之間必有一場大戰。這場大戰將攪動整個世界，其規模及慘烈程度，可能不亞於泰坦之戰和提豐之戰。

  在這場攪動世界的大戰中，“諸神不死”的幻夢將徹底打破。宙斯會向諸神泄露塔納托斯死亡權柄的真義，揭露諸神，乃至整個世界終將消亡的結局，並將這一結局歸咎於塔納托斯。

  從未感受過死亡威脅的諸神必然會畏懼塔納托斯，一定要除之而後快。他們不會理解死神不等於死亡本身這一事實，就算理解，也會本著寧殺錯不放過的心理，除掉塔納托斯。

  但是除掉塔納托斯並不容易。當諸神發現這一點，當諸神看到塔納托斯的力量已經趕超宙斯，他們的神王並不能像以前那樣給他們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的時候，他們對於宙斯的擁戴就會動搖。

  而這時，雅典娜宣布與塔納托斯結婚，而塔納托斯將為了雅典娜放棄死亡權柄，不戰而降，自廢武功……

  雖然沒有消滅塔納托斯，但“消滅”了死亡權柄，死神已不再是死神。宙斯用武力無法做到的事，雅典娜用愛情做到了。諸神擺脫了死亡威脅，實現了“真正的永生”，而這個比天還大的功勞，將歸於雅典娜。

  到那時，區區女兒之身，還能阻止雅典娜登上神王之位麽？諸神中還有哪一個，會不擁戴帶給他們永生的神？

  至於放棄權柄的塔納托斯，在諸神眼中不過是個改過自新的罪神。或許會因為力量強大而受到尊敬，但染指神王之位，是不可能的。神廷寧可接受一個女神王，也不會接受曾經的死神。

  聽到雅典娜說出“你需要放棄死亡權柄”的瞬間，塔納托斯就想到了上麵這些劇情。幾乎是本能地，他找到了預言內容的邏輯合理性。

  預言很多都是不講道理的。不講道理的預言尚且擁有強大的因果律力量，而這個預言，隻要對神界的隱秘有一定了解，就能看到其中的合理性。這更加證明了，它一定是真的。

  隻要塔納托斯選擇放棄死亡權柄，這一切一定會發生。宙斯絕對沒有勝算，雅典娜一定會成為下一任神王。

  雅典娜肯定也看到了這一切。所以對她來說，現在要做的隻有一件事：讓塔納托斯點頭。

  “如果你相信預言是真的，那麽我希望你能聽我說幾句話。”

  見塔納托斯不動聲色，雅典娜繼續道：“我不想否認，我自己很希望你能答應這門婚事。不隻因為它能讓我複仇，讓我登上神王之位，也因為……你本來就是我願意接受的良配。”

  雅典娜挪開視線，臉紅了一下：“我曾經立誓不嫁，是因為我不想成為宙斯聯姻的工具。但現在有預言現世，為了我自己，我也願意與你結為伴侶。

  “我……平時喜歡胡思亂想。所以，預言的上半句現世以來，我不止一次想過，如果那場新的婚姻真的是指我，和另一個神的婚姻，我該怎麽辦？如果另一個神是……比如說，是波塞冬，我該怎麽辦？我最討厭他了！又或者是赫菲斯托斯，我……”

  雅典娜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好像意識到這樣嫌棄人家長得醜有些不太好。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停了片刻才道：

  “總之，這麽多年，因為種種布局，我對很多神都很了解了，其中當然也包括你。你強大，公正，智慧，而且……從不花心。諸神大都對你並不了解，隻覺得你冷酷無情，但我知道你並不是那樣。不管你信不信，我隻想說……我很慶幸預言中的那個神是你，這樣我就不必糾結，也不會覺得委屈。哪怕你不答應這門婚事，我也希望你知道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