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提亞心中焦慮，同時又覺得十分興奮。

  這麽多年她呆在人間，就是想找到像今天這樣的機會，像科林斯這樣的突破口。如果能讓諸神認識到凡人的能力、活力、創造力，給予人間少一點幹涉，多一點自由；少一點壓榨，多一點支持，凡人一定會爆發出驚人的潛力，神人關係也將變得健康許多。

  之前，她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沒有足以支持這一想法的事實依據。而今天的科林斯，那麽多新生事物，那麽多奇思妙想，那麽多擺在眼前的，實實在在的成就，讓她很有信心。

  “弩，方陣，騎兵，標準化，育種，試驗田……這些還不是科林斯的全部。”赫斯提亞說道，“在商業上，他們啟用了一種新的計數符號，叫‘阿拉伯數字’，不論書寫還是計算都非常便利；在文化上，他們開始試製一種叫‘紙’的東西，用樹皮、麻草等為原料，製成之後輕薄幹淨，用墨在其上書寫文字，清楚、輕便且易於保存，比泥板、木板方便十倍，而比獸皮便宜十倍。用於傳播文化，開展教育，十分有利。

  “這種‘紙’已經做出過成品，但工藝還不成熟。因為備戰的緣故，這種與戰爭無關的東西不可避免地被耽誤了。像這樣的奇思妙想還有很多。

  “雅典娜，你可以想象，如果科林斯的這些奇思妙想都轉化為成熟的事物，並且推廣到全人類，那麽人類文明會變得多麽繁榮，諸神又能收獲多少信仰？諸神應該大力支持這樣的事，而不是將其扼殺！”

  赫斯提亞這番話，主要就是對雅典娜說的。雖然珀耳塞福涅、帕西提婭、墨利諾厄也在旁邊，但赫斯提亞知道冥後和她的女兒不可能關心這些事，而帕西提婭不論作為風采女神還是作為睡神的妻子，都更像個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的女孩，這樣嚴肅的事也不會真的上心。

  而雅典娜，不論智慧，還是能力，還是在神廷中的地位、話語權，都很高。赫斯提亞相信，整個神廷，如果說隻有一位神能理解自己的苦心，那這個神一定是雅典娜。

  “赫斯提亞姑母，你說的這些我很讚同。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些發明，但從弩的威力，已經可以推斷，科林斯在軍事、戰備和其他方麵，都已經遠遠走在了其他城邦前麵。三年前我們就見識過它的潛力，如今這些潛力真正變成了實力。如果凡人的每一個城邦都能像科林斯這樣，那麽整個人類文明會有很大的飛躍。”

  雅典娜說到這裏，歎息：“隻可惜……如果它信神就好了……”

  “如果它信神，或許，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成就了。”赫斯提亞意味深長道，“我不知道科林斯人那些奇思妙想是哪來的。根據我這麽多年的經驗，一個凡人城邦，不可能在短短時間裏爆發出這麽多先進的思想發明。”

  她看了一眼塔納托斯：“不過，就算那些奇思妙想是某位神恩賜下來的，科林斯能將其變為現實，也非常不容易。像標準化、試驗田這些，無一不要求細致、精確、長久的工作，整個希臘，除了科林斯，可能沒有一個城邦能夠實現。

  “隻有科林斯擁有足夠高的組織力和管理效率。而科林斯之所以擁有這樣高的組織力和管理效率，源於科林斯人從國王西緒福斯，到每一個普通平民，都相信人的力量，相信人是靠自己的雙手，而不是神的恩賜創造生活，改變世界。

  “他們非常務實，雅典娜。這讓他們得以專注在自己的事業上，自力更生，腳踏實地，不會依賴外力，不會生出虛妄的幻想和僥幸心理。他們不需要分心侍奉神，犧牲自己的意願滿足神的意誌，相反作為一個無信之城，神的存在反而給了他們危機感，讓他們一刻不敢鬆懈，讓他們更加團結，萬眾一心。”

  赫斯提亞這番話讓塔納托斯非常驚訝。這位女神已經見識到這麽深的層次，她這話的意思，就是說諸神與凡人的關係，對於凡人的發展非但無益，反而是阻礙。諸神的賜福會讓凡人心生依賴，諸神的懲罰又讓凡人縮手縮腳。凡人事事以諸神的意誌為準，怎麽可能專注在自己的需求上，刺激自己爆發出科林斯人那樣的創造力和實幹精神呢？

  對於神來說，這可以說是驚世駭俗的言論，因為它顛覆了神與人誰為先、誰為本的問題。赫斯提亞雖然隻是簡單地說了一段，沒有長篇大論，但核心的意思，就是這樣。

  所以聽了這番話，雅典娜立時睜大了她那雙漂亮的藍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赫斯提亞，許久，才道：

  “真是令人驚訝，赫斯提亞姑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問題，您對於凡人的了解真是深入骨髓，看來我需要好好向您學習。”

  赫斯提亞愣了一下，莞爾笑道：“我也很驚訝你居然不反駁我，雅典娜。我作為一個神卻說出這樣的言論，換了別的神恐怕很難接受。”

  她看向珀耳塞福涅：“冥後大人，你說呢？”

  珀耳塞福涅輕輕撇了撇嘴，道：

  “赫斯提亞姑母，你對凡人最為了解，我不敢反駁你的言論。不過，就算你說的是正確的，人類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繁榮強盛，對於諸神來說，也沒有意義。不信神的人，再多又有什麽用？”

  赫斯提亞微笑，沒有去問帕西提婭和墨利諾厄這兩個小女孩的意見，直接看向塔納托斯：

  “那麽，死神怎麽看？”

  “赫斯提亞女神所說，很有道理。”塔納托斯簡單地答道。

  本想就這樣不痛不癢地敷衍過去，卻看到雅典娜目光炯炯盯著自己。想到雅典娜的身份，想到雅典娜對於赫斯提亞言論的態度，塔納托斯決定，還是多說兩句：

  “與世間的萬千生靈相比，凡人本就是特殊的。萬物之中隻有凡人的信仰能夠給予諸神力量，所以諸神對於凡人，本就不應該草草對待。像赫斯提亞女神這樣，願意深入人間，了解凡人，不管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什麽，這種做法首先是對的。神廷諸神沒有這樣做，不過是因為被固有的思維束縛在千萬年前，人類尚未出現的洪荒時代。對於一個對諸神如此重要的種族，諸神卻沒有充分的了解，隻以簡單粗暴的手段去對待，導致人類擁有這樣大的潛力，卻發揮不出來，這都是諸神傲慢與懶惰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