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下，煙塵散去的戰場，淒涼零落，風蕭索無言。

  身處戰場的人，遠望戰場的神，也都無言。

  高高的奧林匹斯山上，魯莽嗜血的戰神阿瑞斯，前一秒還興奮躁動，為他自己煽動起來的圍攻科林斯的聯軍即將破城感到驕傲而滿足。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目瞪口呆看著這場……奇異的戰鬥。

  這……還能叫戰鬥麽？

  沒有血肉的碰撞，沒有體力的比拚，沒有技巧的較量，沒有矛與盾的交擊……衝鋒的勇士，甚至連對方的麵孔都沒看清，就被一輪輪如雨落下的箭矢，收割了上千條生命。兩萬人傷亡近半，未戰而逃。

  衝天的氣勢，被箭雨冷酷地碾壓進塵埃裏。

  英雄？勇士？以一當十？縱橫沙場？

  勇猛？無畏？一往無前？生死不懼？

  箭雨之下，毫無意義。

  “這、這……”阿瑞斯說不出話來。看了看金座上高高端坐的宙斯，又環顧金宮中同樣遠望著戰場的奧林匹斯諸神，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雖然花了三年，但煽動了大半個希臘，幾十個城邦，五萬聯軍攻打一個小小的科林斯，這仗穩的啊！

  金宮中鴉雀無聲。宙斯像他一貫的那樣麵無表情，沉默不語，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雅典娜在第一輪箭雨落下的時候就走到金宮門前，似乎是為了將戰場看得更加清楚，留給諸神一個窈窕的背影，也不知作何感想。

  遠射神阿波羅舉起自己新打造的銀弓，俊美的臉龐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似乎在奇怪，弓箭在凡人手中竟然也有這麽大的威力？

  他身旁，穿著一身樹葉獸皮製成的狂野獵裝，身形矯健，短發利落，眼神淩厲的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也舉起手中造型有些猙獰的金弓，哈哈笑了一聲，道：

  “想不到弓箭這麽厲害。阿波羅，這下你我的信徒可要暴增嘍！”

  她倒是心大，還能笑得出來。

  她和阿波羅是諸神中最有名的使用弓箭的主神。他們清楚，弓箭在人間戰爭中的使用，還不能算普遍。在戰場上，弓箭跟其他兵器並沒有真正區別開來。

  也就是說，在這個時期，弓箭跟其他兵器一樣，都是士兵發揮自己單兵戰鬥力的手段。如果一個人本來就善射，那麽他在戰場上可能主用弓箭，也可以因此成就英雄戰績。但“弓兵”這種成建製的，專門使用弓箭，訓練過齊射、輪射等弓箭戰術的兵種，是沒有出現的。

  連步兵陣列都未成形，何況弓兵。

  造成這一現實的原因，一來是文明原始，戰術整體就落後，二來是這個時期的弓箭，並沒有那麽大的優勢。

  複合弓連影子都沒見著。隻有單體弓，也很簡陋，基本是短弓，製作工藝優劣不一，射程不過三五十米，箭頭連青銅都未普及，很多小城邦還用著骨箭簇、燧石箭簇。

  打獵沒問題，但麵對稍微著甲的戰士，就得靠近到十幾米乃至十米以內才能有效殺傷。至於盾牌，則根本無法穿透。這樣的武器，確實不適合大規模裝備軍隊。

  所以，標槍才是這一時期軍隊的主要遠程攻擊手段。標槍投擲的有效殺傷距離不比弓箭短多少，卻可以貫穿盾牌，威力就很可觀。

  但是，科林斯似乎開發出了一種專為弓箭量身打造的戰術。上千支、幾千支箭矢齊飛，如暴風驟雨覆蓋戰場，著實恐怖。

  而且，這弓箭的射程，也太誇張了些。足有一般弓箭的五倍。就算那些士兵是站在城牆上，有高度加成，能射得遠些，但飛了五倍距離還能有效殺傷，也很恐怖。

  “他們拿的是什麽弓，怎麽這麽強力？”阿爾忒彌斯問道。

  “那不是弓。那是一種新式的武器，叫弩。”站在金宮門口的雅典娜頭也不回地答道，“這種弩有精巧的機關控製發射，上弦時要用腳踩才能拉動，自然很強力。”

  “機關？腳踩？什麽鬼東西，凡人怎麽會想到這麽奇怪的東西？”

  阿爾忒彌斯這一句話提醒了眾神。金宮中的眾神麵麵相覷，機靈的商旅競技之神赫爾墨斯問道：

  “對啊！以凡人的愚笨無知，怎麽會造出這麽強大的武器？不會是哪個神幫他們吧？”

  “那是無信之城科林斯，城中都是瀆神者，連一座神廟都沒有，哪個神會幫他們？”

  “對啊，而且那個什麽‘弩’，設計精巧，威力強大，就算諸神，又有幾個能想出來？除非……”

  “難道是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

  “赫菲斯托斯確實有這個能力。但他一直呆在勒墨諾斯島，與科林斯向來沒有交往。如果是暗中，他又為什麽要偷偷幫助一個無信之城呢？”

  “這段時間一直呆在科林斯的，就是灶火女神赫斯提亞。但即使是赫斯提亞女神，應該也不會幫一個無信之城吧……”

  “死神塔納托斯一直護著科林斯，或許是他？他不需要凡人的信仰，他最有可能幫助無信之城。”

  “可他又是從哪弄來‘弩’這種奇異的武器？——對了，他跟赫菲斯托斯似乎有些交情，或許是赫菲斯托斯發明了弩，然後塔納托斯將弩交給了科林斯的凡人。”

  金宮中的眾神經過短暫的議論，紛紛覺得這個可能性最大。諸神之中，唯一有動機幫助科林斯的就是塔納托斯，而最有可能發明出“弩”的，是赫菲斯托斯。

  赫爾墨斯聽到這裏，走上前來對金座上的宙斯主動請纓：“我去把赫菲斯托斯叫來，當麵問問他！”

  宙斯點頭，讚許了他的行為。赫爾墨斯轉身化作一道流光飛出了金宮。

  諸神轉而議論起聯軍下一步的應對。弩的出現，雖然讓他們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但以諸神的固有思維，還不會意識到武器裝備、戰術戰法的劃時代性。

  作為長生種，見證了神與凡人曆史上大大小小千萬次戰爭，每一次都是靠著勇武、士氣、個人英雄主義獲得勝利，他們的思想，不可能因為一次或幾次戰爭與之前不太一樣，就輕易發生改變。

  哪怕已經親眼見過弓駑齊射的威力，也不會去想這種裝備和戰術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間戰爭的形態。

  但是，金宮中有一位，既司掌戰爭，又有足夠智慧的女神，看出了這一點。

  雅典娜聽著諸神議論紛紛，卻都說不到點子上，暗中搖頭。偷偷溜出金宮，往科林斯飛去。